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34章

夜晚回到房間,踏雪抱着寒梅坐在我牀上,雙腿悠悠地晃,看見我之後居然主動笑着和我打招呼:“你回來了?”

我道:“我這麼大個在這裡,你說我回來了沒?”

它摸着寒梅的頭,對我嘿嘿傻笑。寒梅的毛已經洗乾淨,毛色雪白,臥在踏雪的腿上。我解了長髮,笑道:“和好了?”

踏雪用力點點頭,笑得像朵燦爛的菊花。我忍不住拍它的頭鄙視道:“你看你這沒出息的模樣,芝麻大點的事你高興成這樣。”

它繼續嘿嘿傻笑,居然沒有反擊。

和好如初總比針鋒相對要好。我笑着坐到牀邊,突然看到窗外一個鬼影悠悠然飄過,赫然是雨汀夫人的臉。

當初我親眼看着黑白無常將她帶走,此刻她怎麼會又出現在此處?我直覺有些不對,頭髮也來不及束,便匆匆穿鞋出門。

鬼魂飄得不快,拐左拐右走入桃花林。我正準備跟過去,肩膀忽然被拍,嚇我一跳。昀騫站在我身後,眉間是個“川”字:“你在這裡偷偷摸摸做什麼?”

我連忙捂住他的嘴,指指前方。

王爺獨自一人坐在亭中,旁邊放着一個酒壺,看着桃花林微微出神。那鬼魂飄過去,一步一步走上臺階,王爺警戒地轉頭,忽地愣住。

我打心裡佩服他的心理素質,若是尋常人,八成會大喊一句“鬼啊”,然後倒地。

離得有些遠,他們說什麼我實在聽不清。只瞧見“雨汀夫人”梨花帶雨,王爺一臉心酸地張開雙臂,將她摟入懷中。

昀騫就在我身邊,聚精會神地往前看。他身上有沐浴後的淡淡香味,一絲一絲鑽到我鼻子中,我沒由來覺得有點不太對勁,不着痕跡地往外挪動了一下。他壓低聲音道:“那是不是我娘?”

我嚴肅道:“那時候我和偌然踏雪親眼看着你娘被黑白無常帶走,地獄應該不會出這樣的紕漏,那鬼多半是幻化成雨汀夫人的模樣,想要迷惑王爺。”

他皺眉道:“那爹豈不是會很危險?我們還在此處做什麼?”

我道:“現下尚不知道她有何目的,貿貿然出手,萬一她挾持王爺,我們會有些麻煩。而且,鬼怪之事該如何與王爺解釋?”

他思索片刻,點點頭:“那你打算如何?”

我道:“我們走近一些。”

昀騫自幼習武,貼着桃花樹朝前走,半點聲音都沒有,讓我再一次懷疑他究竟是不是屬耗子的。王爺攜了那女鬼的手,說着綿綿情話,眼中微微有溼意,將女鬼摟在懷中。

她被他抱着,臉上緩緩泛起一個邪魅的笑,指甲瞬間變長,凌厲地往王爺背後插去。昀騫立刻站出來,雙指夾着一張符,打到她身上,出手快準狠。她慘叫一聲放開王爺,跌倒在地,符在身後嗞嗞地散着白煙。

王爺臉色煞白,將那女鬼摟在懷中,着急道:“雨汀,你沒事吧?!”聲音裡滿滿的都是心疼。

昀騫上前一步,拔出長劍,直指女鬼的咽喉,語氣冰冷:“爹,她不是孃親,她幻化了模樣來騙你。”說着另一隻手不知何時又夾了一張符,毫不猶豫地往她身上拍去,速度極快。女鬼慘叫一聲,恢復原來的面貌,原地遁走。

整個過程行雲流水,沒有一絲停頓。趙昀騫冷哼一聲,收起長劍,伸手去扶王爺:“爹,你沒事吧?”

王爺似乎受到了驚嚇,趙昀騫這一扶居然沒能扶起來。他怔怔地看着空了的懷,雙脣微微開闔,眉目間不是震驚,而是淺淺的落寞。

夜風細細地吹,桃花的枝椏輕輕地搖,花瓣飛入亭中,落下一抹嫣紅。王爺坐在亭中的長椅上,許久才緩緩道:“……她方纔說自己是雨汀,死後放不下塵世,特地回來看本王。”

我和昀騫默默不語。

他繼續道:“本王心中明明想着,怎麼可能呢,人死怎麼可能還會有鬼魂呢,身子卻不自覺地相信了她的話。”

女鬼擅長攝人心魂,找到人內心最柔軟處,再幻化了去騙人。王爺在心中否決,還是情不自禁地相信,可見他有多愛舒雨汀。

此情此景我也不曉得該說什麼。王爺片刻之後微微一聳肩:“大概是本王太想念雨汀吧。”說着轉移話題,笑着瞧向昀騫,“騫兒的武藝進步了不少,連鬼都怕你。”語氣含了幾分自豪與驕傲。

昀騫道:“只是剛好看過這樣的一些書罷了。”

王爺對此似乎有些興趣:“哦,你是說,驅鬼的書?”

“嗯,梓笙是陰陽師,教過我許多這方面的事。我閒着也翻過一些古籍,所以纔會用得比較順手。”

趙昀騫居然也有謙遜的時候。王爺有些驚訝地看向我:“原來你竟是騫兒的師傅。”

我露齒一笑:“王爺過譽了。‘師傅’兩個字,梓笙可不敢當,是昀騫好學,各方面的書籍都看一些,偶爾有不懂的,互相交流交流罷了。”

王爺笑得親和:“你叫他昀騫。”

我連忙捂住嘴。

他愈加溫和:“叫習慣就別改了,本王對這些禮數一向不太在意,人前稍稍注意一下即可。”

真真是個和藹又不拘小節的好人。我笑一笑,表示應了。

王爺和昀騫許久沒談過心,話匣子一打開就關不上。原來,王爺這次下杭州是爲了雨汀夫人,他一直對她心心念念,特地在她死忌時回去懷緬。過去我總以爲富家子弟都喜歡遊戲人間,三妻四妾只等閒,沒想到皇家之中還會有人如此重情,倒是讓我有些意外。

他們父子倆敘舊,與我沒什麼關係。周圍一片靜謐,說話聲音像蚊子叫,嗡嗡入耳。夜風一吹,我更加困得可以。眼皮越來越重,我乾脆閉上眼睛,淺淺入眠。朦朦朧朧間覺得有些冷,抖一抖,身子似被什麼溫熱的東西環住,耳畔還有王爺低低的笑聲。我咂咂嘴,朝溫熱的地方縮一縮,尋個舒服的姿勢,便沉沉睡過去。

意識模糊之際似乎有人將我背起走了一段路,我嚷了一句“別將我丟了”,他說什麼我卻沒有聽清。揹我的人似乎練過武,步子十分穩當,我環着他的脖子,暖暖的十分舒服,忍不住蹭了一蹭。

耳邊響起那人清澈的笑聲,不知怎地,我心中也暖暖的。頭皮突然一疼,我猛然睜開眼睛,入眼的是墨色的發、墨色的衣領。我頓時睡意全無,跳回地上,結巴道:“昀昀昀昀、昀騫……”

正欲繼續退,被桃花枝勾住的那一綹頭髮又扯得我齜牙咧嘴。他皺眉過來,瑩白的手指細細爲我解開。我的小心臟撲通撲通的,想到自己方纔在他背上,臉熱得快要燒起。

終於解開,他爲我將頭髮繞到耳後,手指輕擦過我的臉頰,一絲麻癢的觸感立刻蔓延到全身。他輕輕揚眉:“總算醒了?在王爺面前睡着,你倒是大膽。”

我腦中正一片混沌,他這麼說,我也不曉得該怎麼回答。他伸手過來,爲我掖一掖衣領,我才發現自己肩上蓋着他的黑色長袍,恰似被他摟在懷裡,臉又紅了,欲將長袍脫下,他卻按住我的手:“蓋着,夜風涼,容易受風寒。”

我的心更亂成一鍋粥。他眉間帶了些許笑意:“別發愣了,回房睡吧。”說着牽着我往東廂走。我傻愣愣地跟着他,掌心微有暖意傳來,心裡亂亂的。明明我房間不在這個方向,怎地他帶我走這邊。

片刻後才反應過來,哦,我早就搬到東廂附近的小屋裡了。

他將我送到房間門口:“早些睡,明日我帶你去放河燈。”

我傻愣愣地點頭,推開門,身子猛然一僵,偌然坐在桌邊冷然看我。

昀騫還沒離去,瞧見偌然,也微微驚訝。偌然看着昀騫,語氣如寒冰:“你看得見我?”

昀騫蹙着眉,不太理解發生什麼事,點點頭。

手上卻傳來劇痛,偌然猛然將我拉進房間,冷冷地看着我,用力鉗着我的手腕,咬牙道:“梓笙,你是不是用自己的血給他開了陰陽眼。”

“偌然,疼。”我想將手掙開,被他更用力地抓住。他低吼道:“回答我!”

半夜三更他又發什麼神經。我點頭:“是啊,昀騫老看不見鬼魂,太危險,我保護也麻煩。給他開了陰陽眼,只要我不死,他就能看見鬼怪,這樣不是很好麼?”

偌然的臉色沉得十分可怖:“你知不知道你會有什麼代價。”

我誠實道:“不知道,書裡沒說。”

他用力將我拖過去,我肩頭披着的黑色長袍掉落。偌然英俊的臉就在我眼前,一字一句道:“你這樣是將自己的二十年壽命給了他,修爲也分了他一半!”

我微微一愣,下意識地看向昀騫,他的臉上也是滿滿的震驚。

夜風微涼,偌然的面容在黑暗中有些可怖,帶了莫名其妙的恨意。他放開我的手退後一步,話語也如晚風一樣,涼得入骨:“你這模樣,敢情是早就知道了的?”

玉皇大帝在上,這件事情我實在是不曉得。我欲開口解釋,他卻苦笑一聲:“好,以後你的事,我不會再管。”說着一揮衣袖,穿牆而出。

以往我做再過分的事,偌然也會包容我,現在這般心灰意冷的表情,我還是第一次看見。心中一急,連忙奔向前想要攔住他,只抓到他一片衣角。我的身子是實體,自然不能穿牆,被他一帶,咚地撞在牆上,疼得倒抽一口涼氣。昀騫過來扶我,我也管不了這麼多,甩開他的手去追偌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