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46章

如果沒有了梓昔,他還會不會看上現在的梓笙?

我嘆口氣,以吃太飽爲理由,將綠豆糕先擱在了一邊。

在偌昔閣無所事事了一整天,實在太過無趣。我以爲踏雪和寒梅只是做做樣子,沒想到它們真的睡了一天。晚上我將那顆蛋留在小廳中,與偌然各自回了房間,躺在牀上卻翻來覆去地睡不着,總覺得牀板太硬。想讓偌然用仙術幫我變幾張軟絲被,又怕麻煩他,於是一個人偷偷從窗口溜出去,施展輕功躍上屋頂。

從高處看,世間確實換了個模樣。我從出生至今,一直身如浮萍,總是被命數耍得團團轉。待在屋頂,一切都在眼下,心裡會生出一種安全感。

月是銀白的月,風是細緻的風,人卻不是原本的人。別人都說觸景傷情,我此刻心中也的確糾結得很。昀騫、偌然、蘇瑾嫣、我,四個人關係錯綜複雜。偏生我是最中間的一個,怎麼做都不對。都怪司命仙君寫的破命數!

旁邊傳來些微聲響。我偏頭看去,卻是蘇瑾嫣。大半夜,她會出現在這裡,倒是有些稀奇。她的髮型和我一模一樣,鬢角挑起兩綹烏髮,鬆鬆地挽到腦後,用一根素白的帶子束着。

我坐起身子道:“怎麼了,找我有事?”

她的面容皎潔,笑着微微垂了頭:“也不算是有事,不過閒着無聊,有些話想與人傾訴,又不曉得能找誰,只好來找你。”

蘇瑾嫣會這樣,一般都是因爲昀騫。我道:“唔,想說就說吧,我聽着。”

她的右手捏着一支金步搖,擡了眼看着蒼穹,神情微微寂寞:“總覺得這樣的日子好累。”說着看向我,明明失落,脣角卻始終是彎着的,“每日總要想着藉口去接近無傾,好累。”

挖空心思去討好一個人,別說是心上人,就算是自家孃親,也會覺得很累。而且還不能是同一個理由,說多了會很煩人。

我斟酌片刻,開口道:“其實我覺得也不需要太刻意,昀騫本來就很無趣,每日不是畫畫就是寫字,偶爾出去練劍,也還是在自己府裡。我千方百計拖他,他才肯出府走一走。依我說,你只需要多點把他約到外面。逛一逛也好,吃東西也好,反正別讓他在府裡待着。感情嘛,都是慢慢培養出來的。”

她瞧了我片刻,笑道:“你倒是瞭解他。”

我乾笑:“貼身跟了他兩個多月,怎麼能不瞭解。”

“唔。”她對此似乎有些興趣,又問,“那,你們平時多數聊些什麼?”

我認真地想了想,半天說不出個所以然。一直以來,我和他說話都是因爲有話要說,很少會沒話找話。我道:“那要看發生什麼事了。他這個人呢,話是很少,但心思卻是挺好猜的。他的表情非常少,要麼面癱,要麼高傲。他說的話一般都有雙重意思,你大概揣摩一下,順着話題說下去,就好了。”

蘇瑾嫣靜靜地聽。我再道:“假如他不回答,一般都是話題出了問題。這種時候你可以適當地耍個寶,噎他兩句。誒,我告訴你,他被噎得沒話說的時候,模樣非常有趣。你如果多噎幾下,他就會開始反過來噎你。我記得上次我們去看花燈……咳咳,你看今日,我們一起吃飯,他就噎我噎得十分過癮……”

她道:“我和你性子太不相同。我無緣無故噎他,他會不會以爲我鬼上身……”

這個倒是有可能。我道:“唔,有件事忘了和你說。我記得以前有一次吃飯,趙昀騫曾經說過,你禮數太多,讓他有些拘束。我覺得以後你可以放開一些,不必每天都擺着千金小姐的模樣。”

我覺得自己真他孃的有義氣,爲朋友兩肋插刀,到了將自己心儀的人拱手送出去的地步。

此時偌昔閣中忽然傳來爆炸性的尖叫:“喵!這是什麼!”

我立刻衝下去。踏雪抱着寒梅站在房間門前,嘴脣微顫看着牀鋪,一顆蛋靜靜躺在那裡。它瞧見我,立刻大聲亂嚷:“小爺方纔睡着,覺得有東西在肚皮下硌得慌,睜眼一看,就看到這蛋!”

我瞧了許久,實在想不出理由,於是道:“大概是……夜風太涼……它冷了……想找地方鑽……”

它惱羞成怒地抓起蛋,往外頭狠狠丟去,然後氣鼓鼓地將本陰陽師扔出房間,砰地將門關上,還在裡頭上了鎖。我聳一聳肩,看見一隻大眼睛在偌然房間門後眨巴着。

我道:“你想嚇死我啊,半夜三更地在門背後嚇人。”

他一語不發地看着我,微微開了門,神情似做錯事的孩子。

方纔踏雪這麼大的動靜,偌然居然沒反應。此刻看了他的模樣,我忍不住交叉雙手道:“如果我沒猜錯,這蛋……是你放到踏雪肚皮下的?”

偌然更委屈了:“我睡不着,於是在想,那顆蛋裡的東西不肯出來,說不定是因爲它享受被孵化的過程……”

我愣了愣,片刻之後,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出來。

回到屋頂,蘇瑾嫣已經離去。鱗次櫛比的竹子被月華一照,似結上一層白濛濛的霜。屋脊邊處有一塊亮晶晶的地方,湊近一看,溼了一小塊,恰恰在蘇瑾嫣方纔坐的附近。

我嘆口氣,進屋子睡覺。

半夜涼風陰冷,迷迷糊糊地覺得有大團妖氣接近偌昔閣,想睜眼看看,卻發現全身上下軟得厲害,眼皮都擡不起來。小廳之中傳來打鬥的聲音,夾雜着什麼動物的嘶吼,片刻之後又恢復正常,鼻尖飄來淡淡的血腥味。

次日醒來時,我還有些恍惚。小廳的傢俱都是原狀,看上去似乎沒有什麼問題。那顆蛋依舊靜靜地在桌上,昨夜被踏雪那一扔,居然也毫髮未傷。

我喚來踏雪,問道:“昨夜這顆蛋有沒有做過什麼?”

它眨眨眼道:“沒有啊,寒梅一夜沒睡,若是發生了什麼,它肯定會知道的。”

我有些狐疑:“我睡到半夜,似乎中了什麼妖法,動也動得不得,腦袋也暈乎乎的。”

踏雪白我一眼:“你是做了個夢吧,哪有別的東西進來過。”

我看一眼旁邊臥着的寒梅,它的毛依舊雪白,仰着綠瑩瑩的雙眼看我,點頭道:“確實沒有別的東西進來過。”

莫非真的是夢?那真實的壓迫感總讓我懷疑,可它們一本正經的模樣又讓我無法挑剔。我抓抓腦袋:“大概是吧。”

蛋裡的東西異常固執,死活不肯出來。寒梅盯了它一夜,它動都沒動過一下。橫豎擺攤也沒有生意,我決定不出門了,今日一定要想辦法將它給弄開。

於是一行人圍着桌子,一起沉思。

踏雪道:“它不怕三昧真火,應該是火系的靈物,將它丟到水之中淹幾個時辰試試?”

我白它一眼:“你傻啊,我們用沸水煮了它許久,它都沒反應。”

偌然趴到桌子邊戳那顆蛋,一臉正色道:“那不如拿刀子劈一劈?”

我道:“我覺得這應該也沒用,昨夜踏雪用這麼大的力氣將它砸到牆上,它吱都沒吱一聲……”

以貴婦姿勢坐在旁邊的寒梅陰陰森森開口:“你說這蛋自己懂得回家,那它肯定有靈性,聽得懂我們的話。我覺得有個法子,能逼它自己現身。”

我們六隻眼睛齊刷刷地看着它,它傲慢地一揚下巴:“將它丟到糞坑裡。”

偌然撲哧一聲笑出來,寒梅似乎早就料到會有這個反響,淡定道:“你想想看,假如你是這一顆蛋,有人要將你丟進糞坑。待在蛋殼裡面,雖然不受糞便影響,但你總有一天是要出來的。到時候,你可以容忍自己曾經進過糞堆裡麼。”

我們三個肅然搖頭。我道:“那萬一、萬一它聽不懂我們的話,又或者說,它對糞坑沒有概念,那該怎麼辦。”

寒梅伸一個懶腰,半搭着眼皮道:“那我們也沒必要再去研究它了,一個連糞坑是什麼都不知道的靈物,能兇狠得到哪裡去?”

我想了想,突然覺得寒梅這一番話異常有道理,於是躍躍欲試道:“好好,就這麼辦!附近最臭的茅坑在何處?”

偌然雙目明亮地往外一指:“隔壁村子那個!他們全村子只有一個茅房,含量豐富!”

我立刻拍板:“好!就那裡了!”伸手準備去抓那顆蛋,它卻往後退了一退。

我再伸長手去抓,它又退了一退,一個甕聲甕氣的聲音從裡面飄出來:“這個小陰陽師帶着兩隻小貓妖在發傻就算了,連你也想這麼個餿主意。”

我激動地握住偌然的袖子:“它它它,它說話了!它終於說話了!”踏雪連忙將寒梅抱過去,站離兩步。偌然皺着眉道:“聽這語氣,似乎是故人。還請閣下現身相見。”

那顆蛋從躺着的狀態變成立着,裡面傳出輕笑:“也罷,本仙君也休息夠了。”

蛋突然炸開,裡面冒出一道極盛的紅光,漾起白色的嫋娜輕煙。一個男子懸在空中,一甩寬大的袍袖,將輕煙收在身後。他身上穿着鮮紅的寬袍,衣襬是繚繞的捲雲紋,如淙淙煙霧,在他腳下翻滾。

我一向覺得紅色是個非常騷包的顏色,可放在他身上,我居然只覺得有說不出的貼切。偌然身子輕輕一抖,低頭躬身做了個標準的禮:“參見夙柳仙君。”

夙柳仙君?傳說中天地間的第一隻鳳凰,夙柳仙君?我的娘誒,我們方纔在密謀將天地間最早的鳳凰丟去糞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