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 22 章

逝者已矣, 生者如斯。

人死不能復生,活着的人總歸要繼續生活。

這天天氣分外晴朗,只有一朵棉花狀的雲朵飄在天空, 隨着風緩緩飄動。

伊承被皇上召見, 一早便入了宮。

回來的路上, 他去了趟祖墳, 捧着兩捧花束, 一束給奶奶,一束給小荷。

他在墳前絮絮叨叨半天,這才戀戀不捨的離開。

“將軍, 李欣蘭那邊,你不打算去看看?”自從那日李父把人接走, 大家小巷就飄着不少關於伊承的傳聞。

多是難聽的, 雖然伊承表面上不在意, 但也會對他有影響。

就像今天皇帝召見他,就是爲了此事。

還是第一次伊承被皇上召見是因爲兒女情長之事, 足以見得此事的影響之大。

“再說吧。”伊承沒有心思想這些事,雖然皇上已經警告過他,但他也跟皇上明說,這事會處理好的。

等到兩人騎着馬悠回了將軍府,先伊承半步的齊魯看到將軍府門前站着一身黑的人, 長長的秀髮過了腰, 雖然不停地向將軍府內張望, 但看得出十分猶豫。

“將軍, 將軍?”齊魯叫了好幾聲纔得到迴應。

伊承把垂下去的頭擡起來, 看到門前背對他們站着的黑衣人,心裡沒來由的有些激動。

腳下一夾, 快步朝門口奔去。

“將軍,您回來了。”守門的侍衛見到人來,立刻迎上來,從他手裡拿過馬繩後,視線向那個黑衣人看去,低聲說:“將軍,你剛走,那人就在門口等了,但他不上前,我們也不好攆。”“關鍵是看不清臉,有點嚇人。”

“我去看看。”伊承快步上前,剛走到離黑衣人還幾步的距離,就覺得周圍的溫度驟降,不由得打了個寒戰。

不知爲何,他的腦海裡忽然涌入了一個黑影,好像似曾相識。

愣了幾秒,伊承在離黑衣人一步的位置停下,清清嗓子:“這位……”兄臺兩個字還沒說出來,將就看到那黑衣人轉過身。

接着伊承就愣住了,嘴巴微張,眼睛瞪得像銅鈴,這張臉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但他不敢確認,使勁揉揉眼睛,又用力擠眼,再次睜開,還是這張臉,沒錯,但是比他熟悉的更加清冷。

渾身都散發着一股寒意,讓人想靠近又不敢。

半晌,伊承才啞着嗓子開口,試探着喚了一聲,“小荷?”

這時齊魯也走了過來,看到那張臉,同樣是驚得說不出話,指着那個方向,腦袋像撥浪鼓一樣,來回在二人之間搖擺,“將,將軍,我沒看錯吧?是不是出現了幻覺?”

“剛剛明明祭拜過,現在看到是不是意味着買的東西不夠多?”

齊魯一連串的發問都沒能緩解現在的氣氛,反而變得更加怪異。

“小荷,是你嗎?”伊承沒去理會齊魯說的七七八八的話,他現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面前這個一身黑衣,長長的秀髮披在身後,臉色發白,消瘦,沒有了往日那種靈動感的奚婉荷身上。

“將軍。”奚婉荷幽幽開口,她已經儘可能的剋制,不讓聲音聽起來那般空曠。

可她還是看到伊承聽了之後,肉眼可見的抖了一下。

這讓本就不知道該不該回來找他們的奚婉荷,更是有些猶豫,後退了一步,沒再說話。

“小荷!!真的是你,真的是你!”伊承顧不得心中的三千問,眼下只要人回來就好。

“將軍,她可是你親手下葬的。”齊魯見他激動得不行,趕緊拉住他提醒,免得惹怒了哪路神仙,那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伊承回頭看了齊魯一眼,甩開他的手,上前一把抓住奚婉荷藏在黑色披風下的手。

但幾乎是同時,他又把手鬆開:“你,你的手怎麼這麼涼?”

奚婉荷有些尷尬,立刻把手背在身後,嘴角揚起,用自己認爲沒那麼嚇人的笑容看着他:“我就是來看看你。”說完她轉身就走。

沒等奚婉荷走出幾步,就被人拉住,回頭便看到伊承在身後。

她看了看抓着自己手臂的那隻手,又看了眼這張稍稍爬上幾條皺紋,但絲毫不影響他帥氣的臉,稍一用力便將他的手甩開,頭也不回的跑下臺階。

遲鈍了片刻的伊承飛速追了過去,但眼看着人往左邊拐,可追過去就不見蹤影。

躲在暗處的奚婉荷看着像無頭蒼蠅一樣四處亂撞的伊承,捂着嘴不敢出聲,她想哭,但卻哭不出。

這十年的時間,她沒有一刻不想要回來,可是她不能,她在受罰,包括現在,她也沒法像從前那樣,她的心被剜去了一半。

她無法全心全意的去愛伊承,因爲她只有半個跳動的心臟。

雖然對於渡魂師來講,有心無心無所謂,但若是要渡邪靈,心臟的作用就顯得格外重要。

它能在一定程度上防止渡魂師受到邪靈的影響,至少能抵擋一部分的侵蝕,免得日後受到內心的巨大折磨和煎熬。

而奚婉荷因爲結婚、動情,被剜去了半顆心臟。

她需要用一半的心臟支撐着她的身體,還要去渡十年的邪靈,除了她自己,沒人知道這十年是怎麼過的。

還在世的渡魂師中,沒有一個人渡邪靈十年之久,她是唯一一個,更是唯一一個渡過邪靈,精神還正常的。

全靠心中的信念——伊承。

本來結束十年之久的時候,奚婉荷就想來找伊承。

但那時剛結束渡靈的她狀態非常不好,而且槳司再三阻攔,這才一直拖到現在。

天知道她有多麼想見伊承,可真的見到了,奚婉荷又怕她的樣子會嚇到伊承。

更怕看到伊承跟別的人組建了家庭。

聽着伊承撕心裂肺的吼叫,喊着她的名字,讓她出來,奚婉荷那殘缺心臟的缺口,好像還沒有癒合,依然在滴答滴答的流血。

“奚婉荷……”伊承嗓子都喊啞了,蹲在地上,絕望籠罩着他,他把頭髮揉的亂七八糟,可人就是找不見。

“我沒看錯吧,是不是,你告訴我,我沒看錯,就是小荷對不對,對不對?!”伊承抓着趕過來的齊魯的衣領,嘶吼着問他。

“沒有。”齊魯搖搖頭,“沒有,將軍。”

“那,那她怎麼就不見了呢……”伊承的手一點點鬆開,最後無力地垂在身側,“你說,她是不是在怨我,怨我找了別人,怨我沒有守護好她?”

“將軍,你累了,我扶你回去休息。”齊魯撐着他的手臂,往回走。

“我不,我要等她,我要在這裡等她,她一定會回來的,一定會!”伊承甩開他的手臂,跑到奚婉荷消失的地方等着。

“將軍,將軍,你聽我說,她還會來的。”齊魯不能讓伊承像瘋子一樣在大街上大喊大叫,要是被傳到皇上耳朵裡,就完了。

“真的?”伊承回過頭,忽然滿眼期望,但很快又變成失望,他搖搖頭,“不會的,她恨我了。”

“沒有,小荷姑娘會回來的,她既然會來,就還會再來,將軍,你不能這副樣子見她啊。”齊魯像是哄小孩一樣哄着伊承。

“說得對。”伊承像是神經了一樣,飛速的回到府上,換了身衣服。

當初奚婉荷說過,他穿鎧甲最帥了。

接下來的好多天晚上,奚婉荷都會來伊承的臥房,偷偷的看他。

這麼多年過去,他還是從前的樣子,還是從前的他。

可奚婉荷早就不是十年前的那個犯人了,自從她坐進那喜轎的一刻起,兩個人之間註定橫亙着一堵穿不透的高牆。

最近,伊承每晚都睡得安穩,夢裡他總能見到奚婉荷坐在身邊,跟他講話,哄他入睡,而他也總能一家到天明。

這十年,伊承就沒怎麼睡過囫圇覺。

“將軍,近來睡眠可好?”齊魯見他的氣色一天比一天好,像是回到了十年前,不由得有些驚訝。

“不瞞你說,自打那天見過小荷,我就睡得格外踏實。”伊承也不知道怎麼了,就是睡得很香。

從前他也會夢到奚婉荷,但每次都是從夢中驚醒,渾身溼透,然後就難以入睡。

“我讓弟兄們去找了,都沒有消息。”齊魯一邊吃飯一邊跟他彙報情況。

從那天在府門前見過奚婉荷,伊承就叫他去找人,但眼看着半個月過去,別說是人,連個影子都沒見到。

“我們去拜拜佛吧。”伊承放下筷子忽然提議。

齊魯先是愣了一下,而後應下,“好。”

·

“槳奚,你真打算一直這樣下去?你那麼想見他,爲什麼不去?”槳司盤着腿打坐,最近比較閒,他纔能有時間恢復元氣。

“你覺得我現在的樣子,正常人看了會不會覺得害怕?”奚婉荷張開手臂,轉了一圈。

她現在瘦骨嶙峋,臉頰凹陷,膚色蒼白,渾身冰冷,由內而外散發着逼人的寒氣,但凡是個正常人,都不會願意靠近。

“可是據我所知,這十年,他一直都在等你。”槳司緩緩睜眼,起身走到她面前。

“那又怎樣?”奚婉荷在書裡過了十年,沒遇到什麼好事,邪靈倒是遇到不少,一個比一個兇殘邪惡。

她早就看透了人性。

“說明他心裡有你,而且你也說了,那天他見到你很是歡喜,並沒有因爲你的樣子就避而不見。”槳司是鼓勵她去的。

而且這十年她渡邪靈有功,司長給她開放了特權,准許她動情。

但誰都知道,只剩下半顆心臟的奚婉荷,再也動不了真情,她就只能抱着從前的回憶苟活。

她只要稍稍動了感情,便會心如刀絞,疼痛難忍。

比如那天她在將軍府前再次看到伊承的時候。

“再說吧。”奚婉荷話音剛落,就聽到外面一聲悠揚悅耳的鐘聲響徹天空。

幾乎是下一秒,奚婉荷衝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