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花自飄零水自流 (3)

“不是因爲奉聖夫人在宮裡頭?”

“‘下面沒了’,這個念想倒是小得多。”

“畢竟還有念想。”

“看到陛下喜歡上奴才的女人,奴才就對自己說,她不再是奴才的女人了。”

劉公公從果盤中掐下一粒紅櫻桃,瞅着,起身在室內溜達着:“奉聖夫人進宮,當今陛下還小,也幸虧他還小,還不懂事,不然,他當年就把先皇給掐死了。可我知道,只有奴才我一個人知道,當今陛下越長越大,也就越是喜歡奉聖夫人,可他卻不能喜歡,他得壓抑着自己,每天眼睜睜瞅着自己的父皇與奉聖夫人在一起。那時候我就知道,若是先皇把儲君之位給了當今聖上倒也罷了,若是生出枝節,先皇的老命總有一天會斷送在他最寵愛的小兒子手裡,不過是個時辰問題罷了。

所以,此番宮闈之變,或許嚇着你了,可我以爲卻是件順理成章的事兒,一件你不知道他會怎麼做可他定然會做的事兒。咱們這位當今聖上,聰明絕頂。有時候,好幾個月就在工房裡呆着,除了做活,不聲不響,運籌帷幄。可有的時候,突然冒出一個念頭,立刻便做了,迅雷不及掩耳,時常讓奴才我也大吃一驚。”劉公公瞅了魏忠賢一眼,再瞅向櫻桃,“那天晚上,陛下就是這麼做的。對陛下來說,奉聖夫人,你,還有你那親生兒子,都是上天賜給他的及時雨,他於是呼風喚雨,說來就來……這一切,半是爲了帝位,另一半,就是爲了能得到奉聖夫人。我不明白,它(她)真有那麼好吃?”說着,劉公公一口吞掉了櫻桃,有滋有味地咀嚼着,“嗯嗯,的確是好吃,好吃啊……”

“可惜她不見了。”

“你去找啊。”劉公公咽掉嘴裡的東西。

“我?”

“她是陛下最喜歡的東西。”

魏忠賢站起來溜達着。劉公公卻坐下了。

“不會是想起從前的日子,捨不得了吧?”

魏忠賢站住了,忽然轉身面對劉公公,深施一禮。

“多謝公公指教。”

客印月搭乘的流浪藝班牛車在道邊停下了,一老者下車,招呼道:“後晌就到了,都把自個兒弄乾淨點,莫要老爺看到一羣叫花子。”

衆人紛紛下車,一個男子喊了一嗓子,是戲臺上那種“叫嗓”。

早前拉她上車的髒孩子又伸出了手,客印月搭着那隻手,也下了車。

孩子拉着客印月奔向河邊……

河邊,叫嗓的叫嗓,洗臉的洗臉,有的脫掉了上衣,用清澈的河水往身上“撲騰”着,一派歡聲笑語……

客印月這才發現,眼前哪裡還有什麼髒孩子,分明是一個美麗的少女,她衝客印月嫣然一笑:“不認得了?”

少女用手帕擦着臉:“這是戲班子,化個妝,容易得很。”

“你叫什麼?”

“嫣紅。”

客印月點點頭:“奼紫嫣紅……”

嫣紅遞上手帕:“你也洗洗。”

客印月將手帕在水裡浸溼,捂在臉上擦拭着……

“讓我看看你……”

嫣紅輕輕拉下客印月捂在臉上的手帕,瞪着美麗的大眼睛,說不出話來。

客印月不解地瞅着嫣紅:“怎麼啦?”她下意識地抹着自己的臉,“我還是很髒嗎?”

又有幾個人圍了過來,都驚訝着客印月的美貌。

“你,你是從哪個戲班子逃出來的?”

“我不會唱戲。”

嫣紅拉起客印月的手,走向藝人們正在休息的河灘。

樂手吹起了笛子,嫣紅走起了臺步,一開腔,是《牡丹亭》第十齣的曲牌“好姐姐”——

遍青山啼紅了杜鵑,

荼外菸絲醉軟。

客印月不禁與嫣紅合唱道——

閒凝眄,生生燕語明如翦,

嚦嚦鶯歌溜得圓。

衆人鼓起掌來。

笛師過來(唸白)——

呀,小姐,

小生哪一處不尋訪小姐來,卻在這裡!

嫣紅推搡笛師:“去去去。”

笛聲再起,是曲牌《皁羅袍》,嫣紅瞅着客印月,客印月不禁唱道——

原來奼紫嫣紅開遍,

似這般都付斷井頹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賞心樂事誰家院。

衆人不僅鼓掌,且喝起彩來。

嫣紅忽然喊道:“師傅!”朝一邊跑去,笛聲停了。

岸上,李贄一襲黃色袈裟,目光炯炯,白鬚飄拂,神色睿智。身邊一位美婦,目光顧盼,似是一名藝妓,一頂轎子停在他們身後。

嫣紅激動地拉着李贄的手搖着:“師傅,師傅,咱能排全本《牡丹亭》了!”

“哦?”李贄瞅着不遠處的客印月,客印月也疑惑地瞅着李贄。

“接着唱,給師傅聽聽。”嫣紅朝客印月喊着。

笛聲再起,客印月接着唱道——

朝飛暮倦,雲霞翠軒;

雨絲風片,煙波畫船,

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

眼前的情景,讓李贄想起當年他與朱常洛在一起的情景——

戲臺上,客印月醉眼矇矓,端着酒盞,胡亂地唱着《牡丹亭》……

李贄轉身走向轎子……

笛聲停了,客印月也不再唱。

嫣紅喊着:“師傅!”滿臉詫異。

江南無錫,東林客棧,一層很是清靜,掌櫃的閒呆着,二層的一間客房門外,藝班的人擁堵在門口,竊竊私語,兩三個夥計抱着鋪蓋,在樓梯口上上下下忙着。

一層角落的一個桌案前,身着便裝的蕭雲天,喝着悶酒,眼睛不時朝上瞥一眼。

二層客房中,李贄端坐在太師椅上,不遠處站立着嫣紅和客印月,剛纔那位美婦在房中收拾着行裝。

嫣紅央求道:“師傅,你就留下她吧。”

李贄瞅着客印月。

“嫣紅,你可知她是什麼人?”

“跟咱們一樣啊……”說完嫣紅也迷惑了,她轉向客印月問道,“喂,我說,你快告訴師傅,你是誰,從哪來?”

“你師傅知道……”

“知道?師傅,你知道啊?你認識她?”

“嫣紅,你先出去。”李贄示意。

“師傅……”

“出去吧。”李贄的聲音重了一些,但仍是溫文爾雅。

“好好跟師傅說。”嫣紅拉一下客印月的手,出去了。

門外,藝人們圍住嫣紅。

“怎樣了?”

“她留下來嗎?”

嫣紅神秘地瞅着他們,“原來是師傅的老相識。”

衆人驚奇地“哦”了一聲。

樓下角落裡,蕭雲天又朝上瞥了一眼。

忽然,幾個駐守地方的錦衣衛擁了進來,兇嚷着佔據了酒店中央的酒桌。一個錦衣衛喊着:“快點,拿酒來!”

夥計忙不迭地抱着酒罈子奔過去:“來啦,來啦……”

蕭雲天背對着錦衣衛們,仍是不動聲色地喝着酒。

樓上客房內,起身走動着的李贄忽然站立在客印月一側,雙掌合十:“老衲李贄見過奉聖夫人。”

客印月一雙美目瞅着李贄:“李大人。”

“老衲已不是什麼大人嘍。”

“那年在宮裡……”客印月疑惑地問道。

“先皇禁演《牡丹亭》,卻把我的戲班子留在宮中,就爲陪夫人玩鬧……”

“先生不當官了?”

“你弄沒了老衲的戲班子,老衲還當什麼官。”

客印月不知如何迴應,一旁收拾物品的美婦卻撲哧笑了。

客印月有些歉意:“請先生見諒,印月如今也不再是奉聖夫人。”

“怎麼?”李贄搖着頭,“然並無詔諭……”

“我是逃出來的。”客印月實話實說。

“老衲已猜到幾分,夫人不留戀錦衣玉食,老衲很是感佩啊。”

“還請先生收留。”

“不敢。請問夫人如何習得湯顯祖先生之《牡丹亭》?”

“說來話長,十七年前,偶然得到《牡丹亭》戲本,不通曲牌,只好誦讀而已。後來在宮中見到先生和先生的戲班,聽到曲牌音律之聲,豁然貫通……”

“夫人聰慧異常,不知我那個戲班子如今怎樣了?”

“先生的戲班子,陛下無暇顧及,只好埋沒在鐘鼓司。”

李贄有些難過:“夫人不知,爲組建戲班,老衲嘔心瀝血。”

“請先生允我助一臂之力。”

“崑曲乃天籟之音,夫人聰慧,然終非科班出身……”

“我也不敢妄想,不過尋一處棲身之所。”

說着,客印月在桌面上解開隨身包袱,裡面有珍珠翡翠金釵……李贄瞅着那些珠寶:“宮裡的東西,果然非同尋常,隨便哪一件,都夠我重組戲班了。”

“那就請先生收下。”

“夫人見諒,老衲不敢收留夫人。”李贄將包袱重新裹起來,遞還給客印月,“老衲需要金錢,然老衲不願再毀掉一個戲班子。”

客印月的嘴脣有點哆嗦。

“印月不過想過尋常百姓的日子,就這樣難嗎?”

“該走的走,該來的來,難與不難,皆是因緣。”李贄站起,深深一揖。

樓下,錦衣衛們吆三喝四,划拳鬧酒,聲震屋宇。夥計在側,不住地添酒添菜,小心伺候。

忽然,錦衣衛們的吆喝聲戛然而止,樓梯聲響,客印月慢慢地步下樓梯。

角落中的蕭雲天一怔,彷彿回到了十七年前——

在鄭貴妃寢宮,蒙面的他躍起,身體連同手中的劍準確地刺在鄭貴妃左肩下心臟處……

瞅着客印月,他不禁打一個冷戰。

客印月來到櫃檯前,掌櫃的怔怔地瞅着她。

客印月道:“酒。”

夥計立刻將酒碗放在客印月面前,掌櫃的親自倒了一碗酒,客印月端起來,“咕咚咕咚”喝了下去。錦衣衛中有人“啪”地一拍桌案。

“好!還以爲嫦娥下凡,原來是酒中巾幗。”

“小娘子,陪爺們兒來喝兩碗。”

客印月轉身望去。

“來呀。”

“爺們兒請你喝。”

掌櫃的一邊給客印月倒酒,一邊沉聲道:“別去。”

客印月對掌櫃道聲謝,面若桃花,朝錦衣衛們走了過去。

二樓扶欄內,嫣紅和藝人們瞅着樓下的動靜。

錦衣衛們紛紛起身讓座。

客印月到得桌前,滿不在乎地坐下,瞅着他們。

“是錦衣衛?”

“沒錯。無錫的地盤,咱們爺們兒說了算。”

“就是府尹大人在咱爺們兒面前,也得低眉順眼。”

“娘子跟着咱爺們兒,沒人敢欺負。”

“就是說,天是老大,諸位是老二?”

“嘿,娘子會說話,倒也差不多。”

“有個叫楊天石的,不知在諸位爺們兒面前算是老幾?”

“楊天石”的名字一出口,錦衣衛們已是一怔。那邊角落,蕭雲天也一怔。

“娘子說的可是我們錦衣衛楊指揮使?”

“你認得楊指揮使?”

“照這麼說,天是老大……楊指揮使是老二。”

“咱爺們兒只好屈居老三。”

“那老子呢?”不知什麼時候,蕭雲天已站在了幾個錦衣衛面前。

“你算個什麼東西?”一個錦衣衛不屑地瞅着他。蕭雲天卻朝着客印月深施一禮。

“蕭雲天見過奉聖夫人。”

樓上觀看的嫣紅和藝人們都吃了一驚。

樓下的錦衣衛們更是驚得站了起來。

“你是無影腿!”

“他是朝廷欽犯,拿下!”說着個個拔刀。蕭雲天一動不動。

“慢!當着奉聖夫人,不可無禮。再說,老子也是你們的同袍。”

“胡說!”

一塊“禁”字腰牌拍在桌上,蕭雲天喝問:“這個算是錦衣衛老幾?”

錦衣衛們一驚:“大漢將軍!”

蕭雲天又將一塊“衛”字腰牌拍在桌上:“這個呢?”

“白靴校尉!”

“還有這個。”一塊“錦”字腰牌拍在桌上。

錦衣衛們瞪大了眼睛:“鎮撫司長官!”

坐在蕭雲天對面的客印月笑了:“一身三職,倒是沒聽說過。”

錦衣衛們似被提醒:“不錯,是假的!”

蕭雲天笑道:“你們可看仔細。”

三個錦衣衛的腦袋都湊到腰牌上方,蕭雲天身體一旋,站到了三個錦衣衛身後,只見三個人的腦袋“當”地磕在桌面上,三枚腰牌蹦起,蕭雲天將腰牌“撈”在手裡,拉起客印月:“請夫人跟我來。”

客印月有些慌張:“我爲何要跟你走?”

說時遲,那時快,蕭雲天挾持着客印月已躥至客棧大門口。

回過神來的錦衣衛摸着腦袋,抄起鋼刀,只見三個板凳迎面飛來,拍在他們身上,三個人被拍倒在地。

暮色中,一匹馬奔到客棧門前,蕭雲天拉住了馬,客印月喊着:“放開我!放開我!”死死抓住馬鬃,不肯上。

“夫人,跟我走,我不會傷害你。”

“你究竟要做什麼?”

一隻白鴿在暮色中飛來,遠處傳來它主人的馬蹄聲。

客印月仰面朝天,慢慢鬆開了馬鬃,滿眼淚溼。

蕭雲天有些詫異:“夫人……”

客印月淚眼矇矓,瞅向蕭雲天:“告訴我,你究竟想怎樣?”

“不過請夫人幫一個忙。”

客印月忽然主動抓住了蕭雲天伸過來的手:“我跟你走。”

蕭雲天用力一託,客印月穩穩落在了馬上,他也飛身上馬,絕塵而去。

白鴿在空中盤旋,似在躊躇,不知應等着就要到來的主人,還是追隨已經離去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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