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華,隨着珠簾掀起映入車廂中,映出其中景象分外溫暖。
花語額頭浮着香汗,顯然累了。她笑眯眯的抱着個嬰兒,粉嘟嘟白嫩嫩,兩隻小眼睛眯得很緊,似兩條細細的線,兩根眉毛像柳條般細細的。
還好不隨我,跟柳姐一樣漂亮。趙閒裂着大嘴傻笑,也算鬆了口氣,若寶女兒和我一樣高大威猛,長大還不得埋怨死我。
看着懷中嬰兒,花語溫柔的臉頰上滿是笑容,還夾雜着了幾分回憶。她似有似無的看了看趙閒,眸子裡的幸福毫不掩飾。
長久以姐姐自居,看到相依爲命的人終於長成了大人,有了自己的孩子,她心中十分滿足,就好像堅持了很多年的事情,終於有一天完成了。可不知爲何,又有幾分空空的味道。
就好像看着幼鷹一天天長大,直到它有一天展翅翱翔,再也不需要躲在自己的翅膀底下尋求保護,滿足之外,可那種失落,又有幾個人能懂了?
小夢手忙腳亂的收拾着器具,不忘好奇的瞟上嬰兒一眼,嘻嘻笑道:“錘子哥,我們趙家的大小姐漂不漂亮?”
“漂亮漂亮,跟你一樣漂亮。”趙閒抓耳撓腮嘿嘿傻笑,全無了往日的沉穩,也不知道在看誰,花語抿嘴一笑,上前輕聲道:“小閒,去陪陪你的好夫人,女人家生孩子是要命的大事,你莫要冷落了人家。”花語拉拉小夢的袖子,便抱着嘟着小嘴的趙大小姐出去了。
車廂內空間不大。軟榻小桌擺放整齊,小桌上還扔着翻開幾頁的賬本。燭火微明。淡黃的光亮將車廂內照亮,淡淡的溫暖瀰漫整個車廂。
擡目望去,往日美豔成熟的柳姐,臉色稍稍蒼白,如墨青絲貼着臉頰,幾絲香汗任停留在額頭,映着昏黃的燭光,少了幾絲驚豔。卻多了許多溫柔。
她縮在被子裡,秀眸低垂,沒有看趙閒。除了初爲人母的無措和甜蜜之外,還夾雜着幾分其他的意味。
趙閒醞釀了半天,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才能顯得更溫柔,最後只能輕手輕腳坐在榻邊,掖了掖被子。嘿嘿笑道:“老婆!辛苦你了。”
柳姐調理着呼吸,似有似無的瞄了他一眼,幽幽輕嘆道:“怎麼會是個女孩……”
“嗯?”趙閒微微一愣,旋即搖頭苦笑:“柳姐,你怎麼可以重男輕女,女孩多好。又聽話又懂事,孃親的貼心小棉襖嘛。”
“不是!”柳姐擡起頭來,深深望了趙閒幾眼,眸子神色複雜。最後她‘噗’的一笑,淡淡哼道:“你個小賊。把爲難的事情全部推給我。安老太爺對你我皆是不薄,你也是安家唯一的後人。現如今安家後繼無人,本想生個兒子長大成人後去繼承安家的…哎!老太爺知曉恐怕要空歡喜一場了。”
聽聞此言,趙閒不禁啼笑皆非,不過安老爺子對他確實仁至義盡,曾經答應的事情,自然不能言而無信。
他小心翼翼的探手將柳姐摟緊懷裡,頗爲豪氣的道:“發愁什麼,過幾天再生一個就是了,一個不夠就兩個,兩個不夠就三個……”
“啐!休息。”柳姐臉頰緋紅,狠狠嗔了他一眼:“一個都把我折騰死,這輩子都不想經歷第二次。”
看着她虛弱的臉頰,趙閒張了張嘴,卻沒有說出話來。最後勾起幾絲微笑,用臉頰曾着她的秀髮,輕語道:“醉顏,辛苦你了。”
淡淡熱風吹拂着耳畔,她心尖兒輕顫,仰目凝望趙閒,鼻尖兒發酸,卻露出幾絲帶着淚花的笑容:“小賊!你就是我命裡的剋星。”她咬着下脣,露出幾絲甜蜜的微笑:“好吧!看在你還有些良心的份上,答應你了,再生一個,不能再多了。”
生孩子也能討價還價?趙閒被偶爾單純一次的柳姐弄得哭笑不得,垂首在她脣邊上點了一下,嘿嘿笑道:“一回生二回熟,生多久習慣了。”
“貪心!”柳姐小舌頭舔了舔脣瓣,臉上紅暈更甚,靜默良久,她臉上又浮起幾絲特別的意味。轉頭看着趙閒,她神色猶豫,欲言又止。
趙閒不明所以,見她如此,忙關心道:“怎麼了?是不是一個人躺着不暖和,生完孩子可不能着涼,要不我來給你暖暖身子?”話落,趙閒就壞壞笑着,作勢要鑽進去。
“我不冷。”柳姐緊了緊身上被褥,目光幽幽的道:“趙閒,前些日子懷着身孕,我怕受到刺激氣息不穩而動了胎氣,所以一直沒開口。現在,我想問問你,你把蘇師姐和師父怎麼了?”她神色悽楚凝望着趙閒,即想知道答案,又有些害怕知道答案。
趙閒笑容微僵,撫摸她臉頰的手也漸漸垂了下來,神色複雜的道:“柳姐,蘇荷對你根本就不好,當年強行讓你嫁入安家,現如今又將你們扣押在京都,還用毒酒準備置我於死地,因爲她所謂的計劃,前前後後死了多少無辜的人,我……”
“可她畢竟是我師父。”柳醉顏眼圈泛紅,淚珠無聲滾落,喃喃低語道:“大梁北齊交戰百年,多少無辜百姓因此家破人亡。我,還有怡君,還有秘衛的很多師兄妹,曾經都是無家可歸的孤兒,睡在大街上,縮在牢籠裡,不知道哪一天會死,不知道哪一天會結束。在最絕望的時候,師父救了我,給了我一口飯吃,雖然成長的道路上充滿自相殘殺,只留下最強的哪一個,但至少她給了我一個機會,讓我可以活到現在,不是嗎?”
收集戰亂產生的孤兒,讓他們自相殘殺成長,這是人乾的事情嘛?趙閒聽的心中微怒,卻也沒法反駁她的話。在最絕望的時候給她一個機遇。足以換來她這輩子的感恩,沒有經歷她曾經的絕望。永遠沒資格說感同身受,也沒資格讓她放棄心中的堅守。
趙閒輕輕一嘆,沒有和她爭辯,反而頗爲好奇的道:“既然是孤兒間自相殘殺只留下最強的那個,我很好奇怡君是怎麼活到現在的?”刺殺個人能把自己弄個半死,翻個牆能摔下去,不會游泳不會做生意,趙閒不禁爲怡君好娘子的曾經感到擔憂。
“哼!”柳姐臉色微沉。剛纔的傷感頓時被攪亂了,氣道:“不要扯開話題!”
趙閒輕輕點頭,這才頗爲苦惱的道:“你要怪我就怪我吧!我的所作所爲,雖然有很多遺憾,卻從未有過後悔。”
柳醉顏心中一緊,不用趙閒明說,也知曉了結果。
她哽咽了幾聲。凝望着趙閒,淚水順着臉頰滑下:“那蘇師姐了?雖然平日和她關係不好,但她卻是我的親人,我的姐姐。她和師父完全不同,所作所爲僅僅只是爲了制止戰爭,讓百姓不在受苦。她是騙了你很多次。卻從未想過傷害你,甚至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給了你最大的幫助。爲了你她和師不知爭吵多少次,而再次之前她從未和師父有過半分矛盾……”柳姐噙着淚花凝望着他,心神幾乎到了崩潰的邊緣。
趙閒眸子裡神色扶着。輕輕低頭道:“我不知道她怎麼了,來長安之後。我就沒有見到她,一直到現在,沒有她的任何消息。”
聽到此言,柳姐緊繃的心倒是安了幾分,神色依舊悽楚,緩緩道:“蘇師姐是師父的侄女,她一向藏事與心,也不知受了多大的打擊…”
一聲淡淡輕嘆,兩人就此沉默下來,看着跳動的燭火神色恍惚,緊緊偎依,再無言語。
“咯噠、咯噠…”
忽的,車隊臨時營地外面傳來馬蹄聲,甚是急促,遠遠還可以聽到嬌聲呼喚:“生了嘛?生了嘛?快讓姐姐我看看……呸!快讓姨娘我看看,跟我長得像不像…”
這脆弱黃鸝的妖嬈聲線,除了怡君還能有誰。柳姐本來還挺傷感,被她兩句話臊的臉色紅成一片,俏臉幾乎埋進被子裡。
趙閒輕咳了一聲,也稍微有些尷尬,摸了摸鼻子訕訕笑道:“柳姐,安家的身份是秘衛安排的,你和怡君只是暫時冒充,何必鬧的自己不自在。其實你們年齡相差不大,跟姐妹花似得,我每天晚上都想把你們倆一起……啊!”
一聲慘呼傳遍營地,把花語懷中哄着的趙大小姐都給嚇哭了,她坐在自己的馬車裡,不禁又氣又惱,嗔道:“死小閒,大晚上鬼叫什麼。”
小夢一件件的挑着嬰兒的衣服,微翹的脣角帶起幾絲笑容,嘻嘻道:“錘子哥一向都這樣,真老老實實不苟言笑,就不是錘子哥了。”
花語略一轉念,倒還真是這個道理,當下也輕輕一笑不在追究了。看着懷中不停哭鬧的嬰兒,她又要去輕笑:“還是小閒當年乖巧,不哭不鬧,唯一的缺點就是不吃東西,我好心好意給他嚼碎了都不肯吃,最後才發現他太小,是要喝奶的……”
聲音漸漸小了,她眸子多了許些懷念,恍然間,這麼多年就過去了,當年襁褓中的嬰兒,已經徹底長成的大男人。而稚氣未脫的自己,也從懵懂少女變成了成熟女人。
用女人這輩子最美好的時光,陪伴一個無親無故的小男孩,或許不值,卻從未後悔。看着懷中的嬰兒,心中的那絲懷念與驚慌難以避免。就如同一個輪迴,再次抱起一個嬰兒時,才驚覺芳華已逝,人的一生,這樣的輪迴,又能經歷幾次了?
恍然間,彷彿又回到了去年臘月落雪的那一天。
朵朵雪花沾滿衣襟,花架下他那突如其來的一吻,那包含深情的熱烈眼神,讓她第一次明白愛和愛是有區別的,自己把他當做親人,他把自己當做愛人。
火辣的感覺依舊在臉上殘留,若沒有那衝動的一吻,這層薄薄的窗戶紙,永遠也不會被打破吧!花語輕咬着下脣,心中依舊感覺彆扭。她始終沒法以妻子的身份把趙閒當相公看,可沒法掩飾的是。她比任何人都要在乎趙閒。
趙閒捨棄了榮華富貴,執意要回常州做一個平平靜靜的小鐵匠。無數人想不通他爲何這麼傻,可她心中明白。
常州那小小的院落,或許簡陋,或許平凡,卻是他們永遠的家,她喜歡住在哪裡,所以小閒也會陪着她住在哪裡。哪怕他變成的翱翔九天的蒼鷹,也不會忘了在小窩中相濡以沫的點點滴滴。待到飛累的那一天,便會回來了。
淚水自臉頰緩緩滑過,滴落在暖黃色的衣襟之間,突然覺得臉色微涼,一隻大手爲自己輕輕拭去了眼角的淚水。
仰頭望去,卻見那熟悉的臉龐靜靜凝望自己,微微笑道:“又在哭什麼?再哭就不好看了。”
花語靜靜垂眸。任由他爲自己擦拭着眼淚,輕聲道:“只是想起你小時候,也是這麼點點大,整天讓人操碎了心。”
長長的睫毛顫抖,豆大的淚珠無聲滴落,可美眸中的神色卻是感動,紅潤的脣瓣微微翹起。便如誘人的櫻桃。
趙閒柔聲一笑,在她身邊坐下,將她搬倒在自己肩膀上靠着,凝望懷中的小孩,幸福道:“是啊!轉眼間都這麼多年過去了。不過。我們還依然好好的在一起,有什麼好傷感的了?”
是啊!未來的路還長着。他一直跟我在一起,有什麼好傷感的?花語臉上紅雲籠罩,露出幾絲迷人的微笑。
小夢坐在榻上折衣服,本來還笑眯眯的看着趙閒逗花語開心,可漸漸的看到兩人雙眸凝視,你儂我儂摟在一起了,臉上唰的通紅,起身道:“錘子哥,花語姐,我,我先出去了。你們…不行,小寶寶怎麼辦!錘子哥你別使壞…”
花語微微一驚,這才發覺自己太走神了,連忙低下頭不再言語,暈紅滿面。
趙閒看着小夢窘迫的摸樣,禁不住笑出聲來,將她拉到身旁坐下,嘿嘿笑道:“小夢,你是我娘子,出去做什麼。你花語姐要照顧小孩子,你剛好有空,要不你陪我吧!”說罷,趙閒壞笑出聲,將小夢摁倒在榻上。
“呀!不要!”小夢羞不可耐,鵝蛋般的俏麗小臉紅成一片。她自小在常州長大,是標準的江南小家碧玉,長大了後也是賢妻良母的典型。自小被趙閒調戲,又被他保護,心中早已把那個霸氣又有本事的錘子哥當成的歸屬。
性子委婉而要強的她,照顧這生病的母親和年幼的弟弟,在家裡支撐着重擔。也只有在青梅竹馬的趙閒面前,可以青澀放鬆一回。
只可惜曾經,她與趙閒心理年齡的巨大差距,讓她一直都是默默無聞的單相思,趙閒只把她當做青澀的小女孩。直到趙閒爲她一怒而殺人,氣若游絲之時,才如願以償的吐露的心聲。
你喜歡我,但喜歡的不明顯,或許就是小夢最大的折磨了。
上次在京都馬車上,趙閒說只親她一下,結果真的只是親了她一下,就偷偷去找沈雨,把她留在馬車上獨守空房。
之後二人便再沒有獨處的機會,她倒是挺想從了趙閒,可車隊裡這麼多姐姐,她哪好意思鑽進趙閒的馬車,對趙閒的勾搭也只能拒絕了。
現在花語姐還在旁邊,她那裡敢亂來,掙扎着道:“錘子哥!我,我……還要洗衣服。”
“大晚上洗什麼衣服?”趙閒不以爲意的搖搖頭,輕笑着摁着她不放。
花語知曉他開玩笑,沒有制止,只是眉宇見帶着幾分羞惱。
小夢又羞又急,掙扎幾番無果,只得大聲道:“怡君姐,天天姐,救命啊!”
便在此時,馬車外突然傳來幾聲呼聲:“趙閒公子喜得貴子,恭喜恭喜了!”聲音輕柔,明顯是個女子。
沈雨?趙閒皺了皺眉,沒想到她竟然追來了,真本事當真逆天。不過他此行也不是躲沈雨的,當下起身放開了如蒙大赦的小夢,緩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