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老人年近古稀,卻‘精’神矍鑠,絲毫不見老態。
目光雖然多數時候稍顯渾濁,但偶爾‘露’出的一縷‘精’光,卻讓人不得不正視。
“喝點?”呂恆指了指酒壺,歪着頭問道。
“喝點!”老人哈哈一笑,捋着鬍子點頭說道。
當然,想喝得自己倒。老人拎起酒壺,左手按着酒壺的蓋子,很優雅的給呂恆填滿杯子,然後又給自己倒上了一杯。
放下酒壺後,老人從袖子裡取出了一雙‘玉’白的象牙筷,捏在手裡,在桌子上敲了敲,然後夾起盤子裡的一塊‘雞’翅,放入了嘴裡。
端起盛着酒水的破瓷碗,端起來,抿了一口。老人皺着眉頭,硬是把酒勁兒忍過去,長出一口氣後,讚了一句:“好烈的酒!”
呂恆笑了笑,點點頭道:“我沒敢喝,一直想等人來嘗試一下的!”
老頭愣了一下,隨後仰起頭哈哈大笑。白鬚飛揚,頗有氣勢。
聲音很高,卻不招人煩。笑容一如‘玉’‘門’關外,被風吹蝕了千年的戈壁灘的硬朗。
坐下的那些煙雲衛,只是好奇的轉過頭來,看着這位年近古稀的老人,心中揣測着他的身份。
這一路走來,能很自然的跟公子坐在一桌的人,很少,貌似這是第一個。
老人放下筷子。整了整身上的紫袍,然後正視着呂恆,淡淡道:“老朽安雲,安定國!”
呂恆聞言,轉過頭來,看着他,點頭微笑:“呂恆,呂永正!”
“幸會!”二人對視一眼後,齊齊拱手笑着說了一句。
二人自我介紹一番後,誰都等着對方先詢問。但微妙的是,二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一時間,場中氣氛詭異而尷尬。
心中有事,又在此等了多日的安定國坐在那裡,坐立不安。而呂恆卻顯得無比愜意。
興趣大好的跟一旁的蘇倩倩逗笑打鬧,忙的不亦樂乎。
如此枯坐一會兒後,安定國終是忍不住心中的焦慮,苦笑着開口道:“年紀輕輕,卻如此沉穩。呂恆呂永正,果然是名不虛傳啊!”
呂恆伸出手在蘇倩倩的小手上拍了拍,轉過頭來,看着安定國道:“孤身一人,就敢來到這東京城外堵截當朝帝師,家主也不是一般人啊!”
安定國笑了笑,嘆氣道:“事關安家存亡,冒這個險也是值得的。”
呂恆笑了笑,吩咐小二將酒水拿下,換上了一壺香茶。等小二郎將茶杯斟滿後,呂恆擺擺手便讓他下去了。
“再說了,如果不是老朽親自前來,也難以表現安家的誠意!”安定國說完後,暫時陷入了沉默中。
太陽逐漸升起,漂浮在城中的那層淡淡的霧氣,也終於消散。
剛剛還是安靜之極的街道上,已經是人來人往,喧囂一片了。
安定國抿了一口茶後,轉過頭來,認真的看着呂恆:“帝師,可知安家的歷史嗎?”
呂恆笑了笑,並未回答,只是端着茶抿了一口,靜靜的等待着安定國繼續說下去。
三百年前,大周開國皇帝武則天取代李家稱帝,改國號爲周。隨後的十幾年裡,武則天爲了穩固大周的統治,對李氏家族進行了殘酷的絞殺。不過,當時有同情李家的狄仁傑和張柬之等名臣在暗中照顧李氏後人,在二人的庇護下,李氏皇族才逃過了一劫。
但是,在狄仁傑和張柬之兩位大臣離世,武則天駕崩以後。太平公主監國,執掌了朝綱。太平公主時期,朝廷一改武則天晚期對李氏遺孤,睜一眼閉一眼的作風,採取了更加強硬殘忍的手段,在全國範圍內大肆搜捕迫害李氏家族。後來,李氏家族的人,爲了躲避這場政治風‘波’,便逐漸撤出了中原。散佈在全國各地。或是隱忍百年,起兵造反。或是改頭換面,拋棄李姓,成爲富甲一方的家族。當然了,也有遠走西域,在夾縫中求生,最終成爲一方諸侯的。安家,就是其中一脈。
三百年的時間,滄海桑田。換在呂恆前世記憶力的歷史。大唐後,便是五代十國,紛爭不斷的歷史。三百年的時間,王朝幾代更迭。如過眼煙雲一般,能夠讓人們記住的,鮮有幾家。
就像如今,大周的百姓,早已忘記了當年貞觀盛世。唯一能夠聽來的,便是那流傳於民間的傳說和故事。
但衆人也只是聽聽,隨後便將此事拋之腦後。對他們來說,現在的生活就不錯。能吃飽,能穿暖,何必去回憶三百年前那虛無縹緲的繁榮盛世,替古人擔憂呢。
安定國着轉過頭來,看着呂恆,無奈笑道:“所以,老朽本名應該叫李定國!”
“你們一直盤踞西域,試圖與大周分庭抗禮,是想着有朝一日,重回中原,執掌天下?”呂恆笑了笑,隨意的問了一句,聲音沒有半點的感情起伏。
“有什麼不可以嗎?”見呂恆似乎對安家的遭遇並不同情,反而很淡漠。安定國有些惱怒。
“可以倒是可以!”呂恆笑了笑,淡淡道:“但,有些幼稚!”
“李家纔是這天下的正統!”安定國認真的看着呂恆,沉聲說道:“我們一直努力着重現大唐盛世,造福天下,何來幼稚之說?”。
呂恆聞言,笑了笑,沒有回答、
“怎麼,你不信?”安定國窮追不捨的問道。
“要說你們想重新執掌朝綱,奪取那鎏金寶座,我信!”呂恆看着安定國,撇嘴道:“但如果你說,想替天下百姓造福。這點,你自己信嗎?”
“我……”安定國心裡很惱火,被呂恆這一問,一口氣憋在肚子裡,差點沒上來。
“看,你自己都不信!”呂恆輕笑了一聲,搖頭說道。
“不是,我信!”安定國一拍桌子,情緒‘激’動的站起來,紅着臉嚷嚷道。
“那你說說,你準備怎麼造福於民?”呂恆也不着急,燉‘肉’得用文火,用安定國這等倔驢的‘肉’,更需要耐心。
“迴歸貞觀時代,用那個時代的政策教化於民!”這個問題,安定國想了幾十年,如今說出來的時候,自是‘胸’中有溝壑,氣勢不凡。
呂恆搖搖頭,失望道:“你這叫倒行逆施,根本不是造福天下!”
見安定國紅着臉‘欲’開口爭辯,呂恆擺擺手,淡淡說道:“姑且不論爭端一起,狼煙遍地。百姓們流離失所,塗炭生靈。就說,當年造就了貞觀盛世的政策。也不適合現在的社會了!”
“大周曆經百年,期間磨難無數。中間經歷過百姓造反,也經歷過宦官之‘亂’。還有朋黨之爭。三百年來,在這些紛‘亂’的考驗磨合中,大周的政治,經濟和文化政策也在隨之改變,如今,天下趨於安定。足以證明,現在的政策更得民心。這點,你可承認?”呂恆轉過頭,盯着安定國,淡淡問道。
安定國想了想,哼了一聲,沒有反駁。
“就拿軍隊來說,貞觀年間,府兵制極爲盛行。但那是基於了長期的戰‘亂’,府兵們自然戰鬥力不同尋常。但後來呢,貞觀後期,大唐軍隊遠征高麗屢次失敗。這件事,想必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吧。”呂恆抿了一口茶,淡淡問了一句:“雖然說,徵高麗失敗,有太宗皇帝個人的原因,但府兵的戰鬥力低下,也是不能忽視的!如今的大周軍隊,已經是半職業化的軍隊。戰鬥力的提升,大家都能看得到。此次和突厥人的作戰,就是最好的例子!、這點,比貞觀時期的伏兵制度要強得多!”
安定國低下頭,深深思索。
隨後,呂恆又從經濟,文化,甚至到科舉制度的細化幾個方面,給安定國分析了一遍。
說罷,呂恆便轉過頭去,自顧自的跟蘇倩倩開玩笑了。
留下安定國一人,獨自坐在那裡,凝眉思索。
過了好一陣,安定國苦笑一聲。
長嘆一聲道:“帝師果然是博學多聞,辯才無雙。老朽佩服!”
安定國擡起頭來,看着呂恆道:“其實,老朽此次前來,這只是其中一件事。另外一件,便是老朽冒昧詢問一句,呂大人如何看待以後的朝廷走向?”
呂恆聞言,轉過頭來,看着安定國,眼裡帶着一絲疑‘惑’。
“好吧,說明白點,就是在太子登基後。呂大人打算如何處置我安家?”安定國認真的盯着呂恆,一字一句的問道:“是殺,是留?”
呂恆想了想,搖頭道:“你這個問題,不該來問我。而應該問問你自己。你問朝廷打算如何處置安家。何不問問你安家該如何自處!”
安定國低下頭,想了許久。
最終,老人臉上帶着一一抹苦笑,輕聲道:“不甘心啊!”
“國家統一,是大勢所趨!”呂恆倒上了一杯茶,抿了一口,淡淡說道。隨後,呂恆笑了笑,隨手指着西方道:“除非,你帶領安家離開這裡,往西邊去?想必你也知道,西邊有比大周更廣博的天地!”
“化外蠻夷而已!”安定國想起那些仍然穿着動物皮‘毛’的藍眼睛人類,不屑的哼了一聲。
“真不去?”呂恆笑着看着安定國,打趣道:“那些地方的‘女’人,可是‘性’感的很啊……噢!!”
說話間,腰間軟‘肉’被醋意大發的蘇倩倩掐了一把,呂恆頓時倒吸一口涼氣。
轉過頭來,看着蘇倩倩那似笑非笑的神‘色’,呂恆攤開手,一臉的無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