醇香的美酒順着那張秀氣的面孔流淌下去,“白無常”,不,應該是拂譽,拂譽不由愣了一下,半天才伸手抹去了臉上的酒,然後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你當真要這樣與我說話嗎?”
管梨固然不是什麼好脾氣的人,但是拂譽同樣如此。前者若是囂張跋扈一眼就能看穿的任性,後者就是皮笑肉不笑的老謀深算。
與白無常相識已久的阿燦似乎也早就看穿了眼前這人是冒充的,那杯“還來去”顯然是假的,拂譽臉上還未及擦去的酒很快就開始灼燒着他的肌膚,眨眼間竟將那張臉燒出一個深可見骨的血洞來,要多可怖就有多可怖。可是拂譽本人卻絲毫沒將這樣的變故的放在心上,他就用那樣詭異的笑容看着已經站遠的三人,直到那“還來去”幾乎燒掉了他半張臉,他才用僅剩的半邊臉對着梵音說了一句,“您也跟着他們一起算計我,我還真是傷心啊。”
梵音還盯着他的手臂,只因他剛剛用手抹去了臉上的酒水,現在那隻手也被燒得連骨頭都不剩了,一直延伸至臂膀都是空空蕩蕩的。
可是拂譽仍是不以爲意,見梵音不說話,他只好笑着搖了搖頭,然後在整個花樓衆鬼的驚叫聲中站起身,很是悠閒的向着門口走去。饒是阿燦見慣了各種各樣的場面,甚至敢爲白無常去暗算眼前這個人,此刻也忍不住有些腿軟,因爲所有人都眼睜睜的看着缺了半邊臉和一隻胳膊的人竟然慢慢的又長成了新的肢體,無論是那半張臉還是那隻胳膊,都像是花草生長那般簡單的又重新長了出來,直到他走至門口的時候,區區十幾步的距離,那副容貌和臂膀又是完好無損了。可是他就這樣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竟沒再扭頭看向他們。
萬幸的是,他似乎也不打算追究他們做出的這件事。
“他......他是誰......”直到拂譽的身影徹底消失在鬼市之中,阿燦才跌坐在地上,呆呆的問出了這句話。剛剛用假的“還來去”暗算那個人,已經是她能做出的最冒險的事情了,現在想想,無疑很是後怕。
梵音也不知道該怎樣回答這個問題,因爲就連她自己都沒有弄清。面對驚魂未定的阿燦,她只能向其承諾,“你放心,我們跟他不是一起的,我與白無常也是舊識。”
只有聽到白無常的名字時,阿燦纔算是稍稍安心了一些。她輕輕撫了一下胸口,然後很快恢復了往常的平靜站起身,眉眼間都帶了笑意,“剛剛真是失禮了,還請兩位不要怪罪。奴家只是認出那人並非七爺,這才斗膽用假的還來去試了一試。”
一開始阿燦見這三人是一同前來,還以爲三人是一夥的,所以只能按兵不動的拿“還來去”試了一試,卻沒想到這桌邊的幾人都是各懷心思。
“阿紫,拿酒來。”揮手收拾了殘局之後,阿燦又喚樓裡的姑娘拿真的“還來去”過來。
“姑姑,還來去已經賣沒了。”
那名喚阿紫的姑娘面龐尖削,眉眼細長,半眯起眼睛時,活脫脫就是狐狸的模樣。很顯然,這是個還不成氣候的狐妖。
同類總是相互吸引的,阿紫只是稍稍湊近這邊一些,就聞出了管梨身上的氣味。但是依她的道行,顯然判斷不出面前這個容貌極爲出色的同族少年到底是什麼身份。
“這位小哥倒是眼生,妾身之前也見過不少族中的人,怎麼沒見過你呢。”她倚在桌子邊,刻意的往管梨身邊靠了靠,目光一直停留在對方那一頭白髮上。
阿紫在狐族也算是頂頂有名了,不僅擅長魅惑凡人,更擅長同族的公狐,不論哪一個都能助她修爲增進不少。而且,就算不是如此,她也喜歡誘惑同族的男人一起享樂,畢竟只有真的和狐族的人一度*之後纔會明白什麼叫*蝕骨的滋味,不然怎麼會說被公狐誘上/牀榻的的女人就再也離不開那狐狸了呢。
只要嘗過一次那種滋味,就再也舍不下了。
阿紫的手已經攀上了管梨的肩,站在花樓各處的狐妖們也都好奇的往這邊看過來,在她們的眼中,管梨無疑是這世上最有吸引力的一個男人了,讓人垂涎三尺。
“只要一次,就一次,妾身的修爲就能大漲了。”阿紫的聲音低低的,笑意中帶着懇求,頗有些蠱惑的感覺,她伸出一根手指頭在管梨眼前晃了晃,“公子就只當可憐可憐妾身,這種事又不會損失什麼。”
獨自闖蕩多年,阿紫也能隱約察覺出這人不像是普通的狐妖,所以收斂起了往日魅惑公狐時的做派,反倒裝起了可憐,只希望對方能看在這件事沒什麼損失的份上答應她的請求。她自認容貌不是什麼傾城絕色,也算是出挑的了,雖然再怎麼比不上眼前這個男人,可是男人與女人做那種事情,總歸是男人白白佔了點便宜,又能有什麼吃虧的呢。她可是很有自知之明,只求一次增進修爲的機會,半點不指望着對方能多看她一眼。
阿紫這事提出的突然,阿燦來不及阻止她,又不知道管梨是怎樣的意思,只能將目光投向梵音這邊。
梵音本是真心想看個熱鬧的,可是扭頭一看就見管梨非但沒有推開阿紫,反倒擺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看向了旁邊的她。
這人明明在面對拂譽時也那麼囂張,偏偏在這種時候對她裝可憐,意思也算是再明顯不過了。
兩人在鬼市耽擱了不少時間,梵音知道自己若是不幫對方這一次,今天他們也就別想走出這花樓了,於是只能無奈的嘆了口氣,然後拂開了阿紫的那隻手,語氣不善的問道,“你知道他是誰嗎?”
阿紫轉頭看向她,目光中既有困惑也有敵意。
眼看着這樓中的人都豎起耳朵仔細聽着,梵音故意板起了臉沉聲說道,“淮水往西三百里有一座高山,他就住在那裡。”
淮水往西三百里,只有一座山最爲聞名,那便是塗山,這件事四海八荒無人不知。而住在塗山的狐族,只有那個活在傳說裡的上古神祇扶笙,還有他的兒子管梨。
那可是真真正正的九尾白狐。
阿紫的膝蓋一下子就軟了下去。不僅是她,在這花樓裡的所有狐族男女盡皆拜倒在地,深深叩首,神情中既有畏懼又帶着虔誠,連頭都不敢再擡一下,彷彿多看那塗山帝君一眼都是種褻瀆,阿紫更是怕的瑟瑟發抖。
梵音隱約記得他們的狐族的規矩,天下狐族爲了標榜自己出身高貴,總是自詡爲塗山後裔,可是對於狐族衆人來說,塗山的九尾狐無疑是狐族中的最高神明,即使是在祭祀之時,就算不拜天地,也要拜一拜塗山。
如今管梨這個名副其實的塗山九尾狐活生生的出現在他們面前了,這種驚嚇可不是一般人承受得起的。
管梨本也沒把阿紫說的那些話放在心上,即使眼下看到狐妖們戰戰兢兢的跪拜,也只當沒看見一樣,他的目光始終停留在梵音的臉上。也許是魔怔了吧,他就喜歡看梵音爲了他的事情說話的模樣,她的一顰一笑甚至能驅散他剛剛被阿紫搭話的不快。
梵音顯然理解不了他這種心思,眼看着阿紫她們絕對不敢再來找什麼麻煩了,她便站起身向阿燦告辭,“今日還是我們給姑娘帶來麻煩了,還請姑娘見諒。”
雖然還來去已經沒有了,可是這鬼市還是要走的,拂譽已經去了北帝的住處,他們也不能再耽擱下去了。
店裡的“還來去”賣沒了,阿燦也有些過意不去,畢竟她也看得出面前的少女確實是白無常的舊識。事已至此,她只能帶着歉意對那兩人說道,“鬼市的路難走,兩位還請小心。”
她還告訴他們,如果想要“還來去”,就算不能從店家那裡得來,還可以去搶過路人的,這在鬼市也是常事,只看各人的本事了。
梵音和管梨從店裡走出來的時候,鬼市的街道還是一片燈火通明,人來人往熱鬧得很。兩人順着這條路一直向着街市的深處走去,越往後,這道路便越是崎嶇,而且漸漸已經看不見別的路人。
明月隱沒在黑暗之中,兩人全憑着直覺往前走去,很快就看到了簇擁在一起的團團鬼火,周圍的環境越加幽暗,只有在半空中跳躍的鬼火還閃爍着幽綠色的光芒。不知走了多久,他們終於發現周圍的人越來越多,明明所有人都在走着,可是偏偏大家走着走着就走到了一處。
管梨忍不住將梵音拉到了自己身邊,就算沒有那種一眼看穿對方真身的能力,他也能察覺出這些人中有妖有鬼,甚至還有摸不清頭腦的凡人,他們都是被那不知名的力量吸引着走到一處,然後不知不覺就圍成了一個圓,而在所有人的身後又都有一團鬼火在閃爍。管梨和梵音也在這個圓圈之中,他們看了看身後那團鬼火,對視一眼之後還是決定暫時不要輕舉妄動。
這些人大概都是沒有喝“還來去”才被困在這鬼市之中,可是眼下這種情形倒像是要他們這些人在此處舉行什麼儀式一般,實在是詭異。
所有人之中只有一個披頭散髮的大頭鬼才知道鬼市的規矩,他用那含糊不清的聲音向所有人說出了現在該做的事情。
他們要做的事就是隻讓自己身後那團鬼火亮着,其他人都要滅掉,只能有一團亮着。然後數過七七四十九下之後,身後鬼火熄滅的那些人就有“眼福”見識一下百鬼夜行的場面了。雖說那場面一般人還真是無緣一見,可是見過之後還能不能好好活着就是個問題了。有傳說,見過的人也會成爲那百鬼之中的一員。
只有一團亮着,也就是隻能有一個人活下去走出去,其他人都要死。
黑暗之中,不知是從哪裡飄來一個顫抖的聲音,“一。”
正式開始了。
乍聽這種規矩,管梨忍不住覺得有些荒唐,好歹他們兩人也是個神,竟然淪落到與這些妖魔鬼怪爭奪這存活下來的機會,可是現在也由不得他們不爭了,梵音對這陰間古古怪怪的事情也有所耳聞,好歹有嫁衣護體又有管梨在身邊,她倒是不算太驚慌。
混論的爭鬥中,人人都希望撲滅對方身後那團鬼火,那個不知名的聲音已經數到了“二十”,還亮着的鬼火也沒剩下幾團了,漸漸的,有大膽的人開始靠近管梨這邊,可是梵音的嫁衣卻在這時發揮了極大的作用,但凡想要走近她身邊的人都被這嫁衣的紅光彈到了幾丈之外,再也不敢接近。
梵音和管梨兩人始終站在一起,雖然那些人都在拼命撲滅別人的鬼火,可是隻有他們才知道今日必然要見一見百鬼夜行的場面了。他們兩人不可能撲滅彼此身後的鬼火,可是隻有僅僅亮着一團鬼火,那團鬼火的主人才能倖存。
“四十九。”
七七四十九下數完,亮着的鬼火還有五團,那個熟知規矩的大頭鬼驚恐的叫了起來,那聲音嘶啞,給這本就惶惶不安的氛圍又增添了一份緊張感。
管梨倒是不在意什麼百鬼夜行,這在他這種上古神祇後裔眼裡,眼下的情況只能說是有些棘手,擔憂還談不上。怕的只是他們二人都不熟悉這陰間的路,一會兒又該如何尋到北帝的住處?
剩下五團鬼火突然一個接一個的熄滅,只是就在他們隱約可以看到從黑暗中走來的那支隊伍時,一道刺眼的金光也在衆人眼前閃過。這光芒伴隨凌厲的風勢而來,無論是驚慌不安的幾個妖魔,還是那朝着這邊走來的百鬼,都在一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就連那淒厲的喊叫聲都迅速的湮沒在風中。
就在那金光閃過的瞬間,梵音已經向着身後看去,待到一切恢復平靜,她終於看清了來者。
那是個出乎她意料的人。
“二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