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47章

我忙不迭地擡袖拱手,聲音都是抖的:“參、參見夙柳仙君。”

夙柳微微打一個呵欠,擺擺手,高貴且悠然:“免禮免禮。”

我繼續抖着聲音道:“梓、梓笙不知仙君委身蛋中,出言不遜,望仙君見諒!”

原來夙柳在許久前曾和妖帝交手,不慎被打傷,所以纔會化成蛋。附近妖物知道吳嫂家中有一顆修爲深厚的蛋,所以都想去奪,致使她家相公被妖氣影響。夙柳擺擺手,很大度地沒有計較糞坑的事,隨意地和偌然寒暄了幾句,便打算迴天庭。騰雲前他念了一句口訣,憑空抓出一封信箋,遞到我面前:“找個機會,和墨遲一起打開看看。”說罷一揮衣袖,化成一道紅光,消失在天際。

折騰許久的一顆蛋就這麼輕易地走了,頗無趣。我抖抖手上的信,正要拆開,偌然淡淡看一眼踏雪和寒梅,按住我的手:“裡頭說不定是給我們的祝福,找個機會,我們偷偷看。”

我只覺得自己又被調戲了一次,忍不住敲了敲他的腦袋。

用過早飯之後,偌然提起很久沒吃過餃子,用閃着淚花的雙眼深深凝視我,表示很想吃我親手包的。我正經地告訴他,我不太懂做那東西。他碎碎唸了一句“前世你還是梓昔的時候明明是個手巧的姑娘”,被我一掌拍飛。

不過總是吃飯,確實也有些膩了。一家人一起包餃子,應該會很有趣。我大致想了想,包餃子的材料無非是麪粉、豬肉、韭菜,也不算很難,於是分了任務:偌然和我去買麪粉和韭菜,踏雪和寒梅去買豬肉。

出了偌昔閣,我突然想起偌然的臉見不得光,於是道:“你的臉,先蒙起來吧,被王府的人看見……不太好。”

他聳聳肩道:“你不是有個藍色臉譜麼,借我戴出去就好了。”

踏雪在旁邊骨碌骨碌地轉着眼睛,目光有意無意地放在我臉上。我咳一聲,肅然道:“大白天的,你頂着個臉譜出去,是怕別人不肯多看你兩眼麼。”

他摸摸下巴:“也是。”然後捏一個法訣,變成另一副模樣,依舊眸若繁星,面如白玉,也是一風度翩翩的美男子。

旁邊的踏雪從喉嚨裡發出響亮的一聲乾嘔。

我不由得鄙視他:“你就不能變得平凡一點兒?”

他眨着長長的睫毛笑道:“我帥氣一些,你帶着我,也會比較自豪。”

長安四處滿是摩肩接踵的人。偌然領着我在人羣裡走來走去,他看人多,欲牽我的手,免得走散。我乾咳一聲,肅然道:“又不是幾歲的孩童,怎會走散,你休想又佔我便宜。”

他頂着哀怨的臉瞧我,被我無視。

從前我總光顧同一間雜貨店,幾個來回,老大娘也認得我,眯着眼睛笑得慈祥:“梓笙啊,又來買東西了?”

我不由得笑開:“嗯,今天家人想吃餃子,所以來買一些麪粉,回去自己做。”

她呵呵呵地笑道:“怎麼,和之前那位俊俏公子成了?”

我乾咳一聲,不自然道:“沒、沒有,昀騫和我只是主僕關係。”

老大娘細聲唸叨:“都一起買東西了,居然只是主子啊。”她年過六旬,眼力似乎有些不太好,湊近了纔看清楚偌然的模樣,和善笑道,“那必定是這位公子了,也是一表人才啊。梓笙,你好福氣啊。”

偌然露出潔白的牙齒:“好福氣的是我。”說着將我往他懷中帶了一帶,“娶到娘子,是我三生有幸。”

我的耳朵正好貼在他的胸前,聽到他撲通撲通的心跳聲,如同鏗鏘有力的諾言。擡頭看一眼,他斂去了玩世不恭的笑意,看着居然有幾分可靠。我緩緩垂頭,不動聲色地出了他的懷抱,腦中思緒再次雜亂無章。

備好材料,我們去和踏雪、寒梅會合,三人一貓,一起回偌昔閣。竹葉颯颯,枯黃細長的葉子緩緩飄落。路兩旁有未點起的燈籠,我突然在想,這一路燭光浮泛,一定會很溫暖。

正有些走神,身邊的偌然腳步忽然一滯。一個淺藍色的身影站在偌昔閣前微微仰頭眺望,修長挺拔的身軀不輸於林間任何一根翠竹。他身邊站了一個身形與我相似的女子,一頭烏髮如瀑布般垂在腰間。

如果不認真看,我定會以爲那是我自己。

偌然從容地帶我走到他們面前,笑得有禮:“兩位到訪,所爲何事?”

昀騫和蘇瑾嫣一起回頭,微微一愣。

我這才發現面前的狀況有多糾結。偌然變成了另一個男子的模樣,在昀騫和蘇瑾嫣面前,他是個徹頭徹尾的陌生人。昀騫和蘇瑾嫣都知道他是神仙,應該一看就能明白。可問題是,昀騫並不知道蘇瑾嫣是狐妖,也就是說,她在他眼中,是個凡人,並且是個不認識面前此人的凡人……

我將將梳理完整個狀況,蘇瑾嫣已反應過來,疑惑的模樣裝得惟妙惟肖:“這位是?”

我用力清了清嗓子,他伸手揭掉臉上不知從何而來的臉皮,笑得溫和:“我是偌然。”

蘇瑾嫣張着嘴驚詫道:“你不是……死了麼?”裝得如此像,真該進梨園去唱戲。我嘿嘿乾笑一聲道:“一言難盡、一言難盡哈。”

江湖規矩,一言難盡的事不會有人逼你解釋。我們集體將昀騫瞞過,他沒有懷疑。

蘇瑾嫣說此番過來是因爲想念我。我再次伸手扶住額頭,蘇姑娘你是覺得我的生活不夠亂麼?

不來也來了,反正買的食材頗多,加兩個人也沒問題。偌然覺得和麪很無聊,於是提出分組,看看誰的手藝比較好。蘇瑾嫣斂去平日大家閨秀的模樣,挑眉道:“比就比,你們的做砸了,可別想蹭我們的來吃。”

我拿着擀麪杆敲敲桌子:“本姑娘包餃子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兒。”她的擀麪杖靈活地旋在手指間:“哈,就怕你太弱,我贏得沒意思。”

事實證明,兩組人的對決,其實根本就是我和蘇瑾嫣兩個人的對決。偌然只會吃,對這東西一竅不通;昀騫就更不用說了,他拿着麪粉糾結了半天,全然不懂它們是怎麼變成餃子皮的。我和蘇瑾嫣頤指氣使地命令他們做這個做那個,只有踏雪十分淡定地在旁邊咬着筷子,抱着寒梅悠然地曬着太陽。

等餃子下鍋,我的手都酸透了,偌然自然地過來幫我揉肩膀捶背。昀騫的臉上沾了許多面粉,我順手替他擦了擦,他幽黑的眸子一動不動瞧我,旁邊的偌然重重咳一聲。

我連忙收手,假裝什麼都沒做過。

熱氣騰騰的餃子終於出來。第一輪每人碗裡分了五個。我碗中有三個醜的,一看就知道是我做的;另外兩個比較小,皮卻厚一些,是蘇瑾嫣做的。這樣一來,不相上下。

吃過之後,我和蘇瑾嫣看偌然和昀騫下棋。他們雙方都不動聲色,眉目間卻針鋒相對。偌然下棋喜歡爭小利,力求一子不丟;昀騫卻大氣許多,只注重整體局勢,第一局勝了偌然半子。

須知偌然是個神仙,活了四位數的年份,卻輸給了一個年僅二二的青年--他被惹毛了。然而下棋本身就是一件不可驕不可躁的事,他越急,只會輸得越多。到最後他被殺得片甲不留,對面的昀騫捏着一顆黑子,神情帶着半分傲氣半分淡漠,含笑看我。偌然的臉色難看得幾乎要將棋盤給掀了,我慢悠悠嘆口氣,安撫地拍拍他的頭。他把嘴一扁,撲過來摟住我,死活不撒手,再次被我一掌拍飛。

夜幕低垂,昀騫和蘇瑾嫣總算願意回府。踏雪和寒梅出去散步。我坐在桌邊,看着油燈燭火搖曳,揉揉太陽穴,疲憊得很。

偌然鬼鬼祟祟地關上門,一揮衣袖在偌昔閣外加了一道仙障,然後陰笑着朝我走來,手有意無意地摸上衣襟。

我本能退後一步:“你想幹嗎?”

他嘿嘿嘿地繼續走近,手緩緩扯開衣襟。

我伸手抓住自己的衣裳:“你你你、你到底想幹嘛!”

他依舊嘿嘿嘿地逼近。我往後退,跌在竹榻上,隨手摸到他的扇子,毫不猶豫地往他腦袋上敲去,正好戳到他的眼睛。他吃痛地退後一步,從懷中掏出夙柳仙君的那封信箋:“我、是想和你一起看信而已,疼死我了,你謀殺親夫!”

我道:“誰叫你這麼偷偷摸摸地,看個信而已,幹嗎要加仙障啊。”說着將他攙到我身邊坐下。他的眼圈都紅了,捂着眼睛楚楚可憐。我拍他一掌:“別裝了,趕緊看信吧。”

他鬱悶地念叨了一句,三下五除二撕開信封。

夙柳的字簡直是狂草之中的狂草,龍飛鳳舞得我看都看不懂,只好戳一戳偌然的腰,讓他解釋。他草草掃了兩眼,臉色有些沉重:“他說,叫我們小心寒梅。昨夜他親眼看見寒梅和一隻蛇妖搏鬥,取了它的內丹。”

我吃驚道:“怎麼會呢,寒梅脖子上還綁着捆仙索呢。”

偌然皺眉將信箋點燃,肅然道:“夙柳不會騙我們,得找個機會細細查清楚。”

我愣着點點頭,心中總有股寒意升起。當初在王府裡,我以爲寒梅被我的話語點化,願意爲踏雪而放下一切仇恨,沒想到我想得太簡單了。倘若寒梅真的在我們不知道的時候吃着妖精的內丹,它現下的修爲到了什麼程度?

信箋緩緩燒盡,剩下一縷青煙。我道:“信裡只寫了這麼點東西麼?”我記得裡面可是洋洋灑灑的一大篇。他聳聳肩道:“剩下的大約都是些祝我們百年好合的話,你要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