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後院,已經有了不少人,卻都聚在一起,仰首望着一處牆壁。那牆上,赫然印着幾個鮮紅色掌印。
“這,這是?”茅十八一副驚訝神色。陸立鼎嘆一口氣,道:“那是我陸家莊一個大對頭留下的,一個掌印一條命,她是要滅我陸家莊上下全口啊。她的名頭茅兄應當也聽過,便是赤練仙子李莫愁!”
“李莫愁!”茅十八還未反應,池寒已經悚然驚呼出聲。
美女常讓人銘記,善妒的美人更令人深刻,善妒兇狠偏生武藝又高強的美女,那就像一坨烙印刻在池寒深深的腦海裡。就算他對金庸的小說不精熟,也記得赤練仙子李莫愁的兇名。
“哦?這位小兄弟也聽說過?”陸立鼎道,許是面對孩童,眉宇間的憂色舒緩了不少。他又向茅十八介紹後院衆人,多是府上的僕役,至於身具武藝的,陸夫人自不用說,還有一位武三娘,看年歲比陸立鼎和茅十八都還要大,功夫也更精深。
但即便如此,這一屋子人加起來,恐怕也不是李莫愁的對手。池寒皺着眉,心想陸家莊恐怕難逃覆滅,自己這一行人是不是該趁早溜掉?他可沒那個心思去爲了別人拼命。
正思慮間,卻聽得茅十八的粗豪聲音叫道:“兄弟有難,怎能不挺身而出?管她娘赤練魔頭如何狠辣,老子可是……”話沒說完,呼呼聲響,便有一人落在牆頂。
這麼快就來了?池寒一驚,擡眼看去,是一個衣衫襤褸的老頭子,滿臉鬍鬚亂蓬蓬的,加上那堅實肌肉,虎背熊腰,活像山間野人。
那野人剛一站穩,甕聲甕氣地罵道:“怎地還有兩個小孩?”
武三娘早喊出聲來:“你快將他們一併帶去躲好。”陸立鼎也在一旁向茅十八介紹道,“這位乃是南帝座下弟子,武三通武大俠。”
他們倆說話間,武三通早不耐煩,竄下牆來,兩隻手一左一右,拎了池寒和韋小寶的脖頸便走。池寒連武三通的身影也未看清,就覺得已經騰雲駕霧地飛在了空中,不由駭然。韋小寶更是不堪,下意識地想要哭喊掙扎,卻哪能叫出聲來,只是眼裡憋得淚汪汪的。
兩小孩像小雞般被拎着趕路,只覺武三通速度越來越快,漸漸地罡風猛烈,連眼睛也睜不開,只好聽風聲呼呼灌過雙耳。
也不知過了多久,風聲終於漸漸小了,耳邊忽而響起脆嫩嫩的女孩兒聲音:“老伯伯,他們兩個又是誰?”池寒聞言,先睜開眼來,眼前卻是一張溫婉文靜的臉蛋,雖還是個小女孩兒,但已經是美人胚子。
這素顏朝天,眉目如畫,青衣如黛,比後世裡那些小明星們倒好看了許多。池寒不由多盯了幾眼,這時頸上力道一鬆,卻是武三通將他們放了下來。
池寒眼疾手快,調整重心穩穩落地。韋小寶卻砰地摔了個趔趄,罵罵咧咧地站起來,已經是灰頭土臉,引起一片笑聲。
池寒這才發現面前尚有兩男一女三個小孩,都是跟十三四歲大小。環視一圈,他們是在一個小洞窟裡,還好有陽光照進來,能見度還不錯。
身後武三通早就又無影無蹤。
“我叫池寒,池水的池,寒冷的寒。”池寒落落大方地向對面四人抱拳道,兩隻眼睛偷偷在兩個小女孩之間來回瞅着。
另一個小女孩穿着白裙,長得也很是漂亮,眉眼顧盼之間十分靈動,看起來倒是個活潑性子。看來她們就是神鵰裡的大美女程英和陸無雙了。池寒心裡美滋滋的,暗暗點頭,又拉了拉韋小寶的衣袖,“這位是我的朋友,韋小寶。”韋小寶半天沒回應,池寒不由疑惑看去,卻見我們的韋小兄弟看着兩個小女孩眼睛都直了,變成一副呆呆傻傻的模樣。
不愧是情場聖手,老子服了!池寒差點兒沒鬱悶死。
那白衣女孩冷冷哼了一聲,臉色慍怒,眼看就要發作,總算被青衣女子拉了一把。兩個女孩兒當先站起回禮,那兩男孩卻頗有些傲慢,連身都懶得起。一番介紹下來,果然,那溫婉文靜的女孩喚作程英,白衣女子和兩個男孩分別便是陸無雙、武敦儒和武修文。
武家兄弟雖是傲慢,池寒也不生氣,拉着韋小寶,笑呵呵走過去坐到一處。他對程英溫和懂禮的性子最有好感,下意識地坐到她身旁,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池寒肚子裡很是積累了一些適用於古代的笑話典故,這時講出來,逗得程英咯咯直笑。
陸無雙卻不太樂意,她本來生性好強,見這新來的只跟表姐說話,自然老大個不高興,眼珠子滴溜溜一轉,突然道:“不知道池哥哥是什麼門派?武藝如何?”女孩子心思巧,她見池寒的舉止有度,勝過武氏兄弟和韋小寶,下意識地便以池寒年長,叫他哥哥。
“無師自學,微不足道。”池寒一愣,也不知她打什麼算盤。
卻聽陸無雙又道:“池哥哥謙遜了,正好這邊兩位武哥哥,可是南帝一燈大師的傳人。”其實她小小年紀,哪裡知道一燈大師究竟是何許人也,武敦儒和武修文現在也算不得南帝傳人。只是適才武家兄弟在兩個美人面前,忍不住就多嘴炫耀幾句,正好被陸無雙借題發揮。
武家兩兄弟聽到陸無雙誇讚,不由得昂起頭來,洋洋自得。說到這裡,池寒已知其意,還不等開口,身旁又是聲冷哼:“就那二癟色,一副豬哥樣,一起上也不是池二哥的對手。”
韋小寶坐在一角,眼珠子滴溜溜轉悠,說起話陰陽怪氣。他本來纔是豬哥相,倒好意思這麼說別人。
什麼叫癟色,武家兄弟或許不懂,但後半句可聽了個實實在在,哪還坐得住,當即起身要和池寒比劃比劃。程英勸道:“拳腳無眼,萬一傷了哪兒……”一雙眼擔憂地望着池寒。她見識過武三通和武三娘子的功夫,又聽池寒是無師自學,倒是真的爲池寒擔心。
只是爲什麼要擔心,又說不清道不明。
“無妨。”池寒一陣苦笑,盤算一番,也不再推辭。
他正好試試自己到底有幾分幾兩。
武家兄弟不願佔便宜,兩人爭揉一番,由武修文上場比試。這洞窟不小,幾個孩童完全施展得開。
池寒擺好架勢,武修文當即便搶攻上來。他們小孩子打鬥,自然不能用短劍,都是赤手空拳。
武修文的招數變化靈活,擊中池寒數次,卻綿軟無力。倒是打了半晌,池寒慢慢摸透武修文的套路,屢屢從中鉗制。相反,池寒出招一板一眼不算美觀,但身懷內力,拳拳都是虎虎生風,讓武修文出了好一身冷汗。
只是池寒對武修文也一時半會沒有辦法,原因便在於武修文終究學得全面些,也有輕功底子,閃轉騰挪之間更加靈便,讓池寒招招落空。
從場面上來看,雙方是鬥得個旗鼓相當。四個旁觀者也是越看越有勁,程英焦慮的目光在場中兩人間來回,陸無雙和韋小寶沒心沒肺,竟然在旁邊拍起巴掌喝起彩。
就差端兩盤花生米就點兒小酒了。
武氏兄弟臉面就有些難看了,他們吹擂什麼南帝傳人,現在連個野路子都贏不了,在妹子面前實在抹羞。
池寒打着打着,一口內息流轉得越發順暢,漸而覺得周身都是暖烘烘的,突然靈光閃現,閃過武修文一記直撲,趁其招式用老,順勢從側面拍了一掌。
“道自虛無生一氣。”這是池寒心中突然涌過的一句話。
正是順着這一句話,不多的內息都憑意志向着掌心奔走,他一掌下去,砰然大響,武修文被打得失了平衡,竟在空中翻滾一圈,這才落地。
這又是一聲巨響。
響聲過後,洞窟內卻沒聲息了,武修文趴在地上一動不動,池寒呆呆地看着自己的雙手,其他人卻是呆呆地看着池寒。
池寒反應過來,忙上前去搖晃武修文的身子,四個小孩也一起涌了上來。幸好池寒內力不深,武修文受傷不重,呻吟一聲就坐了起來,然後看看周圍衆人,嘴一扁,眼淚竟止不住掉落下來——還好他也算堅韌,至少不曾哭出聲音。
這一下洞窟裡又是喧譁起來。
武敦儒對池寒怒目而視,又不敢上前動手,只是叫罵。韋小寶還惟恐不亂,又以那難懂的揚州土話譏嘲了武家兄弟一番。程英自然出來勸和,哪裡止得住。
陸無雙倒不知怎地,這下子爲池寒迴護起來,對着武敦儒做個鬼臉,道:“還南帝傳人呢,胡吹大氣!”
陸無雙那黑漆漆的眼睛卻看着池寒,不知怎地臉蛋也有些泛紅:剛纔那一掌,還真的有點帥。
真正蹲下來仔細察看武修文傷勢的,反倒只有池寒一人——他察看傷勢,武修文看着他卻一個哆嗦,眼神裡有些不甘,更多是害怕。
武三通再次走進洞窟時,看到的正是這麼一番景象。
“吵嚷什麼!”武三通大吼一聲,滿頭滿臉亂髮甩動,他俯下身,雙手一左一右,放下兩個人來。
正是陸立鼎夫婦,此刻滿身傷痕,一臉血污,看着就知是出氣多進氣少了。
孩子們,包括池寒,見了這幅景象,心裡都是“咯噔”一下。陸無雙早撲了上去,撕心裂肺,哭號連連。程英在旁邊一言不發,兩隻手掌捏成一團,連青筋也冒出來。
接着韋小寶也是一聲悽嚎。
池寒順着韋小寶的目光看了去。驀然間,他覺得世界恍恍惚惚起來,周遭的聲音彷彿加多了混響,甕聲甕氣,遙遙迴盪,聽不真切。
跟着武三通進來的,有一位拿鐵柺的瞎眼跛腳老者,還有那武三娘。武三娘手間也放下一人來,濃眉虯髯,正是茅十八,亦是血污片片,最觸目驚心的乃是胸腹處,竟硬生生凹陷下去一部分。
池寒向着茅十八走去,每一步,都覺着雙腿發顫。
沒有氣息。
茅十八,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