“喲,王爺回來了,嗯,莫非今兒個早朝出甚變故了麼?”
四月的天已是漸熱了的,只是鄔思道身體虛,縱使屋外豔陽高照,他也依舊着着兩層衣裳,腿上還蓋着層不算太厚的錦被,正自悠閒地打着棋譜,猛然間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不由地便擡起了頭來,這一見行進了門來的人是四爺,臉色雖平靜,可眼神裡卻是飛快地掠過了一絲的詫異,沒旁的,這才辰時剛過,按理來說,四爺是斷然不可能在此際便回了府的,而今既是突然歸來,毫無疑問是朝議出了岔子了的。
“好叫先生得知,今兒個的大朝確是出了件蹊蹺事,這事兒是這樣的……”
四爺之所以如此急地便回了府,本就是來來尋鄔思道商議箇中蹊蹺的,自不會有甚隱瞞,卜一落了座,便即絮絮叨叨地將今兒個大朝上所發生的諸般事情詳詳細細地解說了一番。
“哦,竟有此事,唔……”
聽完了四爺的解說之後,鄔思道的眉頭立馬便是一皺,眼神閃爍不定地便沉思了起來,良久無言。
“先生,此番風波來得突兀無比,若無人挑唆,就陶彝此人之膽略,應不敢放肆如此,這其中應是弘晴那小兒在作祟無疑,應是對前些日子老三狠力打壓之迴應罷,先生以爲呢?”
四爺不敢攪鬧鄔思道的思考,只能是在一旁默默地等着,直到鄔思道擡起了頭來,四爺方纔緊趕着出言詢問了一句道。
“嗯,這只是一個方面,三爺之所以能上位,靠的正是仁親王之力,也正因爲此,三爺對仁親王頗多忌憚,提防之心太甚,以致於上臺伊始即開始打壓仁親王,或許是因着仁親王往日對其百依百順之故,三爺自以爲這麼些舉動下來,仁親王應不會有甚反抗之心,卻也未免太過想當然了些,遭此反擊也屬自找的罷,然,仁親王布此一局,卻並未專一要給三爺難堪,更多的恐是要牽扯住八爺與王爺您,不讓這兩方退避幕後,說穿了,仁親王要的便是挾敵自重罷了。”
鄔思道既是擡起了頭來,那就意味着他已是將諸般細節都已詳細盤點過了,胸有成竹之下,只一番分析,便已道破了弘晴玩出這麼一手的根本目的之所在。
“挾敵以自重?唔,虧這小子想得出來,嘿,本王就是不插手此案,他又能耐得本王何?”
一聽鄔思道這般分析,四爺自是立馬便醒悟了過來,不過麼,卻並不以爲意,輕蔑地一笑,語帶譏諷地便扯了一句道。
“呵,王爺未免太高看自己了,仁親王設此局要拖住的人是八爺,至於王爺麼,插不插手此案,仁親王卻是渾然不會在意的。”
這一見四爺如此自以爲是,鄔思道不由地便是一笑,毫不客氣地指出了四爺其實弱勢得很,壓根兒就不足以令弘晴太過重視了去。
“……”
被鄔思道這麼一譏諷,四爺的臉面當即便有些掛不住了,面色時紅時白地變幻個不休,臉皮子一抽一抽地,卻愣是說不出甚反駁的言辭,沒旁的,只因鄔思道所言雖不甚好聽,可卻是不折不扣的事實——四爺當初在奪嫡之爭時走的是孤臣的道路,門下向來不多,也不跟朝臣們拉拉扯扯,玩的便是“爭是不爭”的把戲,如此一來,他所擁有的實力本來就是諸位阿哥里最弱的一個,再加上當年井陘關一戰時,苦心經營多年的“血滴子”精銳大半折損殆盡,而今春漢中一役,又連折了年羹堯與範時捷這一文一武兩位重臣,手下可用者本就已不多了,也就戴鐸兄弟以及年遐齡、年希堯父子等人還勉強算是高官,至於其餘人手麼,全都是上不得檯面之輩,真不曉得他憑啥要弘晴對其特別重視來着。
“王爺也莫要着惱,仁親王實非善類,先皇在世時,其人便沒少玩陰暗之勾當,之所以每每都不曾下死手,並非其仁慈,也不是不想,而是先皇不願見,故而其方纔會時常在緊要關頭放諸位爺一碼,而今麼,輪到他自己奪嫡了,王爺莫非還指望此人會再對各方人等手下留情麼?無論是誰,只要被這廝盯上了,下場絕對悽慘,從此意義來說,王爺應慶幸此子不曾重視纔是。”
這一見四爺在那兒生着悶氣,鄔思道實在是有些個又好氣又好笑,無奈地搖了搖頭,索性將事情挑明瞭來說。
“嗯,照先生這般分析,此案本王便該袖手旁觀了罷?”
儘管明知道鄔思道說的都是實情,可四爺的臉面還是有些下不來,也就不想再就這方面的問題多加糾纏,不置可否地輕吭了一聲,便即就此轉開了話題。
“王爺此言差矣,如此好的一個機會放在眼前,豈有平白放過之理!”
四爺這麼一說,鄔思道的頭當即又搖了起來。
“嗯?先生之意是……”
四爺本都已想不理會此番風波了的,卻不曾想鄔思道居然別有算計,眉頭當即便皺了起來,細細地想了想,還是不得其要,不得不試探着問出了半截子的話來。
“王爺莫急,容鄔某從頭說起,唔,這麼說罷,被仁親王如此這般地擺了一道,三爺不單不會轉變削弱仁親王之心思,反倒會變本加厲,當然了,在短時間裡,三爺是不敢再胡亂出手打壓了的,道理很簡單,八爺今兒個雖不曾親自出面,可卻是好生露了一手,三爺豈能不深自警醒的,只不過三爺可不想再依靠仁親王來平衡朝局了,他要的是乾坤獨斷,而不是時時刻刻都有人在榻邊鼾聲如雷,而要想辦到這一點,唯有從軍權一事上來着手,機會麼,便出在西北戰事上!”
鄔思道一擺手,示意四爺不必着急,而後略清了下嗓子,不緊不慢地將三爺可能之應招細細地分析了一番。
“西北戰事?唔,先生是說西北一旦再亂,老三會令弘晴小兒掛帥出征,而後趁機在京中另起爐竈,這怕是難罷,除非老十三肯通力幫襯於其,而這,顯然不太可能,老十三那人,本王還是清楚的,幾起幾落之後,老十三早已沒了當年的血氣,想的不過是明哲保身罷了,就算老三再如何示好於其,也斷不可能讓老十三去跟弘晴對抗到底的,此一條,本王還是能看得通透的。”
四爺的心思敏銳得很,只一聽,便已猜到了鄔思道的未盡之言,不過麼,卻顯然並不以爲然。
“王爺所言甚是,十三爺的性子,王爺能看得透,可三爺卻未必也能如此,當然了,三爺倒不見得將所有的籌碼都壓在老十三的身上,莫忘了三爺手下還有一枚棋子——西安將軍赫達,若是鄔某料得不差的話,就在這幾日間,三爺必定會調赫達回京,或許便會特簡其爲豐臺大營提督,讓其與十三爺配合,行鉗制仁親王之舉措,一旦仁親王率軍出征,赫達便可接管京師新軍之編練事宜,從而一舉掌握京師局勢!”
這一聽四爺這般說法,鄔思道當即便笑了起來,一撫掌,笑呵呵地便將三爺所能作出的應變措施細細地道了出來。
“嗯……,若如此,當何如之?”
這麼四個多月下來,四爺可算是看透了誠德帝的爲人,哪還有龍潛時的謙和,渾然就一睚眥必報的主兒,心眼小得跟針孔似的,真要是讓誠德帝掌控住京師局勢,又豈能有他四爺與八爺的好,一念及此,四爺原本就皺着的眉頭頓時便更皺緊了幾分。
“三爺那人素來剛愎自用,煞費苦心整出這麼一手釜底抽薪的把戲,自以爲隱蔽,殊不知不過是掩耳盜鈴罷了,不單王爺這頭能看穿,八爺也一準看得通透無比,就更遑論素來狡詐的仁親王了,也就三爺自己還矇在鼓裡罷,此人之愚魯姑且不論,八爺與仁親王既是能算到三爺的應對之策,又怎可能會不作出相應之部署,仁親王那頭會設下甚後手如今尚難預料,可八爺會如何做,卻是一目瞭然之事耳!”
鄔思道並未急着回答四爺的問題,而是自顧自地分析了一下各方的可能之算路。
“老八麼?想來不外乎又是玩摻沙子的把戲,可着勁地往新軍裡塞人罷了,此卻算不得甚高明手段,老三既是想着全盤掌控新軍,恐未必會如老八之意罷。”
四爺對八爺可謂是瞭解到了骨子裡,鄔思道只這麼一說,四爺已是隨口便道破了八爺的謀算之道。
“王爺能想到此點,已屬難能了的,然,卻不過之猜到了一半而已,八爺此番可是在謀劃一大局的,想的便是當那捉知了的黃雀,王爺若是掉以輕心,指不定就成了那些知了中的一隻了。”
鄔思道打擊四爺可都打擊上癮了,這不,四爺話音方纔剛落呢,鄔思道便已是笑呵呵地又給了四爺當頭一棒,當即便令四爺臉上那不屑一顧的笑容僵在了當場,口角狂抽了幾下,愣是不知說啥纔好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