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徹心扉

如同晴天霹靂在腦海中炸開一般,宮千竹呆怔在原地,渾身顫抖得劇烈,耳邊一直迴盪着顏如玉說的那一句話。

死了……他死了……遺修……死了?

她一個勁地搖頭,拼命地往牆角縮,想哭又哭不出來,只能擡手死死捂住耳朵,“你騙我……遺修怎麼可能會死?你在騙我……你在騙我!你騙我!”

“騙你?宮千竹,我比你還希望這只是一個謊言!”顏如玉臉上早已淚水縱橫交錯,她拉下她捂住耳朵的雙手,揪住她的衣襟帶着哭腔嘶吼,“宮千竹,他憑什麼對你這麼好?你要什麼他給什麼,你被關在鎖妖塔裡,他要等你出來,我就陪他一起等,可他敢!他真的敢!爲了見你一面不惜灰飛煙滅!那我呢?我算什麼?我等了他那麼多年,他卻到了最後也不肯看我一眼,可你到底……憑什麼……”

顏如玉說着便泣不成聲,她無力地鬆開她的衣襟,雙腿一軟跪坐了下去,雙手掩面哭得撕心裂肺,人見落淚,鬼聞泣血,那樣絕望而毀滅般的哭泣。

是她害死了他……冷遺修和她的關係被元虛和無痕長老誤會之後,他們倆都被關進了囚靈室,二人之間只隔着一面藍光瀲灩的透明水牆,他卻從未和她說過一句話,甚至沒有在她身上多停留一眼,時不時就盯着那隻黃金鐲子出神,她不甘心,終於有一天他在睡夢中被噩夢驚醒,感應到宮千竹出了什麼事,她告訴他要救宮千竹,便要拿自身魂魄開啓禁術。那個時候她只是想知道宮千竹在他心中到底有多重要,這纔信口胡謅了這樣一個謊言。

冷遺修那時想必是被那噩夢弄得驚魂不定,腦子昏了頭,當真是信了顏如玉的話,若不是當時他和她的事情驚動了仙界的冷家,冷家家主及時趕到強行收回了他即將散滅的魂魄,恐怕他真的會魂飛魄散,不過如今只剩幾縷殘魂的冷遺修,的確是死了沒有錯。

可是她恨,她不甘心,爲何冷遺修寧願爲了宮千竹死也不願多看她一眼?她愛了那麼多年,苦了那麼多年,到頭來又換回了什麼?

她忽然就想,他都不在了,她爲什麼還活着?這個世界爲什麼還一如既往地存在着?他都死了,宮千竹又憑什麼安然無憂地活到現在?

她的心死了,她的愛崩潰扭曲了,於是便產生了一個接近瘋狂的念頭,要是這個世界毀滅了該有多好,這個世界都爲他的死她的愛陪葬該有多好……

宮千竹早已痛得口不能言,那般腐心蝕骨的疼痛,幾乎要將她整個人由內而外地完全毀滅掉,她抱住自己死死咬住嘴脣,殘缺不全的嗚咽聲絕望地從脣齒間發出,比杜鵑啼血還要慘烈千百倍的場景,有如鬼泣。

身上早已經痛得麻木了,可心卻還活着,像是被人活活撕裂了一般痛得歇斯底里,血淋淋的心早已千瘡百孔,痛起來竟仍然不減分毫,無時無刻不在提醒着她清醒,然後在極度清醒中絕望地折磨她,縱然她已遍體鱗傷,仍然不肯停下來。

或許一個人痛到了極致,就會忘記痛究竟是一種怎樣的味道。

腦海中浮現出曾經大家還在一起快樂的日子,昔日溫暖美好的畫面一幕幕出現在眼前,最後停留在那一幕,那一年她第一次隨師父來到九歌,那一天她便知道了他的名字。

——我叫冷遺修。

當日桃花如雪紛飛之下,他有些侷促的聲音迴響在耳邊,九歌仙島上那冷若冰霜的冰山講師,第一次有那樣侷促無措的時候。

她記得那時自己一心想着姐姐的事情,並不想和無關緊要的人多做牽扯,盈盈淡笑卻未達眼底,只禮貌性地回了頭。

——我叫宮千竹。

所有的人都認爲她是一個溫文爾雅善解人意的姑娘,他也不例外,可也許這世上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骨子裡究竟是有怎樣冰冷漠然的一面,以前還不曾覺察到,直到某一天她幡然大悟,骨子裡深藏的那個冷漠陌生的自己,她有的時候自己想着都覺得毛骨悚然,覺得自己這張姣好的皮相下,藏着一副愧對世人愧對師父的醜陋面目。

直到很久以後的她才終於明白,在這個利慾薰心爾虞我詐的世界中,那樣乾淨純粹的感情,是多麼的難能可貴。

於是她更加痛徹入骨,恨自己曾經爲什麼不對他再好一點,恨自己爲什麼總是在刻意迴避他的感情,讓他日夜在焦慮不安中糾結徘徊,曾經的她,怎麼可以那樣地自私?爲什麼從來都不顧及他的感受,任性地我行我素?

心彷彿人用刀子割了一刀又一刀,直到血肉模糊痛徹心扉,她渾身劇烈地顫抖着,帶着對自己的無盡悔恨與自責,兩行血淚滾滾而下,灼傷了她的皮膚,她恣意地哭泣着,似乎要將這些天來承受的所有苦楚和絕望全都盡數發泄出來,嘶啞的哭號聲壓抑着傳出來,顫抖得如同風中樹葉。

——遺修,其實你的心意,我一開始就明白。

只是沒有那樣的勇氣,去面對和揭開你的愛,遺修,我終究還是太懦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