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今之計

月色如霜,殿內只剩下玉毫落在宣紙上的沙沙聲音,墨子離藉着夜明珠與月光,坐在案後執筆寫些什麼,寫着寫着忽然頓住,有些悵然地望向對面牆上掛着一幅“靜”字,不知是憂慮還是什麼,眉目間覆着一股鬱氣。

今天,已經是她離開九歌的第三天了,也是她對他承諾的最後期限,雖時刻提醒着自己靜能生定,切不可先亂了心神,心卻仍然無法平靜下來,躁亂異常。

連他都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提出將她留下一個月的條件,僅僅是因爲奉命行事,還是有別的什麼私心,自從什麼時候開始,他漸漸地變得不像自己,開始學會了隨性而爲,將自己應該做的拋在腦後。

她和宮玄月是兄妹,這於理不合,是不倫不類。他一直這麼對自己說,告訴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對的,都是爲了大局考慮,亦是爲了她好。

雖然這不是最爲兩全的辦法,卻是爲今之時,他唯一能爲仙界爲六界做的了。

很快寫完收筆,他在最後蓋上掌門玉印,待墨跡風乾後將信摺好放入信封,用紅漆封上口,走到門外召來靈鴿,爲防被人中途攔下,還特意隱了靈鴿的蹤跡,讓人難以發現。

夜色蕭肅,縱橫交錯的桃花林之間,慢慢走出一個人來,長髮如雪,弱柳扶風,她彷彿時刻會消散在滿是桃花香的夜風中,皓白月色照映下,她的臉色慘白如紙,脣也失了些血色。

墨子離眼中閃過一絲驚詫,很快便沉下去,他清冷如初,“你來了。”

“我只是來兌現我的承諾。”宮千竹蒼白着臉色回答,她知道自己又讓姐姐爲難了,婚期一拖再拖,縱然姐姐再寵着她由着她,畢竟這是婚姻大事,換了誰都無法接受。

她到現在還記得姐姐在跳動燭光下那複雜的雙眼,唯一隻對她溫柔的眼眸終於開始冰封,他說:“千竹,如果不想嫁,姐姐不會逼你。”

她只能蒼白着臉一遍一遍地對他發誓,只要一個月,她只要婚期再寬限一個月,一個月之後,一切的悲劇都會謝幕,她會和他成親,會一生一世陪着他,永遠也不會離開。

姐姐沒生她的氣,她知道姐姐永遠也不會生她的氣,只是因爲她的兩度食言,又讓姐姐難過了。

她那隱忍沉痛的眼神盡收入墨子離眼底,他側開目光,“夜深了,回雅竹軒休息吧。”

她木然點頭,轉身要往雅竹軒走去,忽然想起了什麼,猶豫回頭,“對了,你剛剛……是在做什麼?”

墨子離眼神微動,轉身進殿去,只草草留下一句:“跟你沒有關係。”

她垂眸,想着應該與她沒有多大關係,便也不再多問,徑直往雅竹軒去了。

墨子離遙望着雅竹軒的燈光亮起,淡淡溫暖的燭火流光流瀉出來,不知爲何,一直躁動不安的內心竟然慢慢平靜了下來。

宮千竹以爲這一個月會相安無事地度過,卻沒料到第二天便出了事。

她眼神複雜地看着滿臉歡喜的青蕪,實在摸不透墨子離在想什麼,他明明知道她最不想看見的便是青蕪,爲何又要派她來照顧她,怕她恨麼?可她已經不恨了,她說過,他們的恩怨已經一筆勾銷,誰也不欠誰的了。

青蕪似乎一點也沒看出來她的不快,一個勁地將食籃往她面前推,“小竹小竹,這是姐姐親手給你做的,你就吃一點嘛,不要只啃桃子嘛!”

她有些招架不住青蕪的過於殷勤,皺了皺眉,“不用了。”待會會有她真正想看見的人來送食物的。

青蕪滿是不解地放下籃子看着她,過了一會又揚起笑臉,“我聽說你彈琴很好聽,可不可以給我聽聽呢?”

宮千竹閉了閉眼,“對不起,我不想彈。”彈琴只爲知音,她的知音已去,此生都不會彈琴了。

青蕪頓時便不高興了,圍着她左轉右轉,失望地撅起嘴巴。

哎,這算哪門子的可愛小師妹呢?和姐姐還有其他弟子們口中那個超級可愛的小竹完全不一樣嘛,難道換了身份,人也和以前不一樣了嗎?

“可是小竹,你在找什麼呢?”她疑惑地看着她把一堆箱子搬出來東翻西找,開口問道。

宮千竹皺着眉頭,“好像有些東西找不到了。”

青蕪的臉頓時就漲紅了,結結巴巴道:“那個……那個,我只是好奇,就來看過幾次而已。”她太喜歡姐姐口中那個小竹了,卻沒有見過她,所以有時候會來雅竹軒翻翻有沒有畫像什麼的,卻一無所獲。

宮千竹嘆了口氣,站起身來,“那些東西你想要就送給你吧,不過那隻鐲子還給我。”

青蕪驚訝,“什麼鐲子?”她只拿了一根白玉簫,也沒見過什麼鐲子啊。

“比翼連鳳鐲,南域水族的通婚信物。”宮千竹解釋道,朝她伸出手去,“那東西太重要,需要還給南域冷家,不能流落在外,還給我吧。”

青蕪驚訝地睜大眼,“可是,我真的沒有見過什麼鐲子。”

“真的沒有?”她皺緊了眉頭,那會是被誰拿走了呢?

青蕪看了看她,小心翼翼地問:“可是小竹,你怎麼會有南域水族的通婚信物呢?”

宮千竹微微一顫,南域水族的比翼連鳳鐲,世上獨有一隻,不知是耗費了多少人工物力鑄造而成的,以其精美靈性四海聞名,以前她縱然再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對這鐲子也是有所耳聞的,當年她初到九歌,他便送了這鐲子給她,當時只想着自己初來乍到,不宜惹是生非便收下了,卻也因此釀造了以後的悲劇。

現在想想,自己真的是自私得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