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這些照片,是有人特意放到他的桌子上,是打算給他看的。

那人其實只想讓他一個人看到。

爲什麼?

爲什麼一定要給他看?

那個人會是誰?這人究竟有何目的?

黃彬震驚之餘,眼前已顧不得細想,忙道:“後來那些照片呢?”

這層不出窮的問題令明帆手忙腳亂。

“當時我給你看了,然後又拿去給其他人看……大家互相傳看,照片也不知道傳到哪裡去了。大傢俬下里談的都是這個,那段日子方然都不敢出現在酒吧裡了。”

“你是說,曾經在異浪酒吧裡出沒的人幾乎都看到了照片。”

“差不多是這樣啦,後來我又看到方然,他竟然還敢出現在異浪酒吧,我都難以致信了。若按常理來說,發生這樣的事,幾乎是臉面掃地,人人鄙夷的境地了,他還真是鎮定自若。不過後來我又想通了……”

明帆自以爲是的賣了個關子。

黃彬‘哼’了一聲,他早猜到這個傢伙要說什麼。

果不期然——

“他愛上你了,他對你的愛戰勝了一切。”明帆象朗頌詩歌般吟誦着,聽得黃彬額上青筋直冒。

只可惜明帆看不見黃彬的臉色,他接着又說:“我想,當時你心裡就算很鄙視他,但是你這個人表情千年不變,什麼心思都不表露。那方然自然以爲你不爲所動,對他的態度也沒有改變,這樣一來,他的心裡就存下了希望的種子。可憐的傢伙,他大概猜不到,你根本就不把他當回事,自然他的一切對你來說根本無所謂。”

“一派胡言,我去洗澡了。”

黃彬不理會電話裡‘喂喂——’狂呼,快速的放下電話,怔怔的坐在沙發上出神。

他聽着明帆的一席話,確實瞭解了許多他根本想不到的事情。

原本他只是隱約的感覺到,方然可能是在暗戀他。

甚至在羅自新來本市的時候,感覺更加的強烈。

方然之所以會跟羅自新交往,答應羅自新的邀約,僅僅是因爲羅自新是他的朋友麼?

僅僅只是因爲如此麼?

方然自己也承認了,就在麪館裡面,承認自己利用羅自新意圖接近他的事實。

雖然最初並不是想要這樣,但是方然也說,他不由自主……

方然甚至到過這間公寓……

黃彬目光在自己的公寓裡環視,想象着方然迷戀的望着一切的情形。

那麼方然從頭至尾至始至終喜歡的人只是他麼?

方然的目光透過羅自新的身影,都在默默的窺探,在意他的一切麼?

方然的眼神那難以抑制的愛意,正是因爲這個,纔會讓方然的母親堅持的認定他就是方然的男朋友,而且他們彼此之間的生分,僅僅是因爲兩人鬧彆扭所致。

他不禁又想到,羅自新自以爲拋棄了方然而深覺得愧疚,但他若是知道真相——方然利用他的這個真相——自新又該會是何等的表情。

訝然?憤怒?或是妒忌?

黃彬不禁啞然失笑,回想着方然蒼白而倔強的面容。

經過這許多次的接觸,他不認爲方然是那種會默默忍耐,愛你在心口難開的那種人。

又不是小女生,扭扭捏捏的,更何況現如今的女子,哪怕是初中生,據說也是十分大膽的。

可是試着回想過往,方然的幾次主動接近,似乎都不是爲了表白愛意。

是什麼讓他這樣猶豫不決躊躇不前?

……照片?是因爲那些照片麼?

明帆不是說,在方然來到異浪酒吧的第二天就發生了那種事。

方然是因爲這些照片的散播,自認爲失去了追求的資格,所以纔將一切深藏在心中?

換個角度想想,方然來到異浪酒吧的最初是否就對他一見鍾情?

一見鍾情啊……

若是沒有那些照片,一切都沒有發生,那麼方然是否會走到自己的跟前,大膽的引誘和挑逗呢?!

或者在某個午夜,方然會靠在地下停車場的某輛汽車旁,只爲了等待着他的出現,以搭車爲名,想要譜寫一曲動人的戀歌?!

更如同今日傍晚時分,會在某個地點假裝偶遇,進而上來搭訕?

而他又會怎麼應對方然的出擊?

是欣然接受,是委婉拒絕,還是曖昧的模棱兩可?

在這冬夜,黃彬一個人坐在諾大的客廳裡,試想着種種可能。

又過了幾日,甚至連元旦也只是晃眼既逝,人們只等着心目真正的年的到來。

只是到了年末,這個城巿卻愈發覺的冷清。

黃彬處理了異浪酒吧最終的事宜,從人事工資各種賠償,從場地的轉租,甚至與各種水酒飲料提供商的結算,今日纔算正真的結清。

他嘆想,大概在好幾年之內,想讓異浪酒吧重新開張,幾乎成了一個難以實現的夢想。

人生的磨難彷彿現在纔剛剛開始。

但是隻要一想到,在這樣的嚴酷非常的時刻,卻被某人深深的暗戀着,心底竟涌上幾分溫暖與自得。

那種焦慮與寂寞的心情瞬時間被沖淡了不少。

他以爲,那人應該會時不時來個偶遇,或者以還錢爲名目,再次大膽的來尋找他。

黃彬打定了主意,若是下次方然再來這一套,那麼他將不會太排斥。

每次出門,他都會前前後後左左右右四處觀察,那人會不會躲在某個角落偷看他。

只是,自從那日在麪館分別以來,他便再沒見到方然了。

隨着時間一日日的推進,某種期待變成了日復一日的失望,失望的堆疊成爲內心的說不出的焦燥與憂慮。

黃彬忍不住的猜想,暗暗思忖,方然該不會是受不住他的打擊,望而卻步了?

方然打退堂鼓罷?

他害怕了,遲疑了,認清了現實?

試想一下,無論是誰,暗戀瞭如此久的時間,而後不過稍稍表露了一下情意,便被對方全然的否定,無情的拒絕,甚至還被冷嘲熱諷,無論是誰也會舉步不前,忍痛放棄罷。

若現在再看不見方然的身影出現,也沒有什麼好奇怪,一點也不奇怪。

只是原本一心篤定方然的癡情,會永遠的等待着他,卻在下一刻,推測着自己可能已經被放棄了,這如同以爲中了彩票,才發現買的號碼是上一期的一樣的慘痛與懊悔。

心中迷漫着某種茫然若失的無措,總覺得失去了很多,很多。

方然……方然……

黃彬仰頭望着灰暗的天空,那灰厚的雲層似千年的風吹散不去,層層壓在他的心頭。

他喃喃的對着虛無空茫輕聲低訴:“若是你再堅持一下,那麼我就給你一個機會又有何妨……”

黃彬將車子停在收費的停車場,然後來到最繁華的街道,打算購買新年的大衣。

雖然未來的一年可以預見是難捱的一年,但是人的精神絕不可能被壓垮。

新年就要有新氣象。

黃彬正在挑看幾件大衣,但是他不經意的側目,卻發現專賣店的櫥窗外似乎站了一人。

他迅速的放下手中的衣物,卻狀似悠閒的到店門外,假裝意欲去逛下一間男裝衣店。

事實上,他只想看清楚那個站在門外之人的相貌。

只覺得此刻的心竟怦怦直跳……原來自己竟是這般的期待……

只見門外之人面朝櫥窗站着,雙手都搭在玻璃上,幾乎整個人都趴在上面一般,彷彿櫥窗內的衣物十分的吸引人。

這人身上穿着厚厚的羽絨服,且用圍巾掩住了口鼻。

因爲這件及膝且雪白色的羽絨服,整個人活脫脫似個雪人般杵在那兒,一動不動。

黃彬微微一笑,緊繃着的面孔也似冰山遇見初春的陽光慢慢的溫柔了起來,心中的冰凍消融着,變成脈脈水流,最後只覺暗潮涌動,匯成了激流彭湃。

“真的好巧,竟然在這裡又遇到了。”這回黃彬當仁不讓先開口了。

只見那‘雪人’‘嘣——’一聲,額頭撞到了玻璃櫥窗上,顯得十分僵硬。

黃彬心道:別說是裝成雪人了,就算是化成了灰,他也會認得了罷。

真是奇怪,明明完全不相干的兩個人,現在僅僅憑着一個背影,幾綹髮絲,或者一聲低低的嘆息,便可輕而易舉的認出一個人來,更甚者連腳步聲都會變得與衆不同。

這樣的感覺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過了,久到甚至以爲自己已經失去了愛一個人的能力。

原來他的心還是溫熱的,就算是放縱過,就算心碎過,絕望過,原來他還是能夠再次愛上另一個人。

雖然愛情讓他如此恐懼,就算最初的甜蜜讓人沉溺,可是痛苦卻比甜蜜更讓人刻骨銘心。

縱然如此,他還是決定要再試一次……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那‘雪人’額頭貼着玻璃窗,就這樣徑直站着,不轉過身來亦不動。

這算什麼?

假裝不認識,又假裝沒聽見沒看見?

黃彬有些好笑又有些無奈的伸手拍拍那人的肩膀。

雖然他的手觸及的是冰冷的衣物,但是他竟感覺到衣物底下的軀體一瞬間的繃直與僵硬。

他有這麼可怕麼?

最後,那人怯生生的轉過身來,臉上的五官,被圍巾裹着,僅僅就露出一雙眼來。

一切的雪白更實襯得雙眼水泠泠沾淚,目色似漆。

那眼裡有疑惑,有怯懦,有羞澀,更有的對未知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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