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葉沒有進門,不知爲何,忽然覺得自己無法走進那個世界。一直以來,她和定山所向往的未來都是不同的,平日裡她可以忽略自己,偏偏在這樣的時刻,特別的清醒,她和丈夫之間無法相合的地方,變得那麼分明。
千葉轉身走了,她甚至沒有去聽裡頭說什麼,她知道,如同她無論如何也放不下的仇恨,神鼎寨對於定山而言,是今生今世都放不下的驕傲。
西北的大戰有容恆在,東海的禍端可以由他人去鎮壓,可是有人打着神鼎寨的旗號作亂,想要爲自己的父輩祖輩正名,就必須是定山親自前往。
千葉想起自己曾對定山說的,韓國舅會不會想方設法像當年陷害父親那樣,把定山調離京城,沒想到一語成讖,那麼多紛亂都不是衝着他來的,韓國舅把籌碼壓到了最後。
“千葉。”是楚歌的聲音,千葉停下腳步回過身。
楚歌走上來,問她:“怎麼不進去?”
千葉淺笑:“我怕打……”
這話沒說完,千葉知道,楚歌也不喜歡她說自己會給人添麻煩的話,可是她真的怕自己會給他們添麻煩。
“定山已經做決定了。”楚歌道,“你不打算去聽聽?”
“他也沒問我呀。”千葉說。
“他會向朝廷請求帶兵,去鎮壓那些暴徒。”楚歌道,“我勸他和你商量,但是……”
“他做任何決定,我都會站在他身後。”
“可你?”
她們是無話不說的姐妹,楚歌早就提醒過千葉,不要一味地對定山付出,眼下京城局勢那麼微妙,定山卻要帶兵南下,而千葉已經說過,她不能跟着定山去衝鋒陷陣,她會成爲丈夫的累贅。
“你跟着一起去,我護着你就好,他們在前頭打仗,我們在軍營裡待着就是了。”楚歌道,“留在京城裡,萬一發生什麼事,即便我能護你周全,可是,萬一呢?”
門的那邊,定山的身影也出現了,楚歌轉回身,她輕聲對千葉道:“把你想說的話對他說,千葉,不要總是委屈自己。”
可是千葉也說不清楚心裡到底怎麼想的,定山曾說過,就是去行軍打仗,他也要帶着千葉,可是她自己做不到啊。又不是去蒼雲山能安定下來的那麼簡單,那一次被張堂主挾持着,千葉自己什麼都做不了的時候,她就認清自己該做些什麼,不該做些什麼。他們年幼的女兒,是留在這裡,還是跟着一起風餐露宿?
團團當年被留在文賢山莊時,已經五歲多了,可初初才兩歲,連生活都不能自理,千葉怎麼能丟下她?當時說得再好,也不會知道真正面臨的時候,有多少牽絆和無奈。
千葉很後悔,她爲什麼會有想看丈夫穿鎧甲的念頭,她知道家國天下之重,她知道定山肩負祖輩的名譽,可試問有哪個女人,願意送自己的丈夫上戰場?那是去和暴徒搏殺,不是去山裡練兵造武器,千葉終究是自私的。
“我明日一早,會向四殿下請求帶兵南下,快的話,傍晚就離京。”定山走向千葉,“晚一天,就會有更多的百姓受殘害,他們殺人如麻。”
千葉知道,不狠,怎麼能勾得樑定山心焦,在韓國舅的眼裡,百姓的命算什麼,他可以爲了和皇帝較勁,放着災民的死活不管。所以,並不是誰做皇帝都一樣,爲天下着想的話,韓氏一族絕對不行。
“會穿鎧甲嗎?”心裡頭萬千情緒糾葛,到了嘴邊,還是變成了這樣的話,“我現在就去替你打點行裝,天氣要熱起來,南方更炎熱,帶的衣裳倒是輕便的很。可是穿的太薄,你就一定要保護好自己,千萬別受傷。身上有了傷痕,初初看見會害怕的。”
楚歌重重地嘆了口氣,轉身離開了。
定山眉頭緊蹙:“千葉,我不能帶你去,對不起。京城雖然也不安生,可總比在外面強些,原來真的到了這一刻,我沒有帶上你同往的魄力,我現在……”
千葉眼眉彎彎地笑着:“去吧,去換來天下太平,別叫初初長大後還要和我們經歷一樣的人生,給她一生無憂的日子,給她最安泰的天下。定山,我在家等你,我會照顧好初初和二孃她們,等你回來。”
千葉伸手爲他理了理衣襟,鄭重地說:“快和卓羲他們去辦正經事,我把行李收拾好就讓兄弟們拿到前頭去,只要能調齊兵馬,就立刻走吧。那些暴徒,可不會等你。”
可是千葉的手卻沒鬆開,她的手指勾着定山的衣袖,她到底是捨不得的。
定山放下了衣袖,放開了千葉的手,只道了一聲:“我很快就會回來。”
遠處楚歌站在屋檐下,無奈地看着這一切,並不是沒有人能替代定山去鎮壓暴徒,可這裡頭揹負着神鼎寨的聲譽,他們誰都明白,即便早已解散的神鼎寨,對於定山的意義重於生命,他也正是爲此,纔會在當年娶了千葉。
韓國舅,真是走了一步了不得的棋,甚至耐心地等待了那麼多年。
但是這一回,反是楚歌他們高估了韓國舅,之所以會走到這一步,是張堂主挾持千葉那件事,給了他新的方向。那件事之後,韓國舅改變了原先的策略,一面往西北派人制造事端,一面挑唆東海邊境的倭人惹是生非,弄得兩處都不安生。
祥泰他們一定從那會兒起就防着他了,防的時間越長,耐心也就越少,現在正是收網的時刻,西北的大軍趕不過來,東海那邊帶走了威武大將軍最得力的長子,再把樑定山送去南方。整座京城,就是他的天下。
城外的威武大軍不足爲懼,將士們終究也是要聽軍令聽皇命。
隔天一早,消失在京城和朝廷散開,那些本想離京暫避危險的百姓們,一時都不敢走了,彷彿悄無聲息間,整個國家都陷入了混亂,不是纔有捷報從東海傳來嗎,不是說容將軍又要大勝仗了嗎?
同樣的疑惑,另芳貴妃的心緊緊揪起,她不顧一切地衝到聽政殿外,一定要見自己的兒子,祥泰不得已撂下羣臣來見母親,芳貴妃着急地對她說:“你千萬不能放樑定山走。”
祥泰道:“母妃,朝廷裡還有很多人能帶兵能守護皇宮,樑定山一直也沒有成爲可呼風喚雨的權勢之人,可是神鼎寨是他父輩一生的心血。”
芳貴妃急道:“但是朝廷裡的人,隨時可以倒戈拋棄你,他們不過是臣子罷了,只要保得項上人頭,保得榮華富貴,誰做皇帝都一樣啊?但是樑定山不同,他是千葉的駙馬,會和千葉一起保護你,他比任何人都可信,這是你父皇說的話。”
祥泰搖頭道:“兒臣已經下旨,讓樑定山調城外一萬兵馬,南下鎮壓暴徒。至於京城,威武大將軍會誓死保護兒臣,國舅雖狡猾,魏王府的兵力不足爲懼。”
芳貴妃連連搖頭:“他們不會按常理出牌,他們不會正面來挑釁朝廷,祥泰,娘和皇后鬥了一輩子……”
祥泰打斷了母親的話:“樑定山要走,我強留他,他有憑什麼來護我?”
芳貴妃眼中露出兇光:“那你即刻登基,先坐上皇位。”
裡頭的太監匆匆跑來,說大臣們還等着殿下拿主意,祥泰不得不別了母親,安撫她:“母妃,不會有事的,你放心。”
神山侯府裡,千葉已經爲定山整理好了行裝,他直接就去城外點兵了,據說是不打算回家,直接帶兵就走。手下的兄弟來拿東西,千葉什麼話也沒說,一家子人都緊繃着臉,這天說變就變,神鼎寨解散至今,是是非非不斷,終究沒能真正安生過。
二孃嘆了一聲:“早知道這樣,當家的一定後悔他做下的決定,何必散了。”
千葉安靜地回房去了,她已經冷靜下來,現在要做的,是守護好一家人,平平安安地等待定山歸來,她的不安要好好藏在心裡。
楚歌忽然闖了進來,作爲女俠,她當然把天下人放在首位。可是作爲女人,作爲千葉的姐妹,她不認同定山連半句商量的話都沒有,說走就走。偏偏這個蠢女人,就是不肯說一句挽留的話,也許她真的挽留,定山會動搖呢?
“我帶你去看他。”楚歌說着,抓起千葉就走,千葉掙扎了幾下見逃不過,只能老老實實地跟着,被楚歌帶上了馬,一路飛馳到城門下。
楚歌要帶千葉登上城樓,被底下的士兵攔住,她毫不客氣地將人打翻在地,亮出長劍道:“安國公主要爲將士送行,你們哪個敢攔?”
千葉也終於露出幾分傲氣,逼得前來阻攔的將士不得不後退。
她穩穩地登上了城樓,第一次看到傳說中威武大將軍麾下駐紮在城外的軍隊,烏泱泱數萬人,氣勢滔天,營帳好似棋盤上的棋子一般整齊地羅列着,那麼多的人,卻紋絲不亂。
千葉從未見過這樣的陣仗,直覺得一陣暈眩上頭,而她很快就從密密麻麻的人羣中找到了自己的丈夫,他到底是沒有穿鎧甲,可高頭大馬上一身白衣的他,已然威武如天神一般。
“楚歌,定山曾說,神鼎寨不過區區數千人。”千葉轉過身道,“我曾經問溫先生,他的願望是不是算實現了,現在想來,那時候果然還問得太早了。”
楚歌皺眉道:“你心甘情願嗎?”
千葉點頭:“我們倆之間,總要有一個人退讓的,比起我的理想來,他比一切都重要。”
楚歌連連搖頭:“女人不該爲男人犧牲一切。”
千葉眼中微微含淚:“我怕下輩子,再也遇不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