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向着威信鏢局遠去的方向追了去。池寒挑選的馬兒確實神駿,拖着一輛馬車,全力奔跑起來也甚是迅速,只是苦了馬春花,她本來就身體不適,在車廂中坐着更受劇烈顛簸,只是強忍住——如今狀況,若要讓馬春花自己騎一匹馬兒,那可更是難爲她了。
又走了一會兒,官道坦途慢慢地變成一條林間小徑,四周都是綠意蒼翠。那小徑不比大路好走,時而還有些坑坑窪窪,馬車倒顛簸得更加劇烈。
馬春花實在忍受不住,從車廂裡探出頭來,輕聲問道:“池大哥,咱們是不是走錯路啦?”池寒也拿捏不準,暫且把車停下觀望。他料定那威信鏢局三四十來號人,又有許多輜重,定然走不快,於是在客棧中也不急,細細打聽了威信鏢局去往北京要走的具體路線,這才驅車趕來。
只不過打聽的路線畢竟是耳上聽說,實際走着到底有沒有偏離方向,池寒也拿不準——在後世那個GPS衛星導航氾濫的時代,許多人一邊看着手機地圖一邊找路,那還要找錯呢。現在追了這麼久,連鏢局的影子也看不到,可要說鏢局走了另一條道,這小徑周遭還有數條道路,池寒也是舉棋不定。
正自躊躇間,忽然聽到密密層層的樹林之中遙遙傳來鐺鐺聲響,池寒壓低聲音道:“你聽!”他也沉下心神,內息運轉至耳畔,那鐺鐺聲響更加明顯了,中間還有一些雜亂的吆喝。馬春花仔細聽去,也聽到了那陣響聲,輕聲道:“有人在前方打鬥。”
那鐺鐺之聲,正是刀刃相撞擊的聲響。
池寒點點頭:“估摸着是有人搶先一步要去劫掠威信鏢局。”他將馬車悄悄停於一旁,馬春花從車廂裡下來,兩人手中握好兵刃,呼吸屏細,就往前方打鬥處尋去。
走得近了,刀刃相擊之聲愈見綿密,且聲聲響亮,直灌雙耳,光聽這聲音也知道打鬥之人招式綿綿不絕,勢大力沉。他們悄悄靠近,那打鬥場景也漸漸看得清晰了。
只見林子之中影影綽綽有數條人影閃動,不時發出呼喝之聲。那幾人也長得甚是奇怪,一個是形貌猥瑣、衣衫襤褸的老者,揹着個長條狀的小包裹,這時站在中央,正在以一敵二。圍攻他的,一個是那日在客棧當中見過的紅衣少女,一對雙刀施展起來,光論招數也是精妙,另一位卻是個白衣少女,使一柄銀弧彎刀,招式行動之間輕盈流轉,走的是輕靈的路子,砍斬的招少削刺的招多,一把刀使來倒像是在用劍。
只是兩個少女招式再怎麼輕靈精妙,卻敵不過老者一根鐵鞭,明顯地大落下風。
他們三人打得激烈,幾個大漢卻在旁邊樂呵呵地看熱鬧,爲首的漢子身材肥壯,腰間插着一條鐵鞭,他身後幾人都是神色冷峻。馬春花悄悄俯在池寒耳邊道:“那個肥壯胖子就是威信鏢局的總鏢頭,周威信。”繼續觀看場中打鬥。池寒點點頭道:“看來那個老者是鏢局一邊的人。”又繼續打量場中情形。
林子的一角還站了兩個人,一男一女,均是握刀在手,一動不動。這一男一女看外貌都是二十七八歲的樣子,男的英氣,女的俏麗,倒是郎才女貌,只是看樣子卻是正在對砍,女子橫刀架在胸前,男子刀還高高舉着,停在半空——他們的姿勢古怪,彷彿是正在打鬥的當口卻被別人點了穴道。可點穴的人顯然沒有點啞穴,即便落入如此境地,他們竟然還可以張口對罵,男的說道:“任飛燕!都是你,搶刀的時候跟我鬧什麼鬧?現下好啦,只得靠兩個小丫頭。”那叫做任飛燕的女子便回道:“林玉龍!莫非你不是跟我鬧?現下好啦,兒子就要沒爹沒孃啦,我苦命的孩兒咧!”
林玉龍身子不能動,張口呸了一聲道:“盡說些不吉利的話,兩個丫頭,你們快殺了這老乞丐,解開我們的穴道!”任飛燕也呸了一口,跟着冷笑道:“你怕是一廂情願了,我看這兩個丫頭片子的武功遠遠不如老乞丐。”這一口呸得厲害了點兒,一口口水“啪”地沾在林玉龍臉上。林玉龍大是氣惱,張嘴也是一口唾沫飛去,任飛燕自然不甘示弱,於是這小兩口子你一下我一下,不一會兒噴得衣襟都是溼潤。
池寒和馬春花聽到這裡,已經知道那林玉龍和任飛燕正是昨晚在客棧當中打鬧的夫妻,馬春花輕輕笑道:“他們還果然是夫妻呢,真是有趣。”他們倆躲在一棵大樹後探頭觀望場中形勢,靠得很近,池寒聞着陣陣馬春花身上淡雅香味,不由心神一蕩,伸手環在馬春花腰際,戲謔道:“現下咱們也是夫妻啦。”馬春花動了動,被池寒一隻大手箍住,終於並不躲避,只叫了一聲:“討厭!”聲音中全是嬌憨,令人好不喜歡。
池寒小聲嘿嘿笑着,一雙眼還不忘繼續觀察場中。
那林間地上,橫七豎八躺了十數具屍體,全是威信鏢局的人。看來之前已經發生過一場大戰,池寒兩人起得晚,倒是錯過了。
這時馬春花輕輕道:“我怎麼覺得那老乞丐甚是眼熟?”池寒點點頭,半晌後又道:“我覺着那白衣的少女看着也挺眼熟的。”想了一下,又想不起在哪裡見過。馬春花在他腰際擰了一把:“只知道看美女!”忽地又道,“我知道了!我在商家堡見過那老乞丐!”池寒心底一凜,再擡眼仔細觀看,經過馬春花這一提醒,他頓時也反應過來。
那老乞丐,不正是同樣在商家堡中避過雨的那名老武官麼?卻不知道當日跟在他身旁的四名大清侍衛在何處。馬春花這時又道:“那個老乞丐的武功好高,怕也是大內高手。”池寒也道:“看來那兩個少女不妙了。”
那老乞丐的功夫已經到了一流的境界,相比之下,紅衣少女不過堪堪達到二流中階的水準,比起池寒還要差一大截,而那白衣少女,武功卻還要低微了,只不過仗着身法矯捷,刀法輕靈而強自支撐。
果然,池寒話音剛落下,那老乞丐鐵鞭虛晃一下,磕住紅衣少女的雙刀,接着左掌一拍,卻是實招,狠狠地打在白衣少女胸前,那白衣少女吐了口血,倒飛而去,躺倒在地,頓時就爬不起來了。接着,老乞丐鞭交左手,右手一挽,扣在紅衣少女脈門。那紅衣少女也頓時動彈不得了。
這一下變故突生,馬春花見兩名如花似玉的少女瞬間落敗,不由得“啊”的一聲叫出來。這一聲忘了刻意壓低音量,他們兩人的行跡可就立刻被暴露了出來。
老乞丐扣住紅衣少女,目光已經看過來,高聲叫道:“何方鼠輩鬼鬼祟祟?給我滾出來!”
他說完話,那周威信已經領着身後幾個彪形大漢趕了過來。
池寒想退,馬春花捏了捏他的手道:“鴛鴦刀應該就在老乞丐背後!”這事情池寒不用她提醒,早就看出端倪來,只是擔心馬春花安危。馬春花倒信心滿滿,道:“那個周威信武功不怎麼樣,我儘可以對付。池大哥,你武藝高強,去搶刀。”說着身形一展已經撲上去了。馬春花是聽父親馬行空說過,池寒少俠的功夫恐怕還在他這個“百勝神拳”之上,她更親眼見識過池寒大發神威一舉擊殺言伯乾等人,心裡邊早就把池寒當作武林中一等一的好手來看待,竟沒想過池寒若是打不過那老乞丐又該怎麼辦。
池寒暗自叫苦,周威信的確膿包,但那老乞丐委實厲害,他也沒有必勝的把握——他心思細膩冷靜,喜好穩妥,沒有十成的把握,寧可再等待時機。想必之下,活潑憨直的馬春花反而更像漢子。此刻既然馬春花依然躍出去,他也只得跟隨。那周威信和幾個彪形漢子趕來,本以爲他們一到場,那些個鬼鬼祟祟窺探的膽小鬼定然落荒而逃,卻不料林子後先後跳出一女一男,女的嬌美如花,躍躍欲試,男的英武不凡,長劍橫挺,不由得都是一愣。接着在周總鏢頭一聲吶喊中,衆人掩殺過來。
周威信是個聰明謹慎的人物,一邊拔出腰間鐵鞭,心裡卻想:那姑娘生得嬌小,力氣也不會大,更沒帶兵刃,看起來比那個拿劍的男人好對付。正所謂以我之長擊敵之短,江湖又有言道,動手不容情,容情不動手,如今廝殺當前,可不算我欺負小姑娘。
衆人哪知道他一剎那間心思轉了這無數下,只見這位周大鏢頭越跑越偏,原本還衝着池寒奔去,口中依舊呼喝有聲,漸漸地卻跑到馬春花面前。莫說池寒,連其他鏢師也愣住了,一時間不知道往哪兒跑。反倒是馬春花反應最快,輕輕一笑,倏地拍出一拳,正是少林拳南拳的一個分支,大名鼎鼎的“詠春拳”。
詠春拳動作迅捷快速,講究的是柔勁相合,緊紮緊打,這一下出拳直奔鼻樑而去,周威信猝不及防,腦袋趕快往旁一偏,只聽“砰”的一聲,右臉已經腫起老高一塊。池寒看了馬春花這一拳,也不由得心裡喝了一聲彩,之前他看過馬春花舞刀弄劍,花拳繡腿,都是半吊子水準,沒想到這套“詠春拳”倒是使得像模像樣。馬春花這一拳打過,周威信固然是怒氣衝衝揮舞一支鐵鞭想要找回場子來,池寒和其他彪形大漢也反應過來了。
那些個大漢高舉兵刃想要砍下,哪知道眼前竟是一花。
銀光一閃,只是一道銀光閃過,凌厲之氣撲面而來,池寒手中細細的長劍,竟是平添暴虐氣息,令人望而生畏。那些威信鏢局的漢子們,都直勾勾地看着這把劍,機靈的,早就往後退去,因爲那把劍彷彿在對他們說:“神擋殺神,佛擋殺佛,逆我者亡!”
不,池寒手中劍不過是凡兵而已。劍是不會說話的,給他們這種感覺的是那一套劍法,那套“越女劍法”!
殺,殺,殺!
當然,也有不機靈的人,於是鮮血飛起、濺落,身軀僵直、倒地,撲起林地的塵沙。池寒只出了一劍。而這凌厲的一劍,就殺傷四條人命。一衆彪形大漢臉上流露出恐懼神色,再不敢上前,池寒往前踏上一步,他們就往後退兩步。
這就是得到趙半山點撥後,融**陽訣和亂環訣兩大高深法理的池寒。只因這兩門法訣,他這幾日反覆思索,武功境界已經穩固在二流上階的層次,只這一階的跨越,已經是許多人窮其一生也無法做到的事情。江湖中人千千萬萬,然而能達到一流境界的人不過寥寥數百,由此便可看出境界每提升一階,進步有多麼之大了。
更何況,融會兩門法訣後,池寒已經隱隱又有要突破門檻,跨入一流高手境地的趨勢,進步如此神速,只怕連黃蓉這等聰穎天才之人,看了也要起嫉妒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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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寒又踏上一步,他踏得緩慢,但衆鏢師心裡壓力便更重,終於一鬨而退,差點來個落荒而逃,抱頭鼠竄。另一邊,周威信和馬春花過了幾招,也是暗自心驚,他雖然佔着兵器之力,但馬春花顯然對“詠春拳”相當熟悉,一鉤一拿一撩手,欺近身來,反倒讓他有些手忙腳亂。他心裡正想道:看來每個百招拿不下這個丫頭片子,就聽到旁邊幾聲呼喝跑動,扭頭看去,地上躺着四個鏢師,自己手下其他鏢師都退得遠遠的了。
而那男子斜斜拿着長劍,面無表情,劍尖上還一點一點地滴落血珠,宛如惡魔。周威信知道遇到了高手,心神大亂,暗叫道:奶奶的,沒摸清底細就撞到劍尖上來了,江湖有言道“寧可不識字,不可不識人”,我竟然忘了,失策失策。又想:江湖還有言道“路逢險處須避險,好漢不吃眼前虧”,三十六計,還得走爲上計,只是我得走得穩妥瀟灑一些,不致於落了“呼延鞭”的臉面,到時候頂多挨師叔一頓臭罵,那也是無可奈何。
想到這裡,周威信鐵鞭虛晃一招,轉身就要溜走。卻見池寒身子一晃,橫劍閃來,已經撲到面前。周威信大驚,再也顧不上什麼風度瀟灑,撲地趴到在地,滾上一圈,只聽背後“嘶啦”一聲,那劍刺偏了些,但也劃破了自己背部大片衣衫,背上頓時傳來一陣陣冷風,一絲絲涼意。
周威信更是害怕,從地上騰起,也不管全身上下灰頭土臉,哭喪着就往那老乞丐的方向跑,還沒跑到,已經哭嚎出來道:“師叔!點子扎手,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