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伏殺(2)

可情勢並未有所緩,當強勁的煞氣再度破風而來時,我只能撒手那暫充作劍的樹枝,往宋鈺的位置撲過去。耳後是兵刃入肉聲,煞氣卻未有所減,撲倒宋鈺後就地一個翻滾,回頭見兩道頎長的身影擋在跟前,而其中一人被長槍穿胸而過。

有那麼一瞬,我的心靜止下來,轉而看清被射穿胸口之人是小刀時心跳才恢復,但立生愧意。我自己也控制不了,只是在那瞬間的本能反應,害怕受傷的人是江潯。

小刀怒吼一聲,直接徒手劈斷了那根長槍,但留了尖銳的槍頭在身體裡。他大刀一揮,口中邊喊:“金無悔,保護軍師!”邊勇猛地殺了上去。隨之江潯也加入了戰鬥的行列,我正要起身再向前,宋鈺拉了拉我,指向前方腳下:“去拿地上的刀。”

我聽言一個飛躍而去,就勢而滾把刀撿起,這刀與小刀的那把沉刀不同,它造得像劍一樣長薄,可卻只有一面刃,頭部極尖,斷可以將之當成劍一般刺進人的身體。而我刀在手後,不知道爲什麼,腦中閃過的不是剛纔使得熟練的劍法,而是那日雲星恨演繹給我看的刀術。

身隨念動,我揉身而上,沒有過多的招式,只有身形的變幻與刀同步。並且,有一股力量從身體裡噴涌而出,使得我每一刀揮出都覺輕盈無比。

“凌海一刀?”一個彷如來自地獄的聲音沉入耳膜,使我心頭一震。不是因爲對方識穿了我使得是雲星恨的刀術,而是因爲那熟悉的氣息,熟悉到...讓人恐懼的氣息。

就說這羣人無論是出招還是圍攻都進退有度,而那三支長槍從遠處疾射而來的勁道又兇猛無比,原來,是遇上了“老朋友”。

山水有相逢,蟄伏、暗殺,黑衣首領。

我已看到了他,就藏匿在一棵樹椏之間,如黑暗中的獸窺伺着此處。莫名感到寒悸,無形的殺氣在圍攏而來,上一次宋鈺以彼之道還治彼身將之逼入絕境卻終沒將他擒獲或殺之,這次他捲土重來埋伏於此處,不用腦袋想也知是有準備。

真真是體味到了江湖之險惡,前一刻我還在馬車裡安睡,下一刻就面臨大敵與生死劫難。黑衣首領之狠厲有目共睹,這一次恐難全身而退了。

而在這劍拔弩張的危局中,只有一人是臨危不亂的。那就是宋鈺。

他突的輕笑了聲,帶着諷刺與譏誚:“原來韓陽陳家也已投奔了南越。”

韓陽陳家?那不是之前他與江潯在討論韓陽局勢時提起的嗎?心頭略轉而大驚,這場暗夜的擊殺難道是那韓陽陳家勾結了南越賊寇來欲圖剿滅我們?

激戰的人羣中有人沉怒:“殺了宋鈺,荊州就只剩不成氣候的凌子翼了。”

於是,向我們圍攻而來的人數呈翻倍增長,護衛們即便有心來營救也只能在外圍與之遊鬥。其實得了宋鈺的提醒就能看得分明瞭,對方看似人數衆多,但除去那十來個武功高的,餘下的都步伐較亂,但就是勝在人多。而我的全副注意都在那樹椏上的首領身上,他纔是真正最潛在的危險,他不動讓我感到陰森,他動則更讓我覺得恐怖。

沉念間,只聽一聲尖嘯劃破長空,正是來自那首領。隨後十來個人都紛紛向後疾退消失在黑暗中,一瞬間的靜窒,當風聲鶴唳時我面色大變,居然忘了他們擅長的不止是陣法,還有弓箭!那不是風聲,而是箭雨在疾射而來!

黑暗中,箭不長眼睛,於是哀嚎四起;而箭又長了眼睛,它的目標是我們,所以方向對準了我們。我頓然明白黑衣首領爲何一直藏匿在樹椏不下來了,因爲他射了三支長槍後還有箭,而他的箭纔是最致命的。

一、二、三,一共三道金箭分射向江潯、小刀與宋鈺。我不明白他爲何不射我,但在箭雨之中感受到那三股凌厲煞氣時,我做了一個最本能的判斷,救宋鈺!

輕功是我最擅長的,於是速度自然爲本。拉起宋鈺的霎那,金箭擦着我臉龐而過,隨即就覺臉上刺疼。然而身後的兩聲悶哼讓我心頭如重錘而砸,驚轉回頭看到小刀魁梧的身體仰面而倒,他的心口插着一支金箭。而還站立的江潯也是一手握住箭柄,騰騰後退幾步,撞在了一棵樹上才抵住身形。

我只覺腦中轟的一聲,霎那間一片空白。愣愣地仰起頭,彷彿看到樹椏上黑衣首領在冷笑,眼含得意的譏誚。其實我什麼也看不見,只看到刀光劍影,只看到三支金箭射中了兩人,只看到江潯向我看來的眼神沉痛無比。

耳邊傳來誰的聲音:“快走。”

我怔然而望,模糊的視線裡只看到有人到了身邊在拉宋鈺起身,等等,拉宋鈺!驚回過神,怒拍掌而去,但聽一聲痛呼後那人喊:“參衛,是我啊,咱們快先救軍師逃出去。”

渾身一激靈,視線終於清晰過來,看清是面熟的護衛,他已經扶着宋鈺跑出數米。可對方哪裡肯放人,立即就有人追殺過去,我沉閉了下眼用力一咬脣,嘴裡滿是澀然的血腥味。

下一秒飛身而上,與護衛合力帶着宋鈺邊打邊退。餘光去飄那邊廂,只見江潯又在浴血而戰,就好像剛纔只是我的幻覺,並沒有真的發生過。一個晃神就聽身旁傳來宋鈺的急喚:“無悔小心!”等我反應過來時尖刀已經橫劈而來,眼看砍向我的右手,突的一道身影擋住,那刀砍在了其後背。

我定睛一看,正是剛纔叫不上名來的護衛,他痛得齜牙咧嘴卻口中喊:“參衛,你帶軍師走,我墊後。”可只在他返身間,胳膊上又被敵人劈了一刀,我看得心中一緊,想要上前營救,卻聽護衛嘶聲喊:“走啊!”

伸出的掌改爲握拳,咬斷牙根回身拽起宋鈺飛躍而起,朝那黑暗的不知名處疾奔。只聽身後震天響的呼喊:“軍師,參衛,我叫羅五。”

疾掠的風中,我的淚奪眶而出。

羅五,我記起了他。那個晚上帶我去城西柳苑的人。

嘶喊聲漸漸遠了,除了耳旁的風聲,只剩乾涸了的淚痕。當我終於跑得累了的時候,停下來放開宋鈺就單膝跪地埋頭沉重喘息,有掌輕拍在我後背,“無悔,這不能怪你。”

心頭窒了窒,擡起頭看進那雙平靜的眼中,問:“子淵,你不難過嗎?羅五爲救我們死了,小刀中了長槍與金箭可能也死了,還有餘下的人......”我說不下去了,手撐地起身環看四下後道:“此處離那邊已經很遠了,你暫且先找個隱秘地方躲一躲。我很快就回來。”

可邁出的身形被從後拉住,宋鈺在道:“無悔,別去。”

我懷疑自己是否聽錯了,回頭輕問:“你說什麼?”他面色依舊平靜,眼神卻深幽不見底,“不要回去,那是一場死局。”突然間我徒生出一種荒謬之感,出口時語音顫抖:“子淵,你可知那些人是爲誰而死嗎?我知你絕頂聰明,佈局謀劃步步爲營,可今晚這局你有否算到?江潯還在那邊與人殊死搏鬥,我沒法如你這般不顧同伴而偷生。假如真的是一場死局,我寧可與他們並肩而死。”

不欲再多言,揮開宋鈺的手就要回頭,可他卻緊緊拽住了我的衣袖,眸色深湛凝於我,“無悔,我不想你去送死。”

我的迴應是割斷袖子,朝他推出一掌。第一次從那雙平靜的眼中看到驚愕,我這一掌是使了三分內力的,他被推倒在了地,並未撐住多久就眼睛闔上暈了過去。

此處荒僻無遮擋,我略一遲疑,還是上前將他拖到一塊大石背後。回程的路上我想過很多可能,也儘量不往最壞處去想,可上一次密林中深坑掩埋層層屍體的影像始終環繞在腦海。來回疾奔數十里,我縱然輕功卓越也開始感到疲憊,邁出的腳越來越沉。

但我不敢停,怕慢得一分就來不及。

然而當我真正趕到時,眼前的一幕讓我渾身血液都凝固住。戰鬥已經停歇了,戰場只剩一片狼藉,橫躺的身影聊無聲息,空茫中我看到了...羅五,眼睛刺疼。不久之前還拼死擋住追兵,高喊着他的名字,這時卻雙膝跪地一把長槍將他貫穿釘在了那。握緊的拳,指甲摳進肉裡,早知此役必然悽慘,可真正面臨戰局結果時卻仍難緩過來。

目光呆滯地環過四下,很多熟悉的人躺在那卻叫不上名字來。心口彷彿中了劇毒在擴散,這些生死與共的夥伴,我居然始終沒有將他們的名字都記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