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時間如白駒過隙。應堯之和唐諾每天晚上都一同徜徉在叄市的大街小巷。
天上的星星一閃一閃。他是一個慢熱的人, 盈盈不語,眼睛裡宛如蘊藏着整個夜空。她敏銳察覺到他的變化——話越來越多,一句話說的越來越連貫。
而隨着距離的走近, 問題的棱角逐漸浮現水面。
唐諾第一次發覺應堯之不對勁, 是在那天晚上他們一起去酒吧玩的時候。
小城市管轄不嚴。初中的少年們對世界充滿新奇感, 對未知事物躍躍欲試。唐諾偶爾與班上幾個交好的女生在酒吧聚一聚, 甚或在那認識職高的新朋友。她性格熱情開朗, 模樣玲瓏,一羣未成年都沒什麼惡意,一來二去, 很快打成一片。
這天晚上,因爲幾乎每晚相聚的革命友誼持續升溫, 唐諾帶着應堯之去了酒吧。
去之前思索再三。如果她帶他出現在酒吧, 不免有熟人、老同學看見, 然後大肆調笑宣揚……不過,她實在不忍心拒絕應堯之想和她每天放學後相處會兒的要求。
每當看見他那張標緻的臉……她就想犯罪。顏控傷不起。不然“傾國傾城”這個詞是怎麼來的。
擺設似的門衛大叔對未成年限制抓的不嚴, 稍微穿着成熟點都能混進去。唐諾特地上樓換一套短裙,馬尾放下來,隨意撥弄幾下。
走出院子,看到應堯之孤零零、很老實地在街對面等着。身旁間或有車輛行駛過。
他穿着休閒,黑衣與牛仔褲, 一張俊臉在燈光照耀下增添不少暖意。身高優勢加分。似乎感應到她的到來, 擡起頭。
唐諾怕被街坊鄰居發現, 所以每次都是偷偷和應堯之一起玩。他送她接她, 都在院子外頭街對面的大榕樹後。見到她這一身打扮的瞬間, 他的眼神變得有些不一樣。晦暗不明。
“愣着幹嘛,走走走!”
她雙手抵在他腰後推他。應堯之只覺得二人接觸的那小片肌膚如同被火灼燒, 燒得他口乾舌燥。
*
酒吧裡燈紅酒綠,熱鬧嘈雜。
耳邊的音樂震耳欲聾,應堯之莫名生出一股焦躁,生理心理都對這環境不適應,產生一股抗拒感。這地方,不是他們應該來的。
他下意識抓住唐諾的手。
唐諾本毫無防備往前方走,被身邊異性抓住手後第一反應是拒絕,不過沒甩開。她能感覺到他是個沒有安全感的人,所以……好吧,這個動作她理解。於是聽之任之。
不遠處有人叫着唐諾的名字,幾個女生聚一起,穿着各異。唐諾迴應了,開心地揮揮手。
走近,女生們看到她手裡牽着的一位高大的大大大美男,且面容陌生,表示又驚訝又驚豔,不懷好意的“嘖嘖”幾聲。
要不是看他面色不愉,她們只怕直接撲上去吃豆腐了。
“唐諾,那位帥哥是你男朋友啊?”一位畫着煙燻妝的職高女生,直接纏着唐諾的脖子,“不錯嘛,正誒!”高高瘦瘦,看着像是個高中生。
把到帥哥學長,在當時看來是一件酷斃了的事。
“帥哥今年多大了?有毛馬子?交個胖友?”有其他人嘰嘰喳喳問道。
“呵……呵……,不是啦……”唐諾正想解釋。
身邊應堯之似乎忍到極點,他實在是受不了這麼嘈雜的地方,味道難聞,景象不堪入目。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價值觀呢,禮義廉恥呢!
拉着唐諾就要走。
“應堯之,應堯之你幹嘛,我還沒和我的朋友們打招呼呢!”
他拉着她,跟頭犟牛似的,一個勁兒往外走,不說話。
內心刨開悸動似乎還有別的東西在蠢蠢欲動。應堯之覺得自己真要瘋了,看到唐諾穿短裙的剎那身體緊繃。她進酒吧後被那麼多人圍觀,他更是明顯感覺到一口鬱氣在胸中。
他對手中牽着的小女孩到底是什麼感情?!是什麼流竄於身體似乎控制不住了。
好想把唐諾鎖在房子裡,再也不把她放出來。只給自己一個人看,一個人摸,一個人親……
一路走得飛快,唐諾被他握住的手無論如何都掙扎不開。越掙扎越緊,也只是自己吃苦頭。她索性不說話,由着應堯之經由熟悉的路,將她帶到院子外。
可誰知與往日迥異,應堯之把她抵在了樹幹上。兩個人都有些氣喘,呼吸交雜在一起。
天上一輪明月相望,地上兩個人,暗夜滋生大膽的情緒。
周圍氣體升溫,氣氛變得曖昧起來。
唐諾終於察覺到不對勁,面帶紅暈,想掙脫開,因爲力量懸殊沒有辦法。她那點力氣,就算對骨瘦如柴的應堯之來說也是撓癢癢似的。
應堯之真是愛死了這個姿勢,這個情況。怎麼都不放手。
逼急了,唐諾大聲說:“應堯之,放開,你幹嘛!”
他抿了抿嘴,定定地望着她,不說話。
唐諾態度放軟了,“應堯之,你不喜歡酒吧麼?不喜歡我就不帶你去了。你現在是怎麼了?先放開我,我們這樣……”
應堯之看着唐諾的嘴脣開開合合,淺淺的紅色,水潤飽滿……爲什麼會這麼口渴呢?喉結上下滾動,好想嚐嚐她的味道。
他低下頭,封住了唐諾的脣。
初中二年級的唐諾完全被嚇傻了,定定地望着應堯之。
應堯之閉上雙眼,沒有看她,她睜大雙眼,直看着他。他蒼白的臉上也染上了緋紅。唐諾看着應堯之的長睫毛,看着睫毛在他俊美臉上留下的一片陰影,心撲通撲通,跳得越來越快。
應堯之壓根不知道怎麼親吻,他只是想封住唐諾的小嘴。男人的本能讓他舔了舔唐諾的脣珠。
癢癢麻麻。唐諾這下才反應過來,雙手雙腳一齊掙扎。她使勁兒推開應堯之,但是應堯之抱她抱的太緊。
他感受到她的抗拒,索性一手放在她後腦勺上壓制住,舌頭長驅直入,伸進她的口腔。
唐諾要哭了,這是在她家院子外面啊,萬一被誰看到,傳到她爸爸媽媽耳朵裡她就死定了!還有,這是她初吻啊!
應堯之覺得自己沉淪了。
他感受着唐諾身體的溫度,感受着唐諾像□□糖一樣柔軟的嘴脣,他輕輕地碰了碰她的舌頭。什麼技巧也沒有,只能憑着本能去做。
男人在某些事上總是能無師自通。他心裡想和唐諾接近點,更接近點,最好二人融爲一體。
唐諾也覺得奇怪。看小說發現男主親吻總是技巧多多,能把櫻桃梗打結,而應堯之就是簡單的一直像小狗一樣對她舔啊咬啊……爲什麼她的身體卻越來越軟。
最後整個人的重量都掛在應堯之身上。
過了很久,應堯之像是滿足了——其實這只是唐諾的想法,真相是應堯之終於意識到自己是在強迫唐諾了,他放開了她。
“唐諾,我,我喜歡你。”
她緩過神來,一把將他推開。
應堯之猝不及防,真的就被推開了。他急忙伸手想抓住唐諾,她如同火燒屁股的猴子,已經迅速逃一樣跑走。
十二三歲的唐諾聽到一個還不算很熟的帥哥的告白,第一反應就是逃。迷迷糊糊跑回家洗了個澡。感覺自己腦袋仍舊不太清醒。
看着鏡子裡的自己,忍不住摩挲着嘴脣。和應堯之親吻的感覺還在,她如同跌落女兒紅大飲——真是醉了。
明明……兩個人僅認識一個月,她卻深覺能完全投入到與他的親吻中。
往常也不是沒有男生向她告白,爲什麼她對他有感覺……難道只因爲他長得帥且神秘?難道她性本色?天吶天吶,唐諾真不敢多想。
但是應堯之這個人,給她的感覺果真有點奇怪。莫名其妙出現在她的生活中,每天放學後的約會,現在對她做出這樣的事……
少女思緒紛亂,唐諾那天晚上竟然睡得異常香甜,一夜無夢。
*
早起伸一個懶腰,穿好校服。
唐諾把窗簾打開,像往常一樣接受陽光的沐浴。打呵欠的嘴角尚未合起,意外發現應堯之站在他們第一次說話同時也是第一次接吻的那棵樹下。
臉上紅通通,心跳“撲通撲通”。初中的她有顆少女心,忍不住想着:他不會一晚上都待在那吧。
快速洗漱,唐諾乾淨利落背上書包出門。
應堯之遠遠的站在那,似乎一直站在那。晨露讓他的頭髮染上一層霧氣。看見唐諾活潑明亮的身影,眼前一亮。“唐,唐諾。”說話時嗓音有沉澱了一整晚的寒氣帶來的嘶啞。
“你怎麼在這裡?”唐諾看到應堯之的雙脣便聯想到昨晚,面色微微不自然。她今早洗漱特意加快速度,下來得比平常早。
“我,我喜歡,你。”再度告白,如同下了極大的決心。
唐諾忘記閉上因驚訝而張開的嘴,面部表情持續兩秒鐘。“但是,你……我……我們才認識了一個月啊!”
應堯之抿了抿嘴脣,心裡想着,我認識你可不止一個月了。
唐諾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作勢就要走。應堯之急忙扯住她寬大的校服衣袖。
又是這一招……“應堯之,我……我心裡很亂,我要去上學了。”
他還是不鬆手。
“我真的要去上學了,我……我們晚上再說。”
應堯之就是不鬆手,他一把將唐諾拉進自己懷裡。“應堯之,喜歡,唐諾。”
說不感動是假的。
在與應堯之來往的過程中,唐諾能感覺到眼前這個大男生不善於和人打交道,正因如此,她也能感覺到他爲她所作的各種嘗試。但是……對於初二的唐諾來說,這份感情來的太突然,太早,太不切實際。
唐諾一時間呆住,任由應堯之抱住自己。
歲月靜好,他們還年輕。老榕樹的枝丫順風緩緩搖擺,遮擋了路人的視線。
在這樣美好的情景下,不得不提下二人的身高問題。此時應堯之已經是一米八的個子,而初二的唐諾的身高是……153。
唐諾掙脫開應堯之的懷抱,跟昨天晚上一樣落荒而逃。
*
上體育課,一羣同學打排球。
唐諾因爲漫不經心幾次失誤。本就個子小,這下更被隊友嫌棄了。不過都沒惡意,只是嬉笑調戲。
這時,體育老師叫住唐諾:你哥哥找你。
頭頂一排烏鴉飛,唐諾有不好的預感。
果然,走出體育館,就見應堯之站在外面。現在是上課時間,這一條路上沒什麼人來往,靜默的空氣籠罩着二人。
他身上的衣服替換成一件白襯衫,上面暈染着淺淺的墨跡。長身玉立,身子比他們初見時結實不少,勻稱而修長。站在她熟悉的校園,有種說不出的風情。
沒想到他竟敢追到學校來。
她走到他身邊,仰視着他,不說話。應堯之也不說話。
鬥沉默唐諾是鬥不過應堯之的。
“應堯之,你能不能冷靜下?我除了知道你叫應堯之,根本不知道你來自哪裡,多大年齡,是否獨生。並且,我……”
“壹市。18。否。”
“……”唐諾不知道怎麼去理解和闡述她對應堯之的感覺。
實際上,當應堯之吻她、向她告白的時候,她的心裡有種隱隱的喜悅和激動。思來想去,究其原因只能怪應堯之長的太誘人和她正處於少女心氾濫的青春期。
“等我放學後我們再說,好麼?”
他抿了抿脣,只是眼巴巴地看着唐諾,眼神溼漉漉的,彷彿帶着一個夏天的蟬鳴和熱氣。
他是在賣萌麼……唐諾狠下心,厲聲道:“我要去上課了!”轉身疾走。應堯之並沒有追上來,看來是同意放學後再說。
*
晚自習鈴聲響起,對教室內心不在焉的唐諾和校門口心如火燎的應堯之來說都如同解放的號角。
哪知道班長像突然吃錯藥,一直就一道數學題目請教唐諾。“這個公式怎麼推導呀?我推到這兒就不會了……sinα是多少?”
她索性把草稿本扔給班長,說:“我的推導過程都在上面,你拿過去看。”
“誒謝謝謝謝。”瞅兩眼,“不行啊,你這字鬼畫桃符,直接跟我說吧。”
唐諾怕應堯之等急,就告訴班長他們邊走邊說。哪知剛走出校門,直直看見應堯之站在校外等着,就站在她能一眼發現的位置。高個子,白襯衫,在一羣接孩子的家長裡很是顯眼。
虛無的眼神因爲她的到來而有了焦點。
唐諾看到應堯之的時候應堯之也看到唐諾,當然也看到唐諾身邊礙眼的班長。他皺眉,走過去拉着她的胳膊就走。
唐諾覺得應堯之的勁兒真大,她胳膊發痛,怕是都青了。忙不迭向班長道歉,跟上應堯之的腳步。“應堯之應堯之,你慢點,你輕點好麼!”
她終於甩開了應堯之的手,就見他繼續用期待而又倔強的眼神看着她。亮閃閃的。
兩個毫無經驗的人靜默地站着。
“應堯之,我才初二,沒談過戀愛。我不是很清楚愛情是怎麼回事,也不知道怎麼做一個女朋友。”唐諾也看着應堯之,看着他安定人心的眼睛。
“我,會對你,好。”應堯之突然覺得臉紅,扭過頭,“你,什麼,都不用,做。”
她心下了然,拉過他的手,“我們試試吧。”
初中多少人情竇初開。
唐諾沒想到她的那顆種子,叫應堯之。他似乎是……來自壹市的,三無青年?不過,他有顏、有身高,身材逐漸變得更健壯。
那天晚上應堯之欣喜欲狂。雖然面上不顯,但是唐諾能感覺到他情緒的高漲。走路的步子都輕快不少。
他一直拉着她的手不放開,手心裡有薄薄的汗意,陪她走到她家樓下。
一直到多年以後,應堯之仍然記得唐諾軟軟的小手拉住自己的大手的感覺。那一句“我們試試吧”,讓他的世界瞬間充滿陽光和溫暖。
如果打算愛一個人,你要想清楚,是否願意爲了他,放棄如上帝般自由的心靈,從此心甘情願有了羈絆。[1]
應堯之願意。
他佝下身子,虔誠地親吻唐諾的手背,不敢有下一步動作。唐諾心裡也很開心,臨走時給了應堯之一個愛的抱抱。而這遠遠不夠。
他在院子外站了很久,很久。陪着他的,只有滌淨人心的月光。
*
時間:NOW.
“你的意思是,”唐諾走馬觀花,聽了一出明明看客心,奈何戲中人的故事,“此唐諾,就是彼唐諾;此應堯之,也就是彼應堯之?”
應堯之把玩着手中的金剛菩提子,呼吸綿遠悠長。
不待他回答,她驚呼:“假命題!我一點印象都沒有。”
他眸光犀利,“20××年,你在哪,在做什麼?”
“我隨我爸媽到澤城,生了一場大病,痊癒後讀初二。”
“你還記得那場病的明細?”
“自然記得啊。”唐諾答得輕巧,“那年暑假是我在叄市度過的最後一個暑假。9月,我爸媽接到調任通知,我……我……”
她睜大雙眼,發現原本應當是朦朧一片的記憶,竟然空空如也。而這,顯然已不能用時間久遠來解釋。
[1]菲茨傑拉德,了不起的蓋茨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