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不久矣

無妄崑崙,漫天紛飛着潔白花羽,層層白雲輕柔舒捲着,水面閃爍着七彩的光,一排懸空的玉階蜿蜒入九重雲霄之巔,空氣中滿是花的香氣。

西王母在接到神女通稟之後匆匆趕來,待看到背對着她立於神樹之下的素白身影也是怔住了,翠綠欲滴的長髮慢慢變成墨綠色,一直閉着的雙眼也睜開了,碧綠的眼珠怔怔地望着那樹下的身影。

“女媧……”

宮千竹還未曾察覺她的到來,此刻正伸出手接住一片飄落的透明花瓣,聽到她的低喚,五指慢慢收攏將花瓣握於掌心,她回頭朝她微微一笑,“好久不見了,西瑤。”

西王母愣了片刻,千萬年來再沒有人直呼她的名字,麻木了太久,她幾乎都快要忘記了自己的名字。

她只失神了一瞬間,很快回過神來,脣角微揚,俯身一拜,聲若天籟,“西瑤叩見上神。”

宮千竹呆了呆,“王母何必如此,女媧氏早就在千萬年前涅槃,如今的我只一介凡人,不是女媧,而是千竹。”

西王母直起身子,墨綠長髮重新變回透明的翠綠,“既然如此,如今六界都知道魔君大婚之日在即,姑娘不在魔界籌備婚事,來我西崑崙所爲何事?”

“我是特來向王母討求玄武神石的。”宮千竹直言道,“你應該也知道的,如今伏羲只剩半顆神心,無法維持神身長久存在,爲了再煉伏羲心,需要四象神石。”

“……”

西王母沉默了一會兒,“四象神石確實可以再煉神心,這是執扇告訴姑娘的吧?”

她輕輕嘆一口氣,“然而正如姑娘所知,自伏羲重生以來,六界征戰不斷,災禍連連,伏羲魔力難以控制四處作亂,引得六界生靈塗炭,這樣的慘劇,姑娘真的想要讓它繼續嗎?”

宮千竹愣住,她縱然知道這些事情,但也不可能看着姐姐再死一次,因爲六界,千萬年前她就已經放棄過姐姐一次了,如今怎麼能狠得下心再棄他一次?

“那是我的姐姐。”宮千竹閉眼,仰頭長嘆。

“爲了一個人,姑娘寧願犧牲全天下嗎?”西王母望着她,慢慢後退了一步,“一直覺得女媧氏是被這個世界詛咒了的神,你是一切悲劇的源頭,在你身邊的人們都無法幸福……你創造了六界,六界卻又因你而塗炭,那麼試問所謂女媧,究竟是創世神,還是滅世之神呢?”

宮千竹猶被雷劈,她呆呆地看着她,眼中蓄出淚來,“也許你說得對,雖是我一手創造了六界,卻也是我在一點點將它毀滅。”

“萬物皆有正反兩面,姑娘是被選中的至善之人,但可曾想過,至善的相反面,即是絕情,知道你爲什麼被這個世界所摒棄嗎?正是因爲若是哪天你心念動搖,即刻便能滅世,無情無心的你,根本就不愛這個世界。”

宮千竹踉蹌着後退了兩步,恐慌地搖頭,“我不是,你說謊!”

她愛這個世界,她比誰都愛這個世界,要不然也不會拿自己的心去補天,亦不會選擇粉身碎骨去滋養這片大地。

“我是不是在說謊,你的心最明白不過了。”西王母逼近她,瑩白如削蔥的手指直戳她的心口,“曾經你擁有過的,卻又一而再再而三失去的東西,當初是覺得很傷心吧?現在呢?我爲什麼一點也感覺不到你的悲傷?”

宮千竹靠在樹上,渾身癱軟了下來,滿面悽然。

“因爲你沒有心,你根本就不愛什麼,所以你不會痛。”西王母收回手,退了幾步,“等到哪一天你學會了愛學會了痛,那個時候,你才能真正被稱之爲創世神。”

宮千竹閉上眼睛,過往悲劇一幕幕浮現,她渾身顫抖起來,若那些都不算痛的話,那她此生寧願無情無心,也不要再經歷一次那樣撕心裂肺的痛。

西王母凝望着她蒼白的面容,慢慢低垂下透綠的眼眸,“我知道姑娘現在很需要四象神石,不過你來晚了一步,玄武神石剛剛被我那徒兒借走,就在你來之前不久。”

宮千竹猛然睜開雙眼,不可置信地瞪着她。

玄武石被他借走了?他要玄武石做什麼?

縱然很不願面對這一點,但她心裡再清楚不過了,他借走玄武石,無非兩種意圖,一是讓她去找他,二……即是真的要阻攔她煉造神心救姐姐。

其實他啊,一直都那麼殘忍呢。

宮千竹淒冷地笑,轉身便要御風飛離西崑崙,被西王母喚住。

“比起伏羲,姑娘自己的身體恐怕更值得擔心。”西王母的面容忽然有些模糊,漫天飛舞的潔白花羽之下,她的身體慢慢晶綠透明,“那副身體早已飽受折磨殘敗不堪,給姑娘一句忠告,好好把握最後的時間吧,你最多隻剩半年的壽命了。”

最後一句話空靈如罄,遙遠得像是從另一個時空中傳來,西王母留下這句話便消失在漫天花羽之中,徒留宮千竹一個人呆怔在原地,滿眼都是紛飛颯沓的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