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31章

敢情她老早就是個有錢人了,只是自己甘願窩在這裡。

宋媽媽張着嘴,說話不太利索:“我、我要的是她的銀兩……”話被蘇瑾嫣輕輕打斷:“得了吧,我在望月樓這段日子賺的錢老早就不止這個數了。今日不是她以世子名義來贖我,而是我自己給自己贖身,行了吧?”

宋媽媽一臉吃了蒼蠅的模樣,估計是後悔自己沒再獅子大開口一些。蘇瑾嫣瀟灑一笑,起身道:“走吧梓笙,我們回去歇一歇。”語氣何其自然。我偷偷將桌上的一百兩收回懷裡,兩人勾肩搭背地走出房間。

站在望月樓門前,蘇瑾嫣悠遠的目光停在“望月樓”三個大字上,似有所想。我道:“怎麼,不捨得?”

她微微搖頭:“黃媽媽待我一直極好,就這麼走了,也沒來得及和她說句後會有期。”

好端端地,這場面怎麼這麼酸。我勾着她的肩,正色道:“好歹你還留了一萬兩銀子,給了黃媽媽也不枉她對你這麼好。”

她淡淡橫我一眼:“你還好意思說,也不先說一聲,無端端地就要一萬兩銀子,我去何處給你尋來。方纔我說的幾千兩銀票,是我臨時用幾根絲線變出來誆她的,估計不用幾天就會變回來了。”

我肅然起敬:“姑娘,好身手。”

她毫不客氣地拍我一掌:“趕緊說你打算怎麼處置我,別把我給坑了。”

我道:“怎麼可能,好歹你我還有個合作關係在,本姑娘一向是個有擔當的人。”

她鄙夷地看我一眼:“這話我聽着一點都開心不起來。”

帶着蘇瑾嫣左繞右繞,來到我的偌昔閣前。

替她贖身是我一時的決定,貿貿然將她帶回王府,不好安置。蘇瑾嫣橫看豎看都是個千金小姐,相處起來卻不怎麼有架子,沒對偌昔閣有什麼挑剔。

我道:“之後的一段時間就麻煩你先住在這裡。待我和昀騫說了,再想辦法接你進王府。”

她大大方方躺到我的竹榻上:“嗯,沒事,不入府也沒事。不過你若是真的打算告訴他……嘖,我和你說,無傾從許久之前開始,就不太愛別人干擾他的生活。我的事,你最好還是瞅準了機會再開口。不然以他的性格,臉大概要黑幾天。”

我搓一搓下巴。除了以往我跟蹤他,被他冰冷的眼神捅過幾次之外,其他時候,他算是個好相處的人,哪有她說得這麼可怖。

想起昀騫先前說過的白衣黑髮女子,我道:“對了,還有一件事,無傾冥君當年是不是和誰有過感情債?”

蘇瑾嫣身形稍稍一僵,片刻後合着眼睛在榻上躺着,悠閒且愜意:“感情債之類的,確切的我也不太清楚。他統領閻王十殿,長得又頗英俊,有也不奇怪。”

也是,就蘇瑾嫣這頭癡情狐狸,足以證明他當年有多禍水。

回到房間,踏雪已然睡醒,變化成童子坐在一邊,目光恍惚地看着寒梅。寒梅喝了我的符水,短期內都不能動用修爲,此刻正無恥地裝睡。我徑直坐到踏雪身邊,它伸手揉着太陽穴,臉上的幾道血痕已然結痂。

踏雪仰頭問我:“寒梅怎麼樣?”

我斜瞥牀角的白貓一眼,冷笑道:“它死不了。”說着伸手將它提起來,它立刻精神百倍地朝我揮動爪子,“你看,這哪是有事的模樣。你還是養好自己吧,免得哪天被它殺了都不知道。”

寒梅掙開我的手跳下牀,瘸着前爪一拐一拐往外走。我高聲提醒一句:“出去時注意些,王府處處都有人,不想廢了另外的腿,就安分一點。”

它回頭狠狠剜我一眼,眼神如同鋼針飛過來,片刻後狠狠甩頭,徑自拉開門走出去。

待寒梅走遠了一些,踏雪悶聲道:“你何必這樣說它。”

我伸手幫他揉一揉太陽穴:“寒梅吃硬不吃軟。這樣說,它反而會謹慎一些。王爺夫人你是見過的,元寶當初是個什麼下場,你也知道。”

它點點頭,再揉一揉額角。我以爲它是困了,便叫它睡一睡。它卻說睡太多了,腦子疼,想出去透一透氣。於是現了真身,窩在我懷裡。

東廂的窗開着,開門恰恰好能看見昀騫。他穿着一件白色長衫,拎着一卷書在看,眉頭緊蹙,似乎有些吃力。書上畫的是一些法陣,他好半天都沒翻過一頁,看來昀騫什麼都比我強,這方面倒是被我壓住。

踏雪道:“梓笙,你和無傾似乎相處得不錯。”

我乾乾地咳一聲,嘿嘿笑道:“他這個人其實頗好玩,死板得很,認準一條路,就是撞上南牆也不回頭。嘖嘖,你信不信,若我不去提點提點,他必定會從早到晚一直看着那一頁,想翻都翻不過去。”

“唔,小爺不是在說這個。”踏雪仰着腦袋,眯着菜刀眼看我,“小爺說,你和他之間似乎有些不同尋常的關係。十五那日,小爺追着寒梅到城外,恰好看到你爲他擋了一劍,也看到他爲你衝破冥君封印,召喚出黑色麒麟。”

“哦,你說這個。你看錯了,哪是我爲他擋了一劍,分明是寒梅趁我不注意偷襲我。”

“好好,就當小爺看錯。那他爲你衝破封印,小爺沒說錯吧?”

我肅然道:“他那時候也被寒梅掐住,你怎麼不說他是爲了自己的小命。”

踏雪沒由來地長嘆一口氣:“旁觀者清。若小爺是昀騫,或是那破神仙,估計早就被你氣死了。”

我道:“……你說話別這麼繞來繞去的,有話就直說。”

它將前爪扒在我的肩上,耷拉着眼皮道:“好吧,小爺想問,昀騫和墨遲,你究竟鍾情於哪一個。”

我愣一愣,一個沒抓穩,踏雪直接從我懷中摔下去,一聲悲慘的貓叫聲在天邊劃過。

踏雪在地上坐着:“你你你、你抱緊點會怎麼樣,疼死小爺了。”

我回過神來,手忙腳亂地撿起它:“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誰叫你突然問這麼驚悚的問題!”它伸出爪子擦一擦臉,憤憤地甩掉臉上的塵灰:“小爺這問題一點也不驚悚!明明是你的神經比碗口還粗,小爺這是在替天行道!”

我一掌拍在它腦袋上:“什麼替天行道,胡說八道纔是。”

昀騫那廂聽到我們的動靜,捧着書卷出來瞧了一眼,彎了彎脣角。周遭木槿花齊齊盛開,我滿腦子只剩下“明豔不可方物”這個奇怪的詞。他遠遠對我招一招手,肩上的小尋也一起在歡呼雀躍。我呆了片刻,踏雪方纔那句“昀騫和墨遲你究竟鍾情於哪一個”在我腦中晃盪再晃盪,一個激靈連忙轉身,加快步速離開那裡,也顧不得去想昀騫此刻是什麼表情。踏雪悠悠然地搖着腦袋,一副洞悉真相的模樣,讓我忍不住又拍它一掌。

埋頭拼命地走,不小心到了後廚附近,忽然聽見有不尋常的聲響。雞羣裡似乎混進了什麼東西,雞不停地撲扇着翅膀撞來撞去,一行血自雞籠下流出。我小心地蹲下,只見寒梅躲在雞柵中間,目露兇光,嘴裡咬着一隻雞,一動一動地盯着我。

我差點氣急攻心而死。天殺的寒梅你不惹麻煩是不是會死!是不是!

我壓低聲音道:“寒梅,出來,跟我回去。”

它滿身的毛都被血染紅,聽了我的話,眼睛有邪魅的笑,走到一邊,再次優雅地啃斷了一隻雞的喉嚨。雞們眼睜睜看着同伴斷氣,都快瘋了,在雞柵中亂撞想逃出來。踏雪從我懷裡跳下,緩步欲接近寒梅,寒梅不慌不忙地又放開,準備啃向下一隻雞。

後廚的木門響了一響。寒梅以極快的速度跳出,躥上我的身子,將腦袋扎進我懷裡,裝出一副怯怯的模樣。我眼睜睜看着自己的白衣被染成紅色,深吸一口氣正要發火,廚子卻一臉複雜地看着我。寒梅在我懷裡有恃無恐,一副“天大的事都是她讓我乾的”模樣。

我無奈地對廚子聳一聳肩:“如果我說……我是來抓它的……你信麼?”

半炷香之後,王爺夫人召見我,妝化得精緻且妥當。她一向喜歡冠冕堂皇地對人下毒手。

我站在正廳中,淡定地在心中揣測她第一句話會是什麼。梓笙你又闖禍了?疑問句,太和藹了。梓笙你又闖禍了!感嘆句,太不淡定了。梓笙你又闖禍了?!反問句,太扭曲了。

這麼對峙了片刻,她總算擡眼慵懶地瞧着我,慢悠悠道:“梓笙,你又闖禍了。”

居然是個陳述句。我痛心疾首地捂着腦袋,差一點就猜中了啊。

她居高臨下地看着寒梅,眉目間有幾分冰冷:“這貓是從哪兒來的。”

我一時編不出藉口,訥訥道:“撿的。”

“撿的?”她的臉上依舊有淡淡的笑,“誰許你撿貓回王府。”

我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梓笙見這貓在王府門口甚是可憐,撿來養着,可以爲王爺和王爺夫人積福。”

“你總是這麼多借口。”她冷冷一笑,將我的下巴擡起,“這段日子你將王府搞得雞飛狗跳。你說,我該怎麼罰你?”

我咧嘴笑道:“王、王爺新近即將回府,這段日子動刑罰……似乎不太好?”

王爺夫人一直以來都十分迷信,用這些藉口再有用不過。她猶疑地瞅着我,我趁機再說一句:“這話可不是我瞎掰的,夫人若是不信,可以去問問別的道士。”

她微微擡着下巴看我,片刻後終於說:“一開始我就說過,你入府,就要守好本分。既然你做不到,就滾出王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