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逃婚

錦衣繡春 44.逃婚

我與朱棣面面相覷,又不好當着徐輝祖的面兒說一句這樣的女子你豈敢帶在身邊,只得尷尬的端着茶杯子一杯接一杯的喝着,直喝得肚大腰圓,也沒個對策。我心中嘆氣,只怕徐雲華還有的病着。

徐輝祖約莫是想着要回去哄鐵兮君,有些心不在焉,朱棣便藉口告辭了。路上,我對朱棣問道,“你看鐵兮君是個什麼來頭?怕不是什麼女賊人或者煙花女子吧?”

朱棣笑了笑,“都不是,鐵姑娘說話大方,氣度非凡,看起來並不像小門小戶的女子。雖然穿着粗衣麻布,可是臉色如芙蓉,十指如春蔥,顯然是富貴人家養尊處優的模樣。只怕是個大家小姐落難於外。”

“大家小姐?大家小姐爲什麼會隻身在外,只怕也不會這樣膽大,跟着輝祖就跑了吧?”我不解。

朱棣掃我一眼,“若不是這樣有想法有個性的女子,那些整日價只會繡花的榆木疙瘩又怎麼能把輝祖這樣千帆歷盡的紈絝公子哥兒迷得七葷八素?”

我想想也是,對朱棣的想法點頭稱讚。“只是還有一事未解,既然鐵小姐出身不但不低賤,還算高貴,爲何還要這樣遮遮掩掩不願示人?”

“這個就要問她自己了。也許是什麼難言之隱也說不到一定。”

朱棣說着,往前走去。這天日正是暮春,不遠處一條小河,河面上一座胖墩墩的石拱橋,幾個老漢在上頭吹糖人兒吆喝着叫賣,河畔種滿了柳樹,清風徐來,滿天飄絮好似冬日鵝毛雪一般,洋洋灑灑,直往人臉上落。河邊石階上浣洗衣物的婦女嫌它們紛亂,我倒是伸手捉住幾片,喜歡得緊。“豈是繡絨殘吐,捲起半簾香霧,纖手信拈來,空使鶯啼燕妒。”

聽我低低吟唱,朱棣轉身,呆呆的望着我。我擡頭朝他看去,只見他的頭上肩上也是積起厚厚一層柳絮,白花花的,便上前去將其拂去,笑道,“走慢些,莫使春光別去。”

朱棣笑了起來,“漫天柳絮空煩人,倒引得你詩情大發。”

我抿嘴一笑,“我哪裡會做什麼詩,哪裡看見過的,如今也記得不全,隨便念念罷了。”

朱棣感嘆道,“當真是一人一命,輝祖恐怕是要折在這女子手裡,我回去好生勸勸雲華吧。只要他願意,父皇那邊,他自己去說罷了。”

我點點頭,“這纔是富貴王爺該乾的事兒。”

朱棣說是這麼說,但他這樣心思縝密之人,就算不是爲了徐雲華徐輝祖姐弟,也決不允許有個來路不明的鐵兮君在他面前晃盪,見過鐵兮君不過十日之後,他就已經將鐵兮君的來路查的清清楚楚。

這一下不但是徐雲華想要棒打這對於鴛鴦,就連朱棣也開始有些反對起來。

山東布政使鐵弦之妹因不滿父母安排婚事,離家出走已兩月餘,鐵弦到處命人尋找,將整個濟南府翻遍了,也沒有找到她。

鐵兮君,鐵兮君,竟是鐵弦的妹妹!怪不得朱棣說她乃是大家閨秀。我目瞪口呆,這個鐵弦,將來可是要和朱棣做大對的人!難道……難道與現在鐵兮君的事有關?他們會在不久的將來結下深仇大恨?想到這一茬,我也緊張起來,鐵兮君與徐輝祖的結合,只怕真的是困難重重。

朱棣也隱隱約約察覺到徐輝祖對他有敵意,便於我商量,讓我去把這件事好好地告訴徐輝祖。現如今,還瞞着徐雲華,若是能在徐雲華得知之前,把徐輝祖說通,那這事兒也就了了。

拋開鐵兮君的身份不談,我也覺得徐輝祖有些過頭了。大明律中,奪人妻子可是重罪。這鐵兮君既是許了人家,便是別人家的媳婦兒了,死了丟了便罷,找個地方隱姓埋名嫁個農人也罷,可是她現在相好的人是徐輝祖,怎麼可能瞞得過去?

徐輝祖這是引火燒身啊!

這一次乃是我一個人前去找徐輝祖,我也就沒有光明正大的從大門進去了,只是朝着院內扔了一塊石子兒,果然沒過多久,徐輝祖便從屋內出來,見到我,歪着嘴角笑道,“你如今要跟姐夫,也變得多事起來。”

我懶得跟他做口舌之爭,只是把他帶到一個茶肆,叫了兩大碗粗茶,就着茶水將朱棣打聽回來的消息一五一十的告訴了他。徐輝祖能隱忍鋒芒,在朱元璋眼皮子底下逍遙這麼多年,足見他乃是智慧之刃,聽到鐵兮君的身份之時,他尚且沒有什麼太大的反應,得知她已有婚配,才神色凝重起來。

“她是因爲逃婚才跑了出來……說明她不喜歡那個人……”徐輝祖淡淡的說道。

我替他續上茶,“你糊塗了嗎?”我朝四面瞅了兩眼,確定沒有什麼人才壓低聲音道,“徐公子,大舅爺!皇上坐穩江山之後,做的是什麼事,你也不是沒看到。饒是皇上對徐將軍恩寵有加,賜了免死金牌丹書鐵券,將軍在世之時,也是小心翼翼形式,才保得徐氏一門如今這樣昌盛。你自己不也很清楚這個道理嗎?太平盛世,不需賢臣。你吃喝玩樂這麼幾年,皇恩更盛。而胡惟庸藍玉那些人便是聰明過頭反被聰明誤,才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場。你忍心將你裝油學痞辛辛苦苦經營至今的徐家因爲一個女人毀了嗎?”

徐輝祖嘴角囁嚅,“我爲什麼這樣,只有你懂。”

“我當然懂,明哲保身。鐵家雖遠離京師,但畢竟也是大家,你哄了人家妹妹,人家往皇上面前一鬧,徐家豈不是要千里之提毀於一旦?”

徐輝祖愁眉不展,臉上由紅到青,由青到白,良久,才說了一句,“兮君的個性和關關一模一樣,我現在拋棄她,她鐵定比關關自盡的還快。”

徐輝祖一提到關關,變得可憐巴巴,語氣中滿是傷懷,我一時間也愣住,怪不得他這樣喜愛兮君,竟與她談婚論嫁,以徐輝祖現在的狀態,只怕除了關關復生,沒有人能博得他一句諾言了。

想到慘死的關關,我也退縮躊躇起來,說來說去,還是古代的婚姻制度害死人!就不能讓人家好生談個自由戀愛嗎?看着徐輝祖這樣,誰忍心棒打鴛鴦?

他有些害怕的對我問道,“赫連,你們錦衣衛一向足智多謀,能不能替我想想辦法?”見他急的都這樣說,我也不忍直接推拒,只得嘆氣道,“你們倆現在還能拆的開嗎?其實我這趟來也是白搭。我回去找王爺出出主意吧。”

徐輝祖一把拉住正起身的我,搖了搖頭,“不要與他說罷。”良久,他可能覺得這樣在我面前表現出對朱棣的不信任有些不好,又加了一句,“他與姐姐想法是一樣的,說了也是白說。”

我嘆了一口氣,“你回去好好的與兮君小姐聊聊,問問她具體情況,咱們才能商討解決的辦法。如若能夠讓男方提出退婚,那就萬事大吉了。”

徐輝祖此番回去一問,鐵兮君才一邊抹着眼淚豆子一邊將自己如何逃出來的事全部交代了。

原來鐵兮君便由父母哥哥做主,許配了人家。這戶人家在濟南府也是大家,只嬌生慣養的一個兒子名喚秋生。這秋生小時候倒是生的粉妝玉琢活潑可愛,沒想到長大後被一幫家僕及濟南府其他的富貴公子哥引得每日只往各種衚衕裡去,什麼功名前途自然早就丟到了腦後,如今二十五六歲的年紀,更是染得一身花柳病,這一身病發,衚衕青樓也逛不得了,只每天躺在家裡喘氣兒,各路名醫都看了許久,說是無力迴天,只是等死罷了。沒想到這家人迷信得緊,怎麼也不信兒子活不久了,聽了什麼跳大神的仙人的話,說是用喜事沖沖,少爺管保就好了。

這秋生家世代坐着官商的生意,更捐了幾個官做着,在濟南聲勢極大,就是鐵家,對他們也是禮讓三分。再加上鐵家世代書香,只想着女兒既是許了人家,即使姑爺真不中用了,兮君肯定也不會再嫁,要去他們家裡守節的。如今人家提出要娶親沖喜,更是情理之中,沒有理由拒絕,便把婚期應了下來。

這鐵兮君自幼便愛看戲,看多了富貴小姐隨着落魄書生離家出走過上神仙眷侶的生活的戲碼,大婚前夕,想到自己竟要守着個一身髒病還命不久矣的廢物,不由得氣憤交加,哭泣一場之後,收拾幾件釵環衣裳便悄悄溜了出來。也是她命好,一出來便遇見了徐輝祖,兩人一見鍾情,想着濟南已經沒有自己的立足之地,鐵兮君一咬牙,乾脆拼着貞潔的名聲不要了,跟着徐輝祖便到了北平。

但她自己終究不敢把這逃婚的事告訴徐輝祖,是以形成了今日這兩難的處境。

是夜,這小兩口將來龍去脈理了清楚,徐輝祖自是更加心疼憐惜鐵兮君這遭遇,決心帶着鐵兮君直接回濟南找鐵弦,求他退了秋生的婚事,許了自己的求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