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不會要了他的命,他的話卻能要鮮于峰的命。
“要想知道真相,自己去查。”
查?老虎吃天無從下手。
酒再好,肉再香,鮮于峰都無心品嚐,還有什麼比這更操蛋的事呢?
龍灣有名的富人區內,吳小清、紫陌、洪塵,三人坐在沙發,默默無言,氣氛壓抑而又緊張。
堪輿一派最講究師承輩分,吳小清身爲大師姐,有權過問洪塵一切所作所爲。然而,此時此刻,她只能將怨懟之情硬生生悶在心裡,不敢有半點表露。
紫陌倒是略感欣慰,畢竟鮮于峰沒有被二師姐勾搭成功。
兩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主角洪塵身上。單從外表看,她不過三十出頭而已,頂多氣質比掌門師姐吳小清看起來成熟一些。事實上,她已經年滿三十八,由於保養得當又無生育的緣故,遠比同齡人看起來年輕得多。
她二十歲才拜在葉秀珍門下學藝,比吳小清要晚上好幾年,是故排名第二。
這便是吳小清爲何敢怒不敢言的原因,論年齡,她要大自己接近十歲,實在不適合動輒拿師姐身份來壓她。
吳小清從沙發那頭抓過迪奧米色漆皮手包一陣亂翻,煩躁地大叫:“紫陌,煙!我的煙呢!”今夜她很不爽,本想請二師姐出馬,給紫陌上一堂深刻的“男人是如何靠不住”的課。豈料二師姐如此不中用,聊了不到二十分鐘便落荒而逃,害得她準備了好久的訓詞一句都沒法說。
這也就罷了,最可惡的是,如此一來弄巧成拙,反而讓紫陌對鮮于峰的好感度又增加了幾分。
在她看來,這無異於是加速將小師妹往“火坑”裡推。
紫陌哪知她一片苦心,聽到沒煙,趕緊跳起來去抽屜給她拿。
“師姐,給。”
吳小清一看,暴躁地一把將其打落在地:“你是傻子嗎?我要薄荷味的,不是櫻桃味!”
“哦”紫陌委委屈屈地把櫻桃味女士香菸撿起來,回頭戰戰兢兢地去找她要的薄荷味兒。
洪塵知道她是不敢對自己兇,所以纔會盡拿小師妹出氣。
“得了,不關紫陌的事,別嚇着小孩子。”
吳小清裝作沒聽懂,話裡有話地道:“什麼不關她的事,我看她人長大了,翅膀也硬了,完全不把我這個大師姐放在眼裡!”
洪塵長嘆一聲,面帶悽惶,問她:“你有男士煙麼?給我來一包。”
她一愣:“二師姐,你不是經常跟我說抽菸傷皮膚的麼,什麼時候你竟然也學會抽菸了?”洪塵年紀大些,經歷頗多,她不敢託大稱其爲“師妹”。
洪塵搖頭:“忽然想抽而已,經常看人抽,不用學。紫陌,給我來包雲煙。”
雲煙,十幾年前有個男人酷愛此煙,雖然以他的身家,他可以抽比這高檔幾十倍的,可他固執的幾十年如一日的只抽這個,爲此她還問過他爲什麼。
他回答說:“我們
賺到第一筆錢後,我老婆給我買的第一個‘奢侈品’,就是雲煙。”
他愛雲煙,就像愛她老婆那樣,始終如一,從未改變。
吳小清不備男士煙,紫陌特地出去買了包回來。屋子裡很快煙霧繚繞,紫陌被嗆得眼淚直流。洪塵不停咳嗽,每口煙她都完全吸進肺裡,妄圖再從鼻子裡噴出輕煙來。抽菸的人都明白,這對初學者來說難度有多高。
吳小清實在看不下去了,勸道:“二師姐,你先就吸進嘴裡才吐出來吧,再這樣咳下去,你人都要咳死了。”
洪塵悽然一笑,道:“說出來不怕你們笑話,以前有個人在我面前這樣:深深地吸一口,再從鼻子裡出煙,不知道多帥。”
吳小清疑惑地看着她,不明白她何以提起此事。
“那個人……我們已經有十五年沒見面了。我倒是經常想起他……抽菸的樣子。”說到這裡,她眼圈泛紅,強顏一笑,“人老了,瘋癲咯。”
紫陌看看二師姐,又瞧瞧大師姐,滿腹疑雲卻又不敢問。
吳小清同樣疑惑,兩根纖長的手指夾着煙停在半空,問道:“二師姐何出此言?”
洪塵狠命地吸了兩口,煙一入肺,嗆得她心口生疼,疼得她眼淚瞬間眼淚都快出來了,紫陌趕緊給她撫背順氣。
好半晌,她才擡起頭來,說了句:“今天在酒吧裡碰到的那個男孩子,跟當年抽雲煙的那個人,像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二女均是一愣。
她苦笑着反問吳小清:“不然你以爲無往不勝的二師姐怎會失手?”
這下紫陌明白了,她不可置信地問道:“二師姐,你,你是說你認識鮮于峰他爸,他爸愛抽雲煙……然後他們父子倆長得很像?”
洪塵埋首於熟悉的煙霧裡,彷彿又回到了十五年前,二人初見之時。彼時,她才二十三歲還沒有拜師學藝,只是一家酒店的服務員。年輕時候的她自負美貌,心性極高,揚言非高官富商不嫁。這一條件嚇走了無數想給她做媒說親的人。久而久之,在人人十八九歲結婚的年代,她成功把自己拖到了二十三歲“高齡”。
那天,酒店最豪華的包間被一個有着奇怪姓氏的人包了下來,說是要給老婆慶祝三十歲生日,經理特地挑了作爲酒店一枝花的她去照應。
那人很焦急的樣子,不停拿着大哥大打電話問他老婆收拾好了沒,到底來不來。後來不知道爲什麼,他老婆最終還是沒來。
他很傷心的樣子,掏出煙來大口大口地抽,弄得整個包間都雲遮霧繞。
她鬼使神差地走上前摘掉他的煙,說了句:“先生,太傷身體了,別抽。”
“傷身?傷身比傷心好。”他在煙霧裡擡起頭,看了她一眼。就那麼一眼,她徹底淪陷了。
“先生,不如我陪你喝酒吧。”她不知自己出於什麼心理,坐下來開始陪他喝了一杯又一杯。
酒喝乾,菜冰涼。他沒等到他要
等的人,她卻等來了二十三年來第一次也是最後心動。
無奈對方早有妻室,恨不相逢未娶時。
回憶就像倒帶的老電影:每一幀都是刻骨銘心,無論多久,再提再看時一樣疼痛似新鮮傷口。
洪塵彎下腰,把頭低到別人看不到的位置,輕輕地說了句:“既然都是父子了,能不像嗎?小師妹你何必多次一問。”
鮮于峰若知今晚欲勾搭他的女人,早在十五年前已用同樣的招數勾引過自己父親,否則,他肯定會想盡辦法要她說出真相來。
爲什麼記憶裡是父親罵母親偷漢子,爲何母親從未表現出對父親的怨恨,那又怎會到最後是母親親自將父親送進監獄?
幾天後,龍灣某座人跡罕至的深山裡,鮮于峰與師傅在冬暖夏涼的山洞裡相對而坐。洞外北風呼嘯如刀,天氣陰沉似水。他問了以上問題。
楊三長嘆一聲:“到底還是紙包不住火,我辜負了你母親的信任。”
“辜負?”這兩個字像針一樣紮在鮮于峰敏感的神經上,他差點跳起來,“師傅你說什麼?”
楊三大看着驚小怪的他,心裡明白他在想什麼,微怒道:“你想哪裡去了?我和你母親只是單純的朋友關係而已。當年你師傅我的女人多的是,個個都是黃花大閨女,豈會和有夫之婦牽扯不清!”
師傅的說一不二,從不撒謊。他開口所言必定是事實。
鮮于峰趕忙道歉說自己別無它意。
楊三這才接着道:“你母親當年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爲求你安穩長大,費勁千辛萬苦把你送到我這兒,爲的就是要你遠離上一輩恩怨,遠離龍灣,在鄉下當個普通農民平安順遂過一輩子。”
鮮于峰還以爲他在開玩笑,似信非信地問:“師傅你怎麼從沒對我講過?”
“這是你母親的要求。我答應了她不主動告訴你。而你,剛一進山,便高燒不止,醒來後腦子裡什麼都不記得了。從來不問我有關自己身世的事,你不問,我當然不會說。”他可以把“主動”二字加重了語氣。
鮮于峰懵了:“師傅,你沒跟我開玩笑吧?既然如此,你爲什麼還要我去龍灣?把我留在山上不是更符合我母親的心願嗎?而且還能隨時照顧你老人家。”
師傅默然,他心亂如麻。
良久,楊三緩慢而鄭重地道:“雖然你母親希望你平安過一輩子,但你做不到像普通山村野夫那樣渾渾噩噩過一輩子。鮮于峰,你是我楊三的徒弟,更是當年龍灣叱詫風雲鮮于鴻的兒子。你不僅要替你父親報仇雪恨,更要把我楊氏風水發揚光大。”
師傅的話語字字千鈞,鮮于峰肅然道:“弟子記謹記師傅教誨。只是‘爲父報仇’之事,弟子還不甚明白,求師傅多指教。”
師徒倆情同父子,他從未像現在這樣口口聲聲“弟子”般正式過。楊三臉上說不盡的滄桑:“小峰,你父母之事,絕對是有人從中設局下毒手所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