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歌冷然道:“下輩子,我們誰也不會記得誰,卻在這輩子操心還能不能遇上?”
千葉笑:“所以這輩子,纔要更珍惜。”
話音才落,便聽得號角聲響,馬蹄轟隆,塵土飛揚,看到大軍開始移動,千葉渾身的熱血都在沸騰,她問楚歌:“定山要把他們都帶走嗎?”
楚歌道:“定山只帶一萬兵馬。”
飛揚的塵土,擋住了視線,可千葉還是能一眼就看到她的丈夫,她像是在對楚歌說,又像是對自己說:“他這一去,是要徹底將神鼎寨從身上卸下了,所以他必須親自去做個了斷,從今往後,再也無人能以此要挾他。”
楚歌看着千葉,如果沒有千葉,定山做什麼她都會認同,可她總覺得,千葉太委屈自己,便是此刻樑定山都沒回頭看一眼,可千葉根本不會爲此計較。她最初擔心千葉不能給定山什麼,可如今,是定山一直都沒能給千葉她想要的。
大軍朝南邊而去,他們策馬奔騰,定山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千葉的眼中,城牆上的風很大,楚歌見她定定地站着不走,終是勸:“我們回去吧,初初一定找你了。”
千葉眼中的淚水像是被風吹乾了,她到底沒有哭,她也不能哭,等樑定山回來,她的眼淚是要讓他心疼的,除此之外,誰也不能看見她的柔弱。
“接下去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千葉,這些日子我們要多加小心。”說罷,楚歌帶着千葉下城樓,底下的侍衛們都十分緊張地看着她們,這樣的人楚歌一個人對付上百個都能全身而退,但若遇上同樣的高手,勝負就難說了。
這一整天,京城裡人心浮動,隨着樑定山帶兵而去,城門外菸塵散開,總算得以清淨幾分。但又好像突然安靜得令人心慌,城中家家戶戶大門緊閉,誰也不知道接下去還會發生什麼。
此刻,韓繼業回到家中,到母親跟前請安,見妻子和妹妹都在一旁。韓夫人說難得父子倆都回來得早,要他去換了衣裳一同來用晚膳,夫妻倆退了出來,韓越柔則要去書房請父親,可她卻上前攔下哥哥,對郡主道:“嫂嫂,我有些話要對哥哥說,您先走幾步可好?”
郡主心裡雖不樂意,也不能露在臉上,只訕訕地一笑,便丟下兄妹倆先走了。
韓越柔自嘲道:“姑嫂之間,果真是難相處的。”
韓繼業問:“找我有事?”
只見妹妹笑意深深,問他:“眼下這局勢,爹爹是在收網了吧,我們韓家就要飛黃騰達了。哥哥,你做了皇帝后,最想做的事是什麼?”
韓繼業皺眉道:“我不想和你談這些事,快去請父親來用膳。”
可韓越柔卻拉住他道:“郡主配不上你,我若是你,一定把季千葉搶回來,將來整個天下都是你的,何況一個女人。”
“然後再把樑定山送給你是嗎?”韓繼業冰冷着臉色說出這話來,他似是發了狠,更言道,“越柔,就算有十個樑定山給你,你也不會幸福,你若一直這樣下去,這輩子就要毀在你自己手裡。”
素日疼愛自己的兄長,突然說出這麼狠的話,韓越柔果然怔住了,見哥哥背身要離去,她冷冷道:“是啊,所以我要全天下人都不幸,姑姑說,得不到的,就該親手毀滅。”
韓繼業沒有回身,只道:“不幸的人最可悲的,是希望所有人都和他一樣不幸。”
韓越柔卻含淚冷笑:“難道會有人希望,我和她們過得一樣好?”
這一晚,國舅府上難得一家子用晚膳,可惜一桌的人心都不在一起,佳餚珍饈吃在嘴裡,也是味同嚼蠟。膳後韓夫人伺候丈夫在房中休息,韓越柔帶着侍女奉茶來,聽得裡頭母親正問:“老爺,現下該走的人都走了,整個京城都在您手裡了,只是這城外大軍不散去……”
父親哼笑一聲:“命他們散了就好。”
韓越柔聽得糊塗,父親又有什麼本事,能讓威武大將軍麾下的將士散去?
然而那之後的幾天,京城裡雲淡風輕,楚歌和卓羲雖然謹慎提防,可國舅府沒有半點動靜,朝堂之上四皇子也能順利地處理各項政務,西北有捷報傳來,而樑定山帶着大軍,就快到江南。
不相干的人以爲世道終於要太平,可相關的人,始終不敢放鬆警惕,這樣的太平顯然很不正常,可是卻猜不到國舅府下一步會做什麼。
神山侯府中,團團已經好幾天沒去文賢山莊了,小的時候送她去念書跟上刑場似的,現在去不得了,小姑娘反而坐立不安。雖然在書房裡也能唸書寫字,可她惦記着四皇子,惦記着能和四皇子繼續下棋。
惠梨對妹妹說:“殿下做了皇上後,日理萬機,再也不可能陪你下棋,而你長大了,也會遇見更多更多的人,會有其他人來陪你下棋。”
這些道理團團都懂,所以她才說:“殿下已經是大人了,可他好像再也找不到能一起下棋的人,我還會有新的朋友,殿下呢?”
惠梨不知道該怎麼對妹妹解釋,只摸摸她的腦袋說:“殿下一定很高興,有你這個小朋友。”
正說着,千葉從門外來,笑盈盈地遞給惠梨一張紙條:“容將軍又有飛鴿傳信,給你的。”
團團嘀咕道:“容將軍到底養了多少信鴿,每天都有信給姐姐送來,他們打仗很閒的嗎?”
見惠梨背過身去看信,千葉摟着團團笑道:“再過些年,也要有人給我家團團飛鴿傳信了。”
團團咯咯笑着:“嫂嫂,我還小呢。要說的話,哥哥他怎麼不給嫂嫂傳信?”
千葉一怔,她當然也期盼能得到定山的消息,可她不會因爲沒有消息就難過,只笑道:“你哥哥上哪兒找信鴿去?容將軍一家在西北那麼多年,什麼也不缺呀。”
團團湊在她耳邊說:“嫂嫂你看,姐姐臉紅了。”
惠梨正好轉身來,見兩人咬着耳朵說話,她的臉更紅了。其實容恆沒說什麼了不得的話,不過是報個平安讓惠梨放心,雖然是他自以爲是地認爲惠梨會爲他擔心,但這份心意,全是因爲他在乎這個女人。惠梨並不喜歡霸道的男人,可誰會不喜歡自己被人放在心上呢?
“嫂嫂,你別跟着團團瞎胡鬧……”她弱氣地說着這句話,蹭到千葉身邊坐下了。
千葉溫柔地笑着:“快了,等他們都回來,就好了。”
可是平淡的日子沒有維持太久,樑定山離京的第十天,卓羲隨祥泰與老將軍到城門外檢閱駐紮的將士,深宮裡,芳貴妃最不願發生的事,終於發生了。
皇后帶着人闖入芳貴妃的殿閣,強行將病弱的皇帝遷入鳳儀宮,她沒有羞辱欺壓芳貴妃,只是冷冷地對她說:“想要保住你的孫子,就老老實實在這裡呆着,待風雨過去,自然就有你的去處。不要惹急了我,不然我不會讓你死,只會讓你生不如死。”
“你把蓮兒怎麼了?”芳貴妃驚恐萬狀。
“你放心,天下大定前,你們都會好好活着。”皇后盛氣凌人,彷彿憋屈了太久,終於能吐氣揚眉。但是皇后在離開芳貴妃的殿閣時,險些被門檻絆倒,扶着宮女的手,只覺得天旋地轉眼前一片混沌,站了好一陣才緩過來。
宮女擔心地問:“娘娘,您沒事吧?”
皇后則怒道:“閉嘴,不許對任何人提起。”
皇帝和芳貴妃分別被軟禁,蓮妃下落不明,祥泰只是出城去看了一回將士們,再回來時,宮裡的天都變了。他懷孕的妻子被當做人質,可韓國舅只提出一個要求,命他和皇帝下旨,遣散城外駐守的將士。
韓國舅只給皇帝和祥泰一天的時間考慮,一天後城外將士若不散,蓮妃和肚子裡的孩子就命喪九泉,自然祥泰若是想以帝王之尊來問罪韓國舅,他在皇城裡的人反殺皇帝,一定比城外的人衝進來要快得多,大不了魚死網破,國舅有恃無恐。
卓羲只是個皇子的伴讀,一直以來也沒有官職沒有實權,他只能保祥泰一人周全,宮裡其他的人,就完全顧不上了。
遇到這樣的事,朝堂之上若無龐大的勢力支持皇帝和祥泰,他們束手無策。老將軍的忠心值得信賴,城外的大軍也值得信賴,可是刀已經架在脖子上,蓮妃和腹中的孩子危在旦夕,若是拿自己的性命去搏,誰也不會猶豫,可現在的賭注,是無辜的女人和孩子。
當天夜裡,一道聖旨從皇宮發出,命城外大軍即刻散去,白天裡一切還好好的,皇帝突然翻了臉,威武府的人慾闖宮向皇帝問個明白,可皇帝的旨意卻說,誰也不見,若是明日天亮城外還有一兵一卒,就要問威武府謀逆之罪。
那一整晚,城外時不時有動靜傳來,守城軍緊張了一整夜,總算什麼都沒發生,天亮時,千葉前不久才見過的雄偉景象就消失得乾乾淨淨。意外的是,韓國舅竟然真的遵守約定,將蓮妃送還到慶吉宮,而蓮妃根本不知道自己被挾持,她只是被家人接出去相聚,得知發生了什麼時,直嚇得花容失色。
祥泰沒有怪她,這並不是蓮妃的錯,蓮妃顫顫地問他:“國舅爺,還會做什麼嗎,他們到底想做什麼?”
可是祥泰也沒有答案,城外的軍隊散去後,一切又恢復了平靜,只是他再也見不到父親,皇帝被軟禁在鳳儀宮中,誰也進不去。
“京城裡的一切,都是被動的,所以我纔不希望定山留下你,要不我們就一起走,別再管這裡的事。”家中談起這件事,楚歌對千葉道,“韓國舅很狡猾,他若大張旗鼓地奪權謀反,大不了兵戎相見,可是他慢悠悠不急不緩,彷彿凌遲一般逐漸削弱皇帝和四皇子的意志,他在暗處,我們在明處。”
“其實我一直想不明白一件事,爲什麼不殺了他?”千葉道,“皇叔他真的沒本事到了,連派個高手去殺國舅都不行嗎,他不是有眼線的嗎,曾經我和定山的一舉一動不是都在他眼睛裡嗎,怎麼這個人說懦弱就懦弱了,他到底有沒有正經做過什麼事?他爲什麼要做這個皇帝,他有什麼資格取代我爹?”
楚歌冷笑:“皇家的事,京城裡的人,我到現在也沒看明白。”
千葉的眼底,卻蒸騰起殺氣:“就連定山我也看不透,他們做事總是瞻前顧後投鼠忌器。”
楚歌的長眉微微一挑,想了想,便問:“你想做什麼?”
千葉搖頭:“我沒想什麼。”
楚歌道:“想就說出來,難道對我,也有不能說的話?”
“可我……”千葉停了下來,抿着脣緊張地看着楚歌。
“你想我去殺韓國舅?”楚歌主動開口了。
千葉滿身的怒氣:“殺了他,不就一了百了了,可我不能讓你去冒險,那個老東西身邊一定有無數侍衛保護他,我不信這麼多年,就沒有人想過要殺他。”
楚歌清冷地一笑:“不試試看,怎麼知道,他們拖泥帶水的事,我也早就受不了了。定山和卓羲都這樣,讓人心裡毛躁得很。”
“可是楚歌,我……”千葉緊緊抓着楚歌的手,搖頭道,“不可以,我們不要衝動,你不要去,有什麼事先和卓羲商量,楚歌,我……”
楚歌道:“和卓羲商量,又沒完沒了的了。你放心,我不會貿然行動,我先去探探虛實。若能一刀結果了他,再好不過,殺人而已,有什麼難的。”
千葉知道自己攔不住楚歌,而她既希望楚歌能殺了國舅,又害怕楚歌會遇到危險,期待和後悔的心思交疊着糾纏着,讓她坐立不安。
這時候才似乎略略明白爲什麼男人們做事反而會考慮那麼多,可是當天晚上,楚歌安排了幾個兄弟守在千葉的臥房外,沒和任何人商量,就隻身往國舅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