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爲一個茶攤夥計,主要的工作職責是什麼呢?
第一項工作任務,當然是——劈柴。
“額……”
郝瑟仰脖瞪着廚房前小山一般的柴樁堆,一雙死魚眼發直。
“你們兩個誰來劈柴?”顧桑嫂問道。
“我來!”郝瑟立即自告奮勇上前,一把抄起地上的柴刀,端正豎起一根粗柴樁,高舉柴刀,“哈”一聲大喝,狠狠劈下——
柴刀在地上劈出一道白印,一側的柴樁穩穩旁立,絲毫無損。
“嘎嘎——”
一隻烏鴉掠過蔚藍天際。
顧桑嫂臉皮抽了一下。
“咳咳——”郝瑟乾咳兩聲,手腕一轉,將柴刀高高奉起,送到屍天清面前,繃出一個笑臉,“屍兄,還是專業的來吧。”
屍天清輕嘆一口氣,蠟黃手指握住刀柄,走到木樁旁,屏息一瞬,驟然揮刀而出,但見寒光一閃,刀風蕩起屍天清衣袂一瞬,又歸於平靜。
“帥!”郝瑟立即鼓掌了……幾下……僵住了。
那根柴樁依然保持着完美造型立在原地,孤傲且冷豔。
郝瑟:“……”
股桑娘腦門蹦出一根青筋。
屍天清默默收刀,站直身形。
“咔!”
突然,就聽一聲脆響,柴樁輕輕一顫,從中心裂開七道縫隙,咔吧一聲散裂成八瓣,每一瓣大小形狀都一模一樣,簡直就如黃金分割般完美。
“我剛剛說什麼來着!屍兄一出手,就知有沒有啊!”郝瑟滿面激動,熱烈鼓掌。
顧桑嫂看了屍天清面無表情的臉一眼,一臉驚詫,愣了愣,才點頭道:“你叫那個……對,小屍,以後你就負責劈柴。”
屍天清抱拳。
“屍兄,幹得好!”郝瑟豎大拇指。
屍天清看向郝瑟,輕輕頷首。
第一項工作任務,劈柴,任務負責人:屍天清。
*
茶攤夥計第二項日常工作——挑水。
“順着巷子一直往裡走,盡頭有一戶大宅,宅子前方不遠,就是水井。”顧桑嫂站在院門口向眼前的二人指路,一臉不放心,“你倆行不行啊?要不還是我帶你們去吧。”
“顧老闆放心,小的認路妥妥的!”郝瑟扛着扁擔,一拍胸口,“屍兄,咱們走!”
屍天清點頭,拎着兩隻水桶隨在郝瑟身後出門。
此時剛過辰時,沐浴在晨光中的桑絲巷在眼前縱深延出,衝散冉冉晨霧,兩側店鋪剛剛啓板開張,賣賣吆喝聲此起彼落,一派熱鬧景象。
郝、屍二人沿着巷子一路前行,最先見到的兩家隔巷相望的鋪子。巷北,是一戶鐵匠鋪,鐵鍬齒耙大刀小劍零碎鐵器沿牆高掛,火爐灼焰,熱氣升騰,鋪中一個光膀大漢輪着大錘,叮叮噹噹打的很是起勁,在大漢旁側,一個胖憨婦人拉着風箱,一見到郝瑟和屍天清二人路過,立即向二人露出笑臉,正是早上前來圍觀的那個胖大嫂。
原來這胖大嫂是鐵匠家的媳婦啊。
郝瑟扛着扁擔笑吟吟招手。
“掌櫃的,這兩位就是顧桑嫂家新僱的小夥計。”一道溫婉女聲從南側的鋪子裡傳來。
郝瑟扭頭一看,但見正對面的肉鋪裡,早上說話像唱歌一般的那個小媳婦正朝自己和屍兄打招呼。
在她身側,一個滿臉大鬍子的大漢正在汗水和血沫中揮斧狠剁半扇豬身,聽到自家媳婦的介紹,手下一停,也擡頭向郝、屍二人咧嘴一笑。
只是這笑容配着滿臉的血水還有手上滴血的斧頭,硬是營造出了一種電鋸驚魂的恐怖片氣氛。
郝瑟乾笑一聲,立即加快腳步,奮勇前行。
不過身後的屍天清更快,幾句話間已經甩出郝瑟好幾個身位,只是看那扭曲的行動軌跡,顯然是爲了避開那兩位大嫂。
再向前走,是一家豆腐坊,門口掛着一面“呂家豆腐”的牌幌,鋪子裡擺着一排排可口鮮嫩的豆腐塊,看起來很是誘人,不過買豆腐的卻不是豆腐西施,而是一個又黑又瘦面色陰沉的中年漢子,看到郝瑟和屍天清路過,微微頷首示意,然後就繼續默默低頭幹活。
第三家是一戶青瓦青牆的宅院,看起來頗有幾分家底,門口停了一輛單駕馬車,早上那對打扮富貴面相刁鑽母女一邊聊一邊登上馬車。
“娘,我不管,你今日一定要給我買那根簪子!”
“哎呦,我的小祖宗,你大哥半月前纔拿來的銀子,這都快被你花光了!”
“怕什麼,大哥如今升了管家,那可頂半個主子了,這點銀子算什麼?!”
“那也不能這麼花錢啊!”
“娘,不過是一根簪子,等以後女兒嫁入大戶做了貴妾,手指頭漏個縫,這銀子不就出來了嘛!”
“哎呀,真是,你這張嘴可真是……”
母女倆嘀嘀咕咕聲中,馬車漸行漸遠。
郝瑟聽得津津有味,而屍天清卻是避得老遠,幾乎是靠着牆邊走了過去。
最後在巷尾出現的,是一戶頗爲壯觀的宅院,青磚院牆,青瓦屋檐,門頭座了兩頭石雕獅,青色門板緊閉,門頭高懸一個牌匾,上寫“秦宅”兩個大字,宅院內一片寂靜,和這熱鬧的桑絲巷氣氛十分不搭,頗爲神秘。
郝瑟挑眉瞅了一眼,便一臉不感興趣繼續前行,然後就十分驚喜看到了水井。
“屍兄,這邊這邊。”
屍天清應聲上前,繫繩、放桶,甩桶舀水、卷繩提桶,兩桶水打滿,往扁擔兩頭一掛,單肩一挑就走。
“哎哎?屍兄,讓老子也挑一下試試啊!”郝瑟一臉躍躍欲試追了上去。
“不可,阿瑟怎可做這等粗工。”屍天清頭也不回,足下生風急速而走,那桶裡的水就如兩面鏡子一般,滴水未濺。
郝瑟追在後面看了一路,不由暗暗咋舌,又看了看自己的小身板,不由暗暗嘆氣:
果然是男女有別啊!
第二項苦力工作:挑水——工作任務責任人:屍天清。
*
茶攤夥計日常工作第三項——擺攤迎客。
“小郝,你行不行啊?”
顧桑嫂看了一眼旁邊氣質沉穩、面相吃苦耐勞只顧悶頭劈柴燒火的屍天清,又看了一眼一臉不安分全身打雞血狀的郝瑟,表示懷疑。
“沒問題!”郝瑟挺直胸脯。
顧桑嫂一臉不信任,頓了頓,又囑咐道:“好,那小郝你就將這桌凳茶壺茶碗都擺出去,就擺在臨街院牆外的樹蔭下,記清楚了,五張桌子、十六條板凳、兩張椅子、四籠筷子、四個小茶壺、十六個茶碗,每張桌子分別擺好,別弄亂了。”
“沒問題!”郝瑟一手抓起兩條板凳,另一肩膀扛起一張木桌,風風火火就衝了出去。
“桌子板凳都給老孃擦乾淨了!”顧桑嫂不放心又喊了一句。
“沒問題——”郝瑟聲線從院牆外遠遠傳來。
“毛毛躁躁的,這孩子行不行啊?”顧桑嫂微微搖頭,開始準備茶葉。
“阿瑟,很好。”
一直在悶頭燒火的屍天清突然擡頭,定定看着顧桑嫂,冒出這麼一句。
“啊?”顧桑嫂一愣。
但見屍天清半張面容遮在厚厚齊劉海之下,下巴緊繃,表情凝重,一副你不同意就誓不罷休的架勢。
顧桑嫂翻了個白眼:“對對對,小郝最好了!”
屍天清這才滿意,低頭繼續給爐子裡送柴。
顧桑嫂一臉哭笑不得。
待顧桑嫂和屍天清二人將一大壺銅壺的茶水泡好擡至到茶攤一看,頓時眼前一亮。
但見鬱鬱蔥蔥的桑樹樹蔭之下,五張桌子一字排開,筆直得如一根直線,板凳四條一套,整齊擺在桌周,距離不遠也不近,恰好夠客人舒舒服服落座,桌上筷籠木筷茶壺茶碗擦拭得乾乾淨淨,在樹隙光影下,閃閃發亮。
郝瑟站在最後一張木桌前,正在奮力擦拭桌面,見到顧桑嫂和屍天清前來,立即立正站好,一抹汗珠,抱拳高聲道:“請領導檢閱!”
“不錯啊!”顧桑嫂上前查看一番,略顯驚訝,不由頻頻點頭,“小郝,你是個做夥計的料!”
“多謝顧老闆誇獎!”郝瑟頓時樂成了一朵花。
“會吆喝嗎?”顧桑嫂又問。
“沒問題!張口就來!”郝瑟把抹布往桌上一放,雙手叉腰,提聲就喊,“桑家茶攤,祖傳茶水配方,清涼解渴,祛火化痰,保證您喝一口,神采奕奕,疲勞盡消,吃嘛嘛棒、吃嘛嘛香啊!”
這一嗓門,喊得那叫一個響亮,立時讓路上行人頻頻回顧,路邊攤販紛紛側目,還有幾個相熟的攤販立即就熱絡打起了招呼。
“呦,顧桑嫂,這是新請的活計吧!”
“嗓門可夠亮的啊!”
“我看比小冬子有前途!”
“那是,顧桑嫂家的活計,個頂個都是厲害角色!”
顧桑嫂笑意吟吟:“對,這是新來的活計小郝,以後還請大夥兒多多擔待啊!”
郝瑟立即附和:“對對對,小弟初來貴寶地,以後還望諸位大哥多多擔待啊!”
“沒問題沒問題!”
“小郝你放心,都是街坊鄰居的,多加照應那是應該的。”
衆人笑着迴應。
一片熱鬧中,顧桑嫂長吁一口氣,回首看了一眼遠遠站在樹下的屍天清,不禁一怔。
但見樹影之下,屍天清一身不合體的舊衣,褲子明顯短了一截,露出略顯纖細的腳踝,可即便是如此,那綠葉斑駁光影交疊中,仍顯出一身臨風飄逸之意。
此時,他正定定看着陽光下的郝瑟背影,嘴角微微勾起,溫柔宛若月色,清風掠起厚重劉海一角,閃出一抹碎星琉光,澄明凝華。
顧桑嫂頓覺呼吸一緊,忙收回目光。
見鬼了……
顧桑嫂暗暗定了定心神,又望向屍天清。
可再一看,樹下沉默寡言的消瘦小子,仍舊是那個不起眼的小夥計。
顧桑嫂捏了捏眉頭,提聲道:“小屍,你是在這招呼客人還是回去劈柴燒水?”
屍天清身形一顫,立即轉身,忙不迭奔回巷子
“我回去劈柴!”
略顯緊張的啞聲迴盪半空。
顧桑嫂搖搖頭,又看了一眼郝瑟吆喝得熱火朝天的背影,不由暗暗失笑,“這倆孩子,還真是一個主內,一個主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