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水的樣子比她想象中的要好上許多,仍是那身不染纖塵的打扮,謙謙公子,灼灼其華,全然不復前些日子的狼狽。不再受制於人,而是又做回了九重天上那個清冷疏離的社水神君。
梵音在詫異之餘更多的是驚喜,她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社水,見到之後才發現自己之前的擔心實在是多餘。她太低估社水了,雖說天君並不喜歡這三個兒子,可是這三位太子卻都不是什麼好惹的人物。祈泱既然能在一夜之間失去一切之後重新爬到了今日的地位,社水自然也能在被千般暗算之後脫離困境。
“沒事了嗎?”她還是有些不放心的把面前的人上下打量了一遍。
自然是沒事了,眼前的二太子不僅從渾渾噩噩中清醒過來,而且不知用了什麼法子擺脫了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身體,重新歸位,他現在還是原本的仙根仙骨,相較起還未下凡的時候可以說是毫髮無傷。
社水回給她一個淺笑,“聽說您爲我闖過一次地府?”
梵音剛想說那次稱不上“闖”,卻敏銳的發現他用的稱呼是“您”,只有青央的下屬纔會這樣稱呼她。
“你記起來了?”她驚訝的看着面前的人,有些不敢相信。至今爲止,九個神將之中,她已經見了八個了,除了拂譽這個看起來未曾轉世的人之外,剩下七個人都對前世的一切毫無記憶,就連她自己都記不起上輩子的任何事情。偏偏社水在初次見到她的時候就隱約認出了長相和性子都大變的她,而如今,他又重新回憶起了一切......
說是不可思議,不如說是這個人對前世的執念太深,深到直至這一世還無法從中掙脫。
管梨從未與眼前這個人打過交道,但是掙扎在生死之間的那五千年裡,他也能夠模糊的察覺到自己這個肉身經歷的一切。過往的記憶和他敏銳的直覺都告訴他,他很討厭面前這個男人。
就像是不喜歡師詔那樣討厭,但凡能夠給他帶來威脅的男人他都不喜歡。
社水又怎麼會看不出管梨面色不善,可是今日的他也暫時不想談論過去,他出來見這兩人可不是爲了與其起衝突的。
梵音還沉浸在驚喜之中,全然沒有發現這兩人的神色不對,仍是好奇的問道,“那這些日子你都去了哪裡?”
“我一直在陰間。”社水給了她一個意想不到的答案,“就在你們剛剛離開的那家店裡。”
“那拂譽?”梵音一直以爲社水的失蹤是拂譽搞的鬼,甚至一直在擔心社水會有危險,可是眼下看來全然不是那麼一回事。
“阿譽嗎?”提起這個名字的時候,社水露出了一個很是微妙的神情,也是梵音看不懂的那種複雜。他似是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這個人,思考了好久之後才遲疑着開口,“也許您誤會了什麼。不過,阿譽他並不是我們的仇人。”
梵音呆呆的看向他,有些不懂他的意思。
“我還在陰間的時候確實是被阿譽帶走的,可是如果沒有他,我也很難變回現在的樣子。暗算我的是他,可是他並非是在害我,而是在救我。是我不願再回天界,才一直留在陰間。”社水似乎不願意多提天界的事情,也沒有告訴他們他不迴天界的原因便繼續說了下去,“我在鬼市徘徊了許久,幸好遇到阿燦姑娘,她一直留我在店裡,直到你們剛剛鬧出了那麼大的動靜,我纔跟着你們走了過來。至於阿譽他想做的事情,您不必擔心,對您而言總不會是壞事。”
梵音從來沒想過社水和師詔對拂譽的看法會截然相反。師詔每每提起拂譽這個人的時候,就算說不上恨之入骨,也是恨不得殺之而後快。可是社水卻百般強調拂譽並不是他們的敵人,就連卻邪這個曾經與拂譽交過手的人都對其毫無惡意。
他們提起他時都叫他“阿譽”,足見關係親近。
梵音不禁有些迷茫,她又該以怎樣的態度對待那個人?
對於她的困惑,社水並沒有要求她相信自己,而是希望她不要被別人的看法所迷惑,“總有一日您會想起這一切,到了那個時候您再決定該如何對待他。”
社水說起話時語氣總是很平靜,嗓音清潤,輕輕柔柔的帶着那麼一絲蠱惑的感覺。梵音不自覺的點了點頭,然後忽然發現自己並不覺得面前這個人難以接近了。從前她總是覺得二太子纔是這九重天上最不食人間煙火的神祇,可是眼下卻發覺自己可以與其更親近一些,這個人會拒天下人於千里之外,唯獨不會對她疏遠。
可是一想到這個人對青央的執念,她不禁覺得有些爲難。
曾經的她還是天界的小小下仙,只要一想到別人可能會喜歡自己就受寵若驚,可是如今她終於知道有好多好多人喜歡過自己,面對這些炙熱的感情,她卻退縮了。
當她心中已經有了一個人的時候,她才發現別人對她的愛慕是她最不願面對的事情,只因她永遠都無法以相同的感情報還回去。
當找回記憶再次相見的時候,社水的心中本也有千言萬語沒有說出口,可是現在還不是時候,還不是能夠從容講出上輩子沒來得及說出口的那句話的時候。
兩人默契的不再提起前世的事情。
有了社水帶路,三人很輕鬆的走出了鬼市並且找到了北帝的住處,可是當他們闖進那座宮殿之中的時候,卻不見師詔和驚瀾等人的身影,只看到了滿地狼藉。
管梨抓了殿內一個侍從問起這件事,然後被告知剛剛這裡發生了一場爭鬥,北帝帶回來的那個人已經離開了。
是離開,而不是被抓走的。
從那個侍從的描述中,梵音得知拂譽與師詔是先後來到了這個地方,可是恢復了些許記憶的驚瀾卻選擇與拂譽離開。華鳶似是得了拂譽什麼承諾,也決心不再追究此事,唯有師詔與拂譽起了點衝突,拂譽離開後他也下落不明。
到底還是晚了一步。
“不是有九個人嗎?”仔細想了片刻,管梨突然提出了這個問題。
九個人,如果算是拂譽的話,他們也僅僅找到了八個人,還剩最後一個。師詔匆匆離開地府想必也是要去找那個人。
桃夭、祈泱、社水、洛淮容、江喬衣、驚瀾、管棠、拂譽,至此八個人已經露面了,就只剩下最後一個。梵音仔細回想着當初翻看天書時記住的那九個人,很快便想到了那最後那個人的名字。
南嘉。
這個人對梵音來說並不算是陌生,她還記得當初自己與師詔陪陶陶赴虎王喜宴的時候,也是爲了去探一探這個人的虛實。
南嘉正是當初缺席了虎王喜宴的那個狼王。
不過令人覺得有些意外的是,管梨在聽到南嘉的名字後卻是一愣,神情中帶了些慍怒,“我認識這個人。”
師詔在扮作管梨的樣子時,從來不知道管梨竟是認識南嘉的。其實管梨也說不上與南嘉多麼交好,但是他卻是親眼看到南嘉出生的。
“那時扶笙只與狼族的公主很是熟悉,與上一任的狼王沒什麼交情,聽聞狼王快要有第二個孩子了,卻非要厚着臉皮去等那孩子出生。誰也弄不清他是怎樣想的,可是南嘉出生之後卻真的如他所說那樣,是個男孩。”
那已經是幾千年前的事情了,管梨卻記得很是清楚,只因那時他也不得不跟着父親一起去見證了南嘉的出生。只是在南嘉出生之後,扶笙卻沒再去過狼族,甚至連南嘉長大後繼承王位的儀式他也沒有前去。反倒是管梨,只因在南嘉出生時親手抱過對方,便偶爾去狼族看一看這個孩子,直至對方長大成人之後還一起去胡鬧過。
可是後來這兩人的關係到底還是疏遠了,只因南嘉在成年之後便向一直陪在身邊的這個美豔“女子”求了親。
結果自然是可想而知。
梵音體貼的沒有問起當時是怎樣的場景,她只是儘量做出不以爲意的表情,然後問道,“那你知道南嘉現在在哪裡嗎?”
“應該不在狼族了。”管梨皺了皺眉,“這種事還是要問他姐姐。”
南嘉的姐姐本是狼族的公主,可是幾千年前就離開了狼族,有傳言說,她現在住在祁山,正是祁凡那些高深莫測的下屬們中的一員。
祁山啊,梵音一想到祁山的主人是怎樣的做派,就已經有了退縮之心,她一點也不想與祁凡打交道。
“您要與我們一起去嗎?”她將目光投向社水,沒有留意就用上了“您”這個敬稱。
社水頗有些無奈,“您還是別這樣叫我了。”
從前她是天上的小小下仙,他是高高在上的二太子,可是如今兩人都知曉了彼此真正的身份,他不想聽到她還是對他如此畢恭畢敬。
“那你也不要這樣稱呼我了。”梵音同樣如此要求着他。
其實這句話她更想對師詔說,雖然他們曾是她上輩子的下屬,可是上輩子的一切都已經過去了,被人如此敬重,她只覺得聽起來有些彆扭,還有些疏離。
社水只是笑了笑,回答她時已用了平時的語氣,“我還要回天上一趟。”
“爲什麼?”她還記得他留在陰間就是爲了不再回天界。
“因爲我的事,我父君將桑瑤元君關了起來,判了她一個失職之罪。我不能讓她擔着這罪名。”寥寥幾句話,社水已經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和自己要做的事情說了個清楚。雖然語氣還是淡淡的,可是眉目間已經帶了幾分怒色。
梵音看得出來,這個人絕不是迴天上爲桑瑤元君伸冤去,而是要去直接砸了那座關着桑瑤元君的監牢。
“一起去吧。”她提出了這個建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