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時起的風,吹過街道,帶來了深深的寒意。
路旁,那小院裡的枯樹上殘存的幾片葉子也掉落了下來。
簌簌的隨着寒風飄落,劃過坑窪不平的石板路,一直滾落到了安定國的腳下。
安定國彎下腰,撿起那片殘破的枯葉,伸手揉了揉拴在桌子旁的土狗的腦袋,土狗舒服的呻吟兩聲,舔了舔老人的手掌。安定國笑了笑,一邊撫摸着土狗的腦袋,一邊喃喃道:“人老了,不想動了。老夫的根在這裡,哪兒也不想去了!!”
“你想過當皇帝嗎?”安定國揉捏着土狗的腦袋,轉過頭來看着呂恆,神色淡淡的詢問道。
正喝着茶的呂恆聽到對方問這等大逆不道的話,微微有些訝然,停下茶盞,詫異的看着老人。不知道他爲何會問這般話。。
就連,那些吃酒的煙雲衛,在聽到這句話後,都不由的神情一振。目光熾熱的投在了呂恆的身上。
對他們來說,公子對他們很好,不光讓他們脫離了通緝令,如今也獲得了軍籍,而且還是大周的特種軍籍。
這些個刀尖舔血的悍匪,他們內心很樸實。誰對他們好,他們就對誰好。比起那當年對他們不管不顧的朝廷來說,公子顯然要比朝廷強得多。
至於說,公子何去何從。他們不關心。
他們只知道,自己自從走下雲山,就跟定公子了。
不管是刀山火海,還是大漠狼煙。亦或是江南水鄉,悠閒生活。他們都跟定了。
“如果你當皇帝的話,安家絕無二話願意歸順!”安定國笑了笑,認真的說道。
呂恆搖了搖頭,將吹進塵土的茶水倒掉。然後想着換上一盞新茶的,但擡起頭,看到街上風吹過,塵土漫卷的場景。意興闌珊的搖搖頭,將茶盞推到了一旁。
“我不是那塊料!”呂恆伸出手,摘取了落在長衫上的一支枯草。淡淡說道。
安定國笑了笑,似乎早就猜到了呂恆的這個答案。
他想了想,轉過頭來,詢問呂恆道:“太子一定會君臨天下,是吧?”
“是!”呂恆點點頭,認真的說道。
“如果……”安定國低着頭猶豫了一下,擡起頭,看着呂恆,笑着詢問道:“如果說,安家決定歸順朝廷。太子對安家,能夠做到既往不咎嗎?”
問完後,安定國端起茶站,抿了一口,然後眼裡帶着一抹微笑,看着呂恆。
雖然他極力的做出輕鬆無所謂的樣子,但……
那茶水早就成了泥水了。
呂恆心中好笑,皺眉道:“這你得問太子去,或者說,看你們的誠意了!不過,我覺得如果你們的誠意足夠的話。太子登基後非但不會追究你們的責任,也許還會獎賞你們!”
安定國聞言,眼裡閃過一抹驚喜之色。定定的看着呂恆,拱手行禮,聲音有些顫抖:“還望呂大人指點一條明路!”
雖然呂恆並沒有給出確切的答案,只是讓他去詢問太子。但他後面的那句話,卻透露出了一條很重要的信息。
那就是,安家如果想免罪,想保存百年基業,必須要做出些什麼。
呂恆定定的坐在那裡,靜靜的思索着。
一旁,蘇倩倩轉過頭,看到相公沉思,目光癡癡的看着相公那棱角分明的臉,那深邃智慧的目光。心中甜絲絲的,嘴角不由的露出了一抹笑容。
都說男人在執着於某件事的時候,是最帥的。
果然如此呢!
遠處,煙雲衛聊天的聲音也小了下來,生怕打擾了公子的思緒、
畢竟是冬天,氣溫低得很。加上現在又起了風,坐的時間長了,腿腳難免有些發麻。
呂恆伸出手,揉着腿,轉過頭,看了安定國一眼。淡淡道:“涼州的吐蕃人是你們放過去的吧?”
安定國點點頭:“是!”
到了這個時候,也沒必要隱瞞了。而且,安家也沒有了這個資本。
“你們,要跟吐蕃斷絕關係!”呂恆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徹底的斷絕!”
“沒問題!”安定國想也不想,便點頭答道。
跟吐蕃人的合作,並不愉快,那些蠻子粗野無比,而且野心極度膨脹。幾千號人,竟然也癡心妄想的攻佔大周朝廷,號令天下,還真是一幫井底之蛙,夜郎自大。
想起現在仍然在安家的那個突厥使臣,每日裡花天酒地,狎妓作樂。安定國心中就不由的來氣,自己怎麼就跟這些蠻子合作了呢。等回去,就把他們全部幹掉。
“然後,你們需要封鎖從青海一帶,進入吐蕃的通道。嚴禁茶葉,絲綢,鹽鐵,蔬菜,糧食等物資,進入吐蕃!”呂恆想了想,一字一句的叮囑。
“呃……,沒有了這些,吐蕃人怎麼吃飯?”安定國詫異道。
“那要不你去給他們送點?”呂恆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笑罵道。
“咳咳!”安定國尷尬的咳嗽了一聲,老臉發燙。
不過此時,安定國算是徹底明白了呂恆的意圖。呂大人此舉,等於是直接掐斷了吐蕃人的命脈,如果這條經濟封鎖的政策持續三個月的話,吐蕃人將不攻自破。
不費一兵一卒拿下吐蕃,當真是好計謀啊!
“另外!”呂恆靜靜的想着,手指輕輕的磕碰着桌面,淡淡道:“同時,你們需要配合朝廷,散步一個消息!”
“什麼消息?”安定國詫異道。
“阿彌陀佛的轉世靈童在青海出現,並拉攏格魯,薩迦等教派,在吐蕃境內大肆宣傳這件事!至於說轉世靈通的名字,可以定爲,班禪!”呂恆靠在椅子上,仰頭笑了笑。冬日溫暖的陽光灑在他的臉上,很溫暖。
但,這般笑容,看在安定國的眼裡,卻是可怕之極。
呂大人的這道計策,真是禍心包藏,哦不,是妙筆生花啊。從內部分化敵人,另立一個親近朝廷的宗教領袖,以此削弱達賴喇嘛的權力,並且使得朝廷的權利第一次真正的進入了吐蕃的高層。從此以後,吐蕃再想造反作亂,難比登天啊。
“帝師神機妙算,名不虛傳!”安定國心悅誠服的伸出大拇指,讚了呂恆一句。
呂恆笑了笑,微微沉吟片刻後,轉過頭來,看着安定國,淡淡道:“等吐蕃這檔子事結束後,皇帝會赦免你們的罪過的!”
安定國笑了笑,低頭想了想,微微點頭。
不過,隨後,安定國又擡起頭看着呂恆,不死心的問道:”如果說,安家趁此機會,跟蜀王殿下聯合,你覺得有多大的勝算?”
“一成應該是有的!”呂恆想了想,認真的回答道。
一成?
安定國聞言,差點憋死。擡起頭,瞪大眼睛,看着呂恆,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你看!”呂恆笑了笑,隨後伸出手,將桌子上的幾個茶杯拿了過來,擺放在面前。拿出一個茶杯放在了一邊,然後又將幾個茶盞推到了那個起初放下的茶盞前,擡起頭來,看了安定國一眼。低頭自言自語道:“朝廷一支十萬人的預備役大軍,已經到達了蘭州,想必你也知道這件事。這支部隊,並不參與對突厥的圍剿。而是專門用來對付你們的。另外,還有祁連山一代的武寧遠所部。兩支軍隊加起來,數量足有十五萬之多。你們安家現在手裡有一萬精銳騎兵,哦,如果西域那個小國慷慨的話,你們最多也只能集合到五萬軍隊。你覺得,你能用五萬騎兵,攻克十萬精兵把手的蘭州嗎?再者說了,即便你們突破蘭州防線,手裡還剩下幾個人?從蘭州到達東京有數十座城池,你準備怎麼幹?”
“我們可以不打蘭州,直接南下!”被呂恆一通話批得一無是處的安定國,面紅耳赤的辯解。
“南下?”呂恆好笑的看着安定國,不可置信的詢問道:“你難道是想用那五萬人馬,去攻打長安?”
呂恆一臉你別鬧了的樣子,搖頭道:“這個玩笑一點都不好笑!”
“照你這麼說,哪有一成機會?一點都沒有!”安定國氣呼呼的收回目光,低頭生悶氣。
“倒是還有!”呂恆笑了笑道:“如果你們能化整爲零,潛入東京刺殺皇帝成功的話,就可以引發大規模的動盪。到時候,或許還有機會!”
“得了吧!”安定國一擺手,意興闌珊道:“東京城內有三萬御林軍呢!”
“呃……”呂恆愣了一下,好奇的問道:“原來你知道?”
“你當老夫是傻子嗎?”安定國大怒,鬚髮齊齊抖動,氣勢不凡。
呂恆愣了一下,仰起頭哈哈大笑。
安定國氣呼呼的盯着呂恆看了一會後,也忍俊不禁之下,搖頭笑了出來。
“好了,老夫就不打擾大人了。時間緊急,老夫這就動身回家。他孃的,那幫吐蕃野人一天在家裡耀武揚威的,還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了。老子早就看他們不爽了,幹!!”安定國罵罵咧咧的站起來,下意識的抓起桌子上的抹布擦了擦嘴。然後對呂恆拱手一禮:“告辭!”
呂恆點點頭,拱手道:“明年開春,陛下會在桃花園中設宴,到時候,呂某希望能看到家主的身影!”
“哈哈!”安定國愣了一下,隨後抱拳笑道:“一定!”
“告辭!”安定國拱手一禮後,彎腰將拴在桌腿上的土狗接下來,然後晃晃悠悠離去。、
此時,太陽以升至半空。
陽光灑滿古老的鄭州城,大街小巷中一片明亮。
老人牽着狗,走在那喧囂繁榮的街道上。身影逐漸消失在了街頭遠處,那燦爛的陽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