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36章

我想也沒想:“偌昔閣啊。”

他道:“若昔閣……好名字,就這麼定了!”說着興沖沖地入屋子,拿出文房四寶準備題字。我這輩子沒見過他寫字,於是在旁邊觀摩了片刻。他手腕懸空,筆走龍蛇,“若昔閣”三個蒼勁有力的大字躍然入紙,和偌昔閣的字跡一樣。

我道:“你寫錯字了。”

他提着毛筆:“嗯?”

我執起小狼毫,在旁邊一張宣紙上寫個“偌”字,然後道:“我說的‘偌’,是單人旁加個若的那個偌,不是這個若。”

他的眼底滑過一絲冷光:“偌然的偌?”

我瞧着他一臉驚訝的表情,不明所以地道:“對啊,偌然的偌。”

他突然撲過來掐着我的脖子:“你怎地還想着那個姦夫,連我親手建的屋子也要題上他的名字?!”

情況直轉而下,我實在不太理解。我和他還沒有成親,就算認識了別的男人,也不該就是叫做姦夫。而且這個所謂的姦夫,不正是偌然他自己。這讓我情何以堪哪。

我脖子被他掐了許久,險些呼吸不過來,於是睜眼,夢就醒了。胸口位置十分沉重,我艱難地擡頭瞧了一眼,踏雪和寒梅不知道怎麼睡的,都在我胸口壓着,難怪我做惡夢。我毫不猶豫將它們丟下去,卻突然發現了一個問題。

墨遲當年下凡的名字叫安若恆,那偌然又是誰?

留在王府實在無聊得很,踏雪寒梅抱成一團呼哧呼哧地睡,偌然八成被趙雲湘纏着,昀騫那邊肯定要和蘇瑾嫣風花雪月。個個都是一對一對的,剩下我這個孤身寡人,頗有些寂寞。

我開了房門往外走,決定先去叨擾一下昀騫。昨夜爲了追偌然,將他丟在房間裡,似乎有些不厚道,需要道個歉。

我小心翼翼敲響他的房門。他開了門便轉身入屋,感覺不太想見我。

我賠着笑臉走進去:“嘿嘿,我是來道歉的。”

昀騫回頭看着我,不語。

我道:“那個,我昨晚得罪了偌然,所以追出去和他解釋。”

昀騫依舊不語。

我的老臉有些掛不住,眼睛忽然瞟到旁邊衣架子上掛着一件黑色外袍,上面有個灰色的腳印,似乎是本姑娘昨天晚上無意所爲,於是乾咳一聲:“那個,昨夜急着追偌然,不小心踩到你的衣裳。玉皇大帝在上,我不是故意的。”

“我忘了讓下人拿去洗。”他開口打斷我,“你要說的就是這些?”

怎麼感覺他依舊在生氣。我點頭道:“就這些了。”

他道:“你的修爲有一半在我身上。”

我想了想,好像是:“……”

他道:“你不打算要回去??”

我搓一搓下巴,鄭重道:“我覺得,那血你已經喝下去,實在沒法原封不動地還出來。”應該說,任何東西進了嘴,出來的都一定不是原物。

他道:“那,有沒有辦法可以將修爲還給你?”

“唔。”我再搓一搓下巴,“沒有。”

“……”

我笑道:“我又不是個斤斤計較的人,修爲給了就算了。你看我現下在王府吃得好住得好,根本不用出去收妖,分你一點修爲其實也沒什麼,還能少些頭疼想着如何保護你。”這樣一打算盤,我分明還有賺。從今往後,我不用像現下一樣殷勤,至少獲得了自由啊!

他的眉蹙得更深:“在我身邊,你很頭疼?”

“額,只是這麼一說而已。你若是真的覺得過意不去,不如以後換過來,人前我是你的護衛,人後你是我的護衛,爲我做牛做馬?”

他立刻點頭答應。於是我得出一個結論,昀騫這個人喜歡自己虐自己。

輕輕的叩門聲響起,傳來蘇瑾嫣溫柔的聲音:“世子?”

一大早就來和昀騫培養感情,不枉我帶她入王府。我笑着對他擠擠眼睛:“瑾嫣找你有事,我就先閃啦!”

他揪住我的後衣領,挑着眉道:“我和瑾嫣沒什麼,你無需閃。”

蘇瑾嫣推門進來,愣了一愣。我橫豎沒事,權當看一場戲,看窈窕淑女如何攻破面癱美男的芳心,於是傻笑道:“瑾嫣你和昀騫儘管玩你們的。”說完對她打個眼色,表示恰當時機我會溜走。

文人儒士的樂子非常少。蘇瑾嫣提議去花園賞花,於是我屁顛屁顛地跟着出門,非常自覺地放慢腳步,落在他們身後。

一個俊朗過人,一個微笑傾城,果真是完美的一對。我暗暗嘆氣。偌然說司命仙君給人安排情劫都會挑最爲恰當的人,果然不假。蘇瑾嫣長得美,又瞭解昀騫,加上月老綁了紅線……其實即便我不做什麼,他們也早晚會一起的吧。

小風慢悠悠地吹着,在我心中吹出兩分淒涼的秋意。

路上偶遇趙雲湘和偌然一行人。趙雲湘看見我,攜我的手笑得那叫一個溫婉動人。偌然站在她身邊微笑,月白色的袍子在陽光下如飄然出塵。

趙雲湘道:“梓笙姐姐,你要不要和我們一起逛一逛,偌然公子說,一會兒教我下棋。”

下棋此等枯燥且傷神的活動,我一向不愛參與。正要婉拒,突然瞧見偌然在旁邊一臉期待。我猛然想起他以往爲我吃過的苦,打算咬咬牙應了,當是陪他,昀騫卻忽然開口道:“梓笙,昨夜你應承過,今晚與我去放河燈。”

好像是有這麼一件事。我正準備點頭,突然聽見偌然在旁邊重重咳一聲。他和昀騫的表情如出一轍,一動不動地瞧着我。

我記得很久很久以前,說什麼“魚,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魚而取熊掌者也”,讓我學會一個深刻的道理--在恰當的時候要懂得放棄該放棄的。

此時此刻我看着偌然和昀騫之間微妙對峙起來的氣氛,有些不知所措。那篇文章的大前提是,熊掌和魚我都是想要的。而現下的問題是,我不想去下棋,我想去放河燈。但叫我下棋的人是我上輩子的情人,我若是當着他的面跟別的男子走了,他的心大概會碎成一地。

其實明明只是選去處,怎地我總覺得自己像在選夫婿,偌然和昀騫有種快打起來的感覺?

蘇瑾嫣的臉色有點難看。我不動聲色地插到昀騫和偌然中間,笑嘿嘿道:“要不我現在先去下棋,晚上再去放河燈……”

“不行。”兩人同時斬釘截鐵地開口。我抖了一抖。偌然笑道:“梓笙,下完棋,我和你回偌昔閣逛一逛,你許久沒有回過村子了吧。”

我明明昨天才回去過……

昀騫淡淡道:“我記得你剛入府的時候,和我說過你想出去看花燈。”

這麼久遠的事你居然也還記得……

我爲難地抓一抓腦袋,這兩件事之間明明就沒有矛盾,爲什麼不可以同時進行。我求救地看向蘇瑾嫣,她語氣涼涼的:“你自己決定。”

天邊一行飛鳥悠悠然遊過,我無語望蒼天。跟昀騫走,偌然和蘇瑾嫣的玻璃心會受傷害;跟偌然走,我就要忍受一個下午的無聊。

片刻之後我淡定道:“我有些不太舒服……所以我決定回屋睡覺。”然後果斷轉身,無視他們,義無反顧跑離現場,一頭扎回自己房間。

踏雪看着我慌慌張張的模樣,歪一歪腦袋:“怎麼了?”

我脫力地滾進被窩,悶聲道:“沒事,睡覺吧。”

寒梅噙着笑坐在一邊:“我記得你纔剛睡醒沒多久?”

我拉過被子捂住腦袋,將它們的聲音隔絕在被子外頭。

外邊的太陽明晃晃的,房間裡出奇的寂靜。大白天我根本睡不着,於是懊惱地在牀上滾來滾去,心中暗暗鄙視兩個始作俑者。偌然也就算了,昀騫究竟是哪根神經沒搭對,正經情劫對象明明在他旁邊,還光明正大地約我看花燈。

實在睡不下去,我抓抓腦袋起身。房間背陽,外頭陽光燦爛,裡頭卻有些昏暗,踏雪和寒梅不在,我一個人坐着,覺得自己甚淒涼。

外頭有人拍門,打開門卻是淺玉。她氣喘吁吁道:“昨晚王爺遇鬼的事,府中的丫鬟知道了。今日她們私下討論世子引鬼怪入府,是掃把星……正好被王爺聽見……王爺正大發雷霆呢!王爺夫人說是你說的,此刻準備叫你去對質!”

話音剛落,走廊盡處一個身影緩緩而來,正是碧琉。她面無表情地看着我和淺玉,淡淡地說:“梓笙,夫人叫你。”

丫鬟們再懼怕昀騫,也不會傻到當着王爺的面胡說。我淡定一笑,跟着她往前走。

正廳之中一行人神色肅然。昀騫站在一邊,隨意且安然。小尋坐在他肩上,眨着大眼睛。

兩個丫鬟瑟瑟發抖:“王、王爺,世子會招鬼怪,我、我們這些下人都是知道的……奴婢、奴婢親眼見過世子身邊有鬼魂……”

王爺狠狠一拍桌面:“荒謬!”臉上盡是怒氣。

確實很荒謬,連小尋都沒有瞧見,還敢自稱親眼見過他身邊有鬼魂。王爺瞧見我,立刻問我是怎麼回事。我恭敬道:“回王爺,夫人說得的確沒錯,世子八字奇輕,易招鬼怪。”

王爺輕輕一愣,有些痛心地瞧着昀騫。王爺夫人露出一個勝利的笑,微微瞟向他。滿屋子的人中只有他依舊淡定地站着,優哉又遊哉。

如此鎮靜的表情實在很不好玩,我瞥他一眼,認真道:“但只是以前。”

王爺夫人輕輕一震的表情令我十分滿意。我道:“昀……世子確實八字奇輕,易招鬼怪,但這歸根到底,是因爲他福氣過人,命格尊貴。好比牆邊那隻古董花瓶,它雖然易碎,但不代表它本身沒有價值。世子此前的富貴命引來鬼怪覬覦,但此刻命數已然不同。他在王府,不單不會引來鬼怪,還可以抵禦鬼怪侵入。靖南王府有了世子,如魚得水,家宅會愈發興旺,王爺仕途也會愈發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