鑑於嚴刀稱得上應堯之的不稱職戀愛啓蒙老師, 所以他與初戀邢曉雲的可喜進展,這裡有必要描述一番。
嚴刀此人,模樣兇狠, 典型的四肢發達頭腦簡單, 偶爾幾分小聰明, 恰能用在刀刃上。另外, 此人有一點爲人稱讚——做人很實在。
他連着一個星期在中醫院外面轉悠, 朝九晚五,櫛風沐雨。醫院保安看他面目可憎肌肉發達,以爲是病人家屬要來醫鬧, 提前踩踩點。相關領導第五天專門派了一個小嘍囉來盯着他,倆人大眼瞪小眼。
瞪了一上午, 嚴刀中午去吃飯, 下午繼續蹲點。
小嘍囉吃過午飯, 煙癮上頭。壯着膽子找嚴刀搭訕。“哥們兒,有煙嗎?”
“沒有, 我不抽菸。”嚴刀轉過頭,往醫院裡又瞅幾眼。連着三天了,他這一直盯梢,怎麼就連邢曉雲的影子都沒看到呢?莫非中醫院有別的出口?
“您老人家在這兒幾天了,到底幹嘛呢?”
嚴刀深吸一口氣, 面露滄桑, “誒, 我問問你, 你們醫院兒科在幾樓?”
小嘍囉毫不猶豫:“三樓。看見沒, 就那邊,那幾個窗戶, 就是兒科科室的。”很熱情。
說完打自己嘴巴,都怪平常給父老鄉親們指路指成習慣,竟然直接暴露了。眼前這個魁梧的漢子……要看兒科?難道他的孩子看兒科時出現了什麼糾紛?
嚴刀不說話。小嘍囉急了,急得抓耳撓腮。
“您是不知道,兒科醫生最不好當了。我們國家實行計劃生育後,每家每戶就一個獨苗子,疼得跟什麼似的。小孩血管不好找,護士扎針要是扎一次沒扎進去,家長能把她,和她十八代祖宗罵得狗血淋頭。就一個星期前,有個家長髮飆差點連醫生都打……”
“打得誰!?哪個醫生被打了?”
“王副主任。哎喲,沒被打,是差點兒。小朋友說不清楚自己哪裡痛,醫生還在檢查呢,家長急了就找醫生髮火,沒的道理講。”
嚴刀又不說話了。腦子裡盤算着什麼,終於還是沒有問出口。
再來的時候小嘍囉沒有盯着他了,要巡邏,只是時不時過來瞅幾眼。
嚴刀主動打招呼:“哎,問你個事。”
小嘍囉的態度沒有昨天那麼防備。
“你們醫院最好的兒科醫生是誰啊?”
這問題正中小嘍囉的長處。他掏出一本小冊子,把中醫院兒科的醫生情況全說了個遍。大致意思就是,他們都很牛,有的學歷高,有的經驗多,有的學歷又高經驗又多。顧客是上帝,讓您賓至如歸。來我們這,您放心。
嚴刀雖是個體力勞動者,好歹有幾分心思。不然怎麼會被應老爺子看中他帶自己孫兒遊歷?就是看上他雖然瞅着是衝動莽漢,實則膽大心細,性格真實豪爽,可爲得力助手。
作出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問:“誰最有小孩緣?”
“什麼意思?”
“就是最會哄小孩。”
“那必須得是我們邢醫生了!”嚴刀得了自己想聽到的答案,憨厚的面孔掛幾絲笑意,側耳聽得津津有味,“邢醫生的兜裡常帶一把糖,每次都能把熊孩子治地服服帖帖……blabla”
一番誇獎的話把嚴刀聽得雲裡霧裡,與有榮焉。
“那她恐怕是在家帶孩子帶出的經驗。”試探地說。
“說什麼呢!我們邢醫生還沒結婚哪來的孩子!不跟你說了我得去住院部巡邏了,有問題再找我。不要……不要想不開。”
再看他,哪有想不開要醫鬧的樣子。嚴刀興奮得弄眉上翹,得到的答案一個賽一個滿意,揹着手得意地吹着口哨走了。
回家的路上特意排隊買一隻烤鴨,要好好慶祝一下。
未來的大主子應少爺的病有好轉,心頭的白月光邢曉雲還沒結婚……最近被好消息砸中,開心喲。
到家門口才想到最近對主子的關注不夠。
關鍵是……一個成年人怎麼管另一個成年人?應少爺除了不愛說話之外沒啥毛病,被他涼薄的眼神瞟一眼,嚴刀哪裡還敢插嘴。
倆人正好在門外遇到。
嚴刀熱情打個招呼,繼續進入自說自話模式,從他和初戀的進展說到市中心肯德基對面那家烤鴨店的烤鴨生意火爆得讓人來火……開了門還在唧唧歪歪。
視線無意間掠過應少爺的面容。一時間愣在原處,不知道自己剛剛是要說什麼。語塞。
乖乖!他知道應少爺是個俊俏的後生,沒想到他笑起來這麼好看!原來他是有小虎牙的。難怪平常不笑,這一笑也太可愛,有損冰山氣質!
今天是發生了什麼?爲什麼他們倆高大壯的漢子都處於傻笑狀態?
嚴刀嘀咕半天,中途幾番詢問應堯之,對方果然還是不怎麼理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於是他任勞任怨去廚房鼓搗晚餐。
二人吃飽喝足,嚴刀趁應堯之心情好,發揮厚臉皮特長,說:“應少,您明天陪我去中醫院兒科看看唄?”
應堯之:“……”
*
已經連續幾天如此。
唐諾害怕得一顆心似乎都要跳到嗓子眼,惴惴不安。她每天回到家……總覺得家裡被陌生人入侵過。明明東西的位置沒變,空氣中殘留的氣息卻告訴她,沒那麼簡單。
一想到她呆在學校的那段時間,曾有陌生人在家裡……她簡直不敢想下去。腦海裡飄出名偵探柯南里面的犯罪嫌疑人,全身黑色、鬼鬼祟祟的模樣……太可怕了!
家裡並沒有放什麼值錢的珠寶之類的玩意,她的生活費都是爸爸媽媽每個月打到她的卡上,卡被鎖在抽屜裡,也沒多少錢。
同桌陳欣蕾聽說唐諾的害怕,第一反應是她疑神疑鬼,以後應當少看恐怖片。然後很夠義氣的決定今晚在唐諾家裡陪她一晚上。
二人躺在溫暖的被窩。
“唐諾,你會叫你爸爸媽媽回來麼?”
“我……我不知道。爸爸媽媽剛去那邊,學校很難找的……他們要工作,而且我現在很捨不得這裡。”
“會不會是你想多了呀?”
“我也希望是我想多……”
“叫你平常少看點恐怖片。”
“我看的是懸疑!”
“不都一樣嘛,怪嚇人的。”
“……”
“你喜歡關成不?”
“沒感覺。”聲音悶悶的。
“我本來覺得關成挺好的。誒你知道嗎,你不和他好,他最近和隔壁班的班花好上了。我今天中午還看到他們一塊兒吃飯,關成摟着她的腰呢!”
“他對感情這麼輕率,我纔不會和他好。”
“那你喜歡什麼類型的男孩子?”
“高高帥帥、一心一意、只愛我一個!”
“哈,你喜歡的是小說男主角。”
“你呢?”
“我可不相信愛情,我早把這些看透了。”
“你這小屁孩!裝什麼成熟!”
……
“唉,睡覺吧睡覺吧。新聞都說了,女孩子一個人,要注意安全啊。”
“嗯……晚安。”
同桌已經進入夢鄉,唐諾仍難以入眠。翻來覆去,直到深夜才睡着。
*
過幾天,唐諾覺得家裡沒有人探訪了。但是如坐鍼氈的感覺越來越嚴重。
出於從小對身邊環境的敏銳,唐諾覺得有人在偷拍自己,甚至是跟蹤自己。上學的時候、回家的時候、跑800米的時候,乃至於發呆的時候。
她懷疑自己許是真的因爲看太多懸疑小說得了被害妄想症,正處於中二期的她腦補無數個情節,包括自己是如何英勇善戰,正義終將戰勝邪惡的過程。
只是恐懼依舊佔據腦海。
終於有一天,唐諾忍不住趴在家院子外的那棵大榕樹上低聲啜泣起來。
真的好害怕。爸爸媽媽都在外地,她怕他們擔心所以還沒告訴他們,但是萬一出了什麼事……
突然感受到一個人拍拍自己的肩膀,她慌忙擦眼淚,轉過頭。
是一位穿着一身深灰色運動衣的瘦削病態美男。
美男穿着運動裝,身形單薄,卻真是極養眼的。他將手中乾淨潔白的紙巾遞給她,他的手指與紙巾一般蒼白。輕聲問:“你,怎麼,了?”一個字一個字吐出來,像是十分吃力。
在這樣的夜晚,唐諾不知爲何,胸腔裡充滿傾訴慾望——這也讓應堯之分外感謝上天賜予他一副俊美皮囊。於是她放下所有防備,向眼前這個漂亮的陌生人訴說了自己的糾結與憂怕。
唐諾說完,擡起頭。
眼前的美男面無表情,似乎是一個面癱,只一雙眼睛清晰如小鹿的,水潤撲閃,注視着你時似乎你就是他的全世界。看得出其中蘊藏的關懷。一絲心虛被掩飾。
美男沒說話。
十二歲的唐諾覺得氣氛有點詭異,外貌協會的她對於這麼一個熱心又帥氣的大哥哥還是很有好感的。就說了句:“可能是我想太多了,謝謝你聽我講話。”給君一個燦爛的微笑。
“我,叫,應堯之。”
這是唐諾第一次聽見應堯之的名字。彼時她並不知道自己會和這個男人糾纏一生。
“應該的應麼?什麼yao?什麼zhi?”
“堯,舜禹。王羲,之。”
“啊,不錯的字。我叫唐諾,唐朝的唐,諾言的諾。”
“嗯。”
……氣氛再度安靜。
“你住在哪?我以前沒見過你。”
“我……”應堯之像是在腦海搜刮,組詞造句,唐諾心想真是可惜一副好皮相,竟然不能好好說話。
“少爺,該回去了。”遠處燈光之下,站着一位健壯的西裝大哥,唐諾吐了吐舌頭,看來是某個大戶人家的公子微服私訪。
“我……”應堯之看了看遠處的大塊頭嚴刀同學,又看了看唐諾,目光眷戀,一時詞窮。當然他總是詞窮。
“看樣子你該回家了,再見。”
“我……”應堯之還是沒有我出個什麼所以然,最後只好說了句“再,見。”一臉頹廢地轉過身。
這個小插曲對唐諾來說只是個小插曲,十分簡單的插曲。只是那天晚上睡前,腦子裡忽然冒出應堯之帶病態的蒼白的臉,吐字不清晰的聲音。
拍一下自己的腦袋,唐諾想自己真是個色女。對個剛認識的人,還是個陌生人就能想這麼多。
*
本以爲應堯之只是她生命中的過客,但是唐諾再次與應堯之相逢。
第二天,還是在那棵大樹下。
“咦,你來這找親戚麼?”
“找,你。”
唐諾沒掩飾自己的驚訝,“找我?咳咳,找我幹嘛?你在這沒有朋友?”
“沒。”
“你是這的人麼?”
“不。”
好吧好吧,看來真是富家公子微服私訪。“那我回家了,你繼續忙你的。”
“啊……”他短促出聲,薄脣緊抿。盯着唐諾的側臉,轉過頭,一副隱忍沉默的模樣。
唐諾聳聳肩,她最近沉迷看小說,處於少女心炸裂的狀態,不過,眼前和她憧憬的偶遇美少男情節好像有點不一樣。想往前走,發現被身後的力量拉扯。
原來自己長長下垂的書包帶子,此刻正牢牢握在應堯之手裡。
他侷促不安地低下頭,像是沒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偶爾擡眼看向她,劍眉星目,稚嫩又迷人。
唐諾默默舉白旗……學校上完晚自習才七點半,她磨磨蹭蹭,每天到家差不多八點。看翻蓋手機,現在時間尚早。“那我帶你四處逛逛吧。”
“好。”應堯之的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如同突然含了一顆糖。
把隱在暗處觀察着他們的嚴刀嚇一跳,要知道,自那次意外發生後,他從沒見應堯之這麼開心過。雖然嘴還沒有咧開到哈哈大笑的地步,但是他看得出來,應少爺真的很開心。
唐諾則疑惑這美男是不是有點發燒,不就是帶他四處逛逛,至於笑成這樣麼。
*
她帶他去了附近的夜市城。
嘈雜聲,人擠人。充滿油煙味,各種肉串、火鍋、鐵板燒、麻辣燙、關東煮的味道結合在一起。
一股股不知名的味道飄散出來,應堯之有點被嗆到,可唐諾卻樂在其中,她甚至覺得自己的涎水已經流到下巴了。
擺在路邊的桌桌椅椅只是隨意清理了下,依舊一片油膩。好在夜市城裡的東西符合附近初中高中生們的口味,所以各個店都生意興隆,尤其是在晚自習下課後。
應堯之看着油膩的桌子,濃眉微微顫動。沒說話,反觀唐諾那麼開心的樣子,果斷坐下。
只是當夜回去後跑了三趟廁所。可能是因爲以前從沒吃過,還沒有產生抗體吧……小意思,小意思。
*
週末,唐媽回來,看唐諾狀態如常,幾分放心,摸着她細軟的頭髮,說:“最多再過兩個月爸爸媽媽處理好那邊情況,你就可以轉校了。我們已經聯繫學校,是數一數二的……”
唐諾點點頭,心裡無端生出失落感。
那個英俊傻氣的大哥哥……豆蔻年華里,他像是她的菜鳥英雄。以後怕是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