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江南煙雨 (1)

三個被拍暈了的錦衣衛來到門口時,蕭雲天和客印月已走得無影無蹤。

此時,只見兩個黃腰帶、黑頭巾、手持木梃的東廠太監昂然而入。

夥計趕緊跑過來:“喲,公公大駕光臨,請,請……”躬身往裡面讓着。

兩個太監理也不理,一個舉起木梃,碰了碰呆立門口的一個錦衣衛提着的鋼刀,“這玩意兒好使?”

三個錦衣衛不想找事,同聲道:“不敢。”

東廠太監鼻子裡出氣兒:“哼,諒你們也不敢。”他掏出客印月的畫像,舉在錦衣衛的面前晃動着,“見過嗎?”

“見過。”

“在哪兒?”兩個太監大喜。

“就在這。”三個錦衣衛朝裡指。

“在哪兒?”兩個太監往裡探頭。

“走啦。”三個錦衣衛又朝外指。

“哪去了?”

“不知道。”

“混賬!”

“廢物!”

客棧的門再次開了,楊天石肅然而入。三個地方錦衣衛不認識他,兩個京裡來的東廠太監卻迎了上去。

“楊大人。”楊天石瞅着兩個太監:“從京師來?”

“是。”

太監遞上客印月的畫像:“奉魏公公之命,尋找奉聖夫人。”

三個錦衣衛趨步而前,向楊天石施禮:“見過楊指揮使。”

楊天石朝裡走:“我不再是指揮使。”他在一張桌前坐下,指着其餘座位,“都坐吧。”三個錦衣衛在左,兩個太監在右,全都搖頭。

“不敢。”

“這裡不是官署。”

“是。”五人仍是侍立着不敢坐。

“請問大人要點什麼?”夥計上前招呼。楊天石瞅向五人,五人皆搖頭。楊天石笑了。

“上壺茶吧。”

“好嘞!”夥計轉身喊道,“香茶一壺。”

客印月的畫像在一個太監手上舉着,楊天石瞅瞅他,輕輕敲了敲桌面,太監趕緊將畫像放在桌面上,楊天石瞅着畫像不動聲色地問:“可有線索?”

“大人的屬下見過奉聖夫人。”太監指着三個錦衣衛。楊天石瞅着他們。

“是見過……”

“是蕭雲天……”

三個錦衣衛七嘴八舌把剛發生的事說了一遍。楊天石皺了皺眉。

“楊大人,此事有疑,蕭雲天爲何要綁架奉聖夫人?”一個太監問。

“你說呢?”

“這還用說……”倆太監彼此瞅了一眼,笑着指指客印月畫像……

三個錦衣衛也淫邪地哈哈笑起來。

楊天石喝道:“放肆!”

忽然樓梯響了,衆人望去,只見美婦攙扶着李贄,慢慢下樓,後面跟着嫣紅。身着袈裟的老和尚竟由美婦相伴相扶,這情景讓三個錦衣衛和兩個太監看得發呆,楊天石也頗感驚愕。

“奉聖夫人先前就跟這夥人在一起。”三個錦衣衛忽然想起來。東廠太監一掂手中木梃,怪道:

“怎麼不早說!”就要上前。

“放肆!”楊天石喝道。他隱約覺得,那老和尚是十七年前在京師山中寺廟中爲他解偈的住持,但他不敢認定。楊天石站了起來,面向李贄。

“老人家走好。”

李贄站住了,深深地瞅着楊天石,慢慢把目光落在楊天石桌前的客印月畫像上,他點點頭,忽然吟誦道——

安排擺佈只爲她,身外無心井底蛙。

若想畫眉深淺看,陽光雨露布衣家。

當年寺廟求偈時,那位老住持向楊天石吟誦的就是這一首詩。

誦畢,李贄微微一笑:“請楊大人也走好……”

說着,在美婦攙扶下,朝外走去。

客印月和蕭雲天騎在馬上,穿行於山間密林,眼看無路的地方,蕭雲天總是能靈活穿過。客印月越來越疑惑。

“咱們這是去哪裡啊?”

“是夫人要去的百姓之家。”

“在哪兒?”

前面出現了一處草廬,蕭雲天下馬在前面引路。

“夫人,請。”

推開柴門,腳下是柴枝、樹葉發出的響聲。

“這就是你家?”

“是柴房。”

柴房四周的柴垛,碼放得整整齊齊,蕭雲天將馬燈吊掛在木架子上,指着一個木板覆蓋的木墩:“夫人請坐。”

客印月環顧着四周:“倒是像個布衣百姓家。”

蕭雲天坐在另一個木墩上:“京師山裡,用不着柴房,這裡不行,三天兩頭有雨。”

客印月瞅着蕭雲天:“這不像傳說中的你……”

此時的蕭雲天像個憨厚的漢子,笑了:“夫人在宮中,定是聽過不少無影腿的事情。”

客印月點點頭。

“說我蕭雲天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

客印月又點點頭。

“他們說對了。蕭雲天砍人的腦袋,就跟砍柴一樣。”

客印月看看柴房:“你畢竟也砍柴。”

“殺人惡魔一樣也有家室。”

“能爲家室操勞,顧念妻小,”她搖着頭,“便不全是惡魔。”

蕭雲天一怔:“我總算明白,天石兄爲何久久守望着夫人……”

“你知道……”

“夫人難道不知道?”

“我知道什麼?”

“二十年前,錦衣衛裡有個‘桃園三結義’故事?”

“……他沒跟我說過。”

“天石、錢寧,還有我,曾經結拜爲兄弟。”

“如今又怎樣?”

“三股道上跑車。”

“一旦結義,不當終生是兄弟嗎?”

“在錦衣衛,沒人守得住情義。”

“爲何?”

“錦衣衛守的是皇家家法,弟兄們要顧的是手足之情,水火不能相容。”

“在東林客棧,你說要我幫你一個忙?”

蕭雲天沉吟一下……

“請夫人做我的誘餌。”

“讓哪個咬鉤?”

“那個定能找到夫人的人……”

客印月一怔。

“你要殺他?”

“所以我纔在光天化日之下自報家門。”

“或許,找上門來的不是他……”

“除了他,沒人找得到這個門。”

“爲何要殺他?”

“因爲他沒殺我。”

“這算什麼?”

“他本來能殺掉我,可他沒殺,他錯了。錦衣衛可以犯罪,但不可以犯錯。他以爲我不會再追殺他,他更錯了。”

柴門響動。

蕭雲天飛刀立刻出手,“當”的一聲插在柴門上,剛剛啓開一道門縫的柴門又關閉了。門外卻是女人的聲音。

“是我。”

蕭雲天站起,急忙奔到門前。客印月看到,一個婦人高舉着馬燈出現在門口。蕭雲天的臉上既溫和又充滿歉意。

“你,還沒睡?”

“相公不是也還沒睡……”那婦人卻瞅着客印月。

蕭雲天向客印月介紹:“這是賤內。”

客印月微微施禮:“蕭家嫂子……”

蕭雲天轉向妻子:“這是奉聖夫人,她要在咱家住上幾天。”

蕭妻一怔,深深施禮:“草民見過奉聖夫人。”

客印月朝她走去:“你也知道我?”

蕭妻語帶嘲諷:“深宮大內,鎖不住奉聖夫人的名聲。”

山間空地上,藝人們正在排演節目,琴聲伴着演唱聲:

大明帝國一年不如一年強,

大明皇帝死了貴妃娶奶孃。

小殿下吃不到那奶孃的奶,

長大後恨上心頭要搶奶孃。

兩個藝人抻着一塊畫着城牆的幕布,幕布後,笛師飾演老皇帝,嫣紅飾演奉聖夫人,正在嘻嘻哈哈地笑着、鬧着。他們唱的不是崑曲,而是地方民間戲。

不遠處的山丘草叢間,楊天石露出頭來。

幕布後,嫣紅演客印月——

(做哭泣狀,唸白)哎呀呀,妾身好苦啊!

(唱)聖上龍馬精神硬上弓,小殿下細皮嫩肉餓得慌,

龍王龍子都惹不起,左右逢源兩廂伺候實難當。

笛師演朱常洛——

(恨恨地,唸白)朕封夫人爲“奉聖”,夫人便應隨侍在朕旁。

(拉扯客印月的手,唱)朕乃大明帝國奉天承運大皇帝,

你便要地老天荒無怨無悔伴君王,

小皇兒朕自生來朕自養,

要吃奶普天之下朕爲你再找新奶孃。

另一藝人飾演朱由校——

(恨恨地,唸白)啊,父皇好不要臉!

(拉扯客印月的手,唱)本王的奶水和奶孃,父皇的聖諭好荒唐。

後宮嬪妃千千萬,爲何與皇兒爭奶孃!

排演中,嫣紅不斷喊着“苦啊、苦啊……”三人拉扯成一團,衆藝人指指點點,笑得前仰後合。

遠處,李贄的轎子逶迤而來。

衆藝人只顧嬉戲,竟然沒看到他。

李贄下轎,見此情景,喝道:“胡鬧!”

衆藝人立刻慌了,藏幕布的,偷着躲入人羣中的,全都恭立着不再做聲,只有嫣紅一個被晾在了當場。衆藝人個個垂首。

“師傅……”

“又是你帶頭!”李贄瞅向嫣紅。

“師傅,大家鬧着玩嘛。”嫣紅臉紅紅地走了過來。

“這等事,是可以胡編亂唱的嗎?”

“師傅,不是弟子們編的,街巷酒肆都這麼唱。”

“咱是正經戲班子,豈可唱此捕風捉影之事?”

嫣紅忽然嬉笑起來,拉着李贄的手搖晃着:“師傅,若是早知道那跟了咱一路的就是奉聖夫人,咱就問問她,編個真戲本唱唱,要不乾脆就請她唱主角……”

“放肆!”

嫣紅一怔,鬆了手,嘴一撅嘟囔道:“唱戲就要編嘛。師傅急什麼嘛。”

李贄喝道:“跪下!”

嫣紅撲通跪下了,所有藝人都跪下了:“師傅……”

“師傅我棄官而去爲了什麼?”李贄竟然有些激動,“就爲了這《牡丹亭》,要讓它全本上演。此劇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師傅拼了命也要完成此願。可你們,你們……”他的手指哆嗦着,“你們竟然嬉戲於坊間野曲,街巷訛傳,你們,真是氣死我了……”

“師傅,弟子錯了,弟子不敢了。”嫣紅眼圈紅了。

“師傅……”衆藝人也認錯地叫着。

卻聽到楊天石的聲音忽然響起:“不知者不罪。”

李贄一怔,但沒回頭,面對弟子揮揮手:“去排戲吧。”

藝人們起身到場地上去排戲。笛聲、琴聲再次響起,這一次是崑曲。李贄這才轉身,微微施禮。

“原來是楊大人。”

“不敢,晚輩貿然而來,衝撞了師傅雅興。”

“老衲哪裡還有什麼雅興?”李贄向轎子方向走去。

“師傅以爲方纔所唱全是虛妄嗎?”楊天石跟着。

“楊大人在京師侍衛宮禁,是否虛妄,怕是比老衲清楚得多。”

“晚輩聽到的是,奉聖夫人在宮中常常演唱《牡丹亭》,還經過師傅指教。”

“在宮中,老衲倒是見過奉聖夫人,也見到她演唱《牡丹亭》,可惜就爲了她要唱,老衲的戲班子沒了。”

“陛下聖諭,《牡丹亭》乃禁唱禁演之劇。”

“然宮中不禁演,奉聖夫人不禁唱。楊大人,這是爲何呀?”

“宮裡,民間,那自然不一樣。”

“當年在朝廷做官,老衲也認可這等不一樣。可自從老衲掛冠而去,遊走民間,再思量這‘不一樣’,就覺得是大不該了。”

“師傅的思量是……”

“禁演之諭,說《牡丹亭》乃邪詞淫曲,人心致病之由,既是如此,何以宮廷便有天生免疫之力,民間演戲者看戲者一演一看便致病致死?楊大人,這道理何在?”

“不是道理不道理,而是……”

“是什麼?”李贄逼視着他。

“是……”楊天石沉吟着,充滿不自信,“是陛下聖諭,不可有疑。”

“‘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這話我總算懂了。”李贄哈哈大笑。

“只怕師傅並非‘點燈’,卻也是‘放火’。”

“這是‘放火’嗎?”李贄猛然指向排練場——

排練場上鶯歌燕舞,曲調優美,一派祥和氣氛。楊天石看了片刻。

“晚輩不懂戲,可既是好戲,違拗聖諭,只能到此山間偷偷排練,師傅這又是何苦?”

“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

“所以師傅定要排演出全本《牡丹亭》?”

“朝廷要禁自禁,我要演自演。”

“師傅自便。晚輩不是來禁戲的。”

“楊大人……”李贄看着楊天石,“老衲知道,你來詢問奉聖夫人之事。”

“師傅遠途勞累,本不該叨擾。”

“楊大人問錯了人。這裡沒人認識奉聖夫人。”

“師傅沒見到她?”

“見是見到了。奉聖夫人要老衲收留她,老衲豈敢。”

兩人來到轎前,轎伕搬出轎凳,放在李贄一側:“師傅請坐。”

“楊大人還有事嗎?”李贄坐下了。

“還要請師傅指教一二。”

“除了《牡丹亭》,老衲什麼都不懂。”

“要請教的,正是《牡丹亭》。”

“哦?這可是聖諭禁唱禁演之戲……”

“可奉聖夫人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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