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七硬着頭皮轉過身來拱手施禮道:“原來是樑管事,有禮了。”
那位姓樑的高瘦漢子嘿嘿一笑,眼睛盯在劉七腰上掛着的鼓鼓囊囊的青色褡褳上,眯着眼道:“又去縣衙領賞了?要說你們兄弟兩個真有本事,幹着這無本生意,每日進賬頗豐,可真是令人羨慕。”
劉七道:“樑管事,若無他事,小人可要告辭了。”
樑管事伸手道:“慢着,你們兄弟的生意這麼紅火,就沒打算表示表示麼?爺們找了你們兄弟好多趟,你們兄弟神出鬼沒,好不容易逮到一回,跺跺腳便要走麼?”
劉七皺眉道:“樑管事,我們兄弟也是刀口上蹭飯吃,這都是賣命的錢,您怎好開這個口。”
樑管事嘻嘻一笑道:“不懂事的小子,你要這麼說話,爺可是心裡不舒坦;你也知道咱們爺們是誰的人,惹毛了老子,你們兄弟兩,外加你那水靈靈的妹子可討不了好去。”
劉七咬牙不語,二狗上前打圓場道:“樑爺,都是一個縣的,您替着京裡的那位爺掌着莊園,朝廷下了令,要人全部得種地幹活,你的莊園裡可是有不少佃農是六爺和七爺帶人抓回來的,六爺和七爺乾的營生對你們淡家莊園也是有好處的不是麼?高擡貴手成麼?”
“爺打你個多嘴的東西。”樑管事擡手便是一個嘴巴子,擡腳便是一腳踹上去,二狗給踹的飛跌,撐了幾撐沒爬起來,口中也流出血來。
樑管事依舊怒罵道:“陳二狗,你算是什麼玩意,也來打抱不平?你他孃的也知道當今司禮監劉公公本姓淡,咱們文安縣最大的莊園便是劉公公的,我樑洪就是劉公公親自點名任命的莊園管事,既然知道,孝敬孝敬你家樑爺怎麼了?”
劉七怒喝道:“樑管事,你幹什麼打人?可莫要欺人太甚。”一頭說一頭趕緊去扶起陳二狗查看傷勢。
樑洪怒道:“打你又如何?沒眼力價的玩意兒,都愣着作甚?給我上,劉六劉七兄弟兩欠咱們淡家莊園銀子,給老子搶了來。”
樑洪身後七八名打手一哄而上,劉七見勢不妙拉着陳二狗便逃,卻哪裡逃得走,被幾人七手八腳的撂倒在地,搶了腰間的錢袋還重重的踢了十幾腳。
街口十幾名百姓探頭探腦的張望,有人低聲道:“打得好,這兩兄弟也不是東西,替官府抓逃跑的百姓回來領賞錢,壞了他劉家的祖宗名譽,打死了最好。”
“就是,劉家兄弟該打,官府硬是教咱們種地,收的糧食一粒也剩不下,累的半死還欠東家的租子,這兩兄弟仗着有些拳腳給縣衙當狗腿子,打死了也是活該。”
“那姓樑的也不是人養的,仗着是淡家莊園的管事,中間盤剝咱們的租子,也是條惡狗,最好教他們狗咬狗都咬死最好。”
“噓,別說的那麼大聲,當心被聽見……”
“……”
人羣七嘴八舌的議論,劉七被打得口鼻出血,抹着臉上的血跡慢慢起身。
樑洪兀自笑道:“怎地,劉七,你不服氣是麼?這十幾兩銀子便當是利息,你家老子十幾年前便欠了淡家的租子,父債子還,這筆賬可賴不掉;趕緊招呼你那疤臉的哥哥在去抓百姓回來領賞銷賬,不然,爺們可跟你沒完。”
劉七臉色鐵青,伸手往懷裡摸,陳二狗趕緊拉住低聲道:“七爺,好漢不吃眼前虧,這姓樑的咱們可惹不起。”
劉七忍的牙齒咯咯響,眼睜睜看着樑洪帶着人揚長而去,見街頭十幾名百姓兀自站在街角探頭探腦,心中怒氣勃發,一把抽出懷中的一柄剔骨尖刀竄過去罵道:“都他孃的看什麼?誰再看,老子捅了他。”
百姓們趕緊遁走,邊跑邊咒罵:“活該被打成豬頭,怎不打死你這個壞種。”
劉七吐了口帶血的吐沫,悻悻轉身,和陳二狗兩人跌跌撞撞的往西街趕,來到一間搭着涼棚的茶棚前,一幫子赤膊賭徒正汗流浹背的圍在一起擲篩子,一見劉七和陳二狗的樣子,衆人轟然圍了過來,七嘴八舌的問話。
陳二狗將剛纔發生的事說了一遍,頓時罵聲震天響,有人高叫道:“七爺,咱們去找他狗日的算賬去。他孃的,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咱們揹着罵名混點銀子吃飯,倒被這姓樑的狗崽子奪了食,這可不成。”
“對對,咱們去燒了他狗日的莊園去。”羣情激奮一陣亂嚷。
“都亂吵吵什麼?都一邊涼快去,還嫌不丟人麼?”
一聲清脆的嬌叱聲傳來,涼亭裡間走出來一個俏生生的大姑娘,兩條麻花辮兒垂到腰間,面龐粉嘟嘟的透紅,身材健美,眉宇間帶着一股英氣。
衆賭徒識趣的閃到一旁,慢了一步的便被那少女手中的溼毛巾在光膀子上抽打一記,頓時便是一條紅印子。
“妹子……”劉七道:“本來打算給你扯點花布的,這下子全沒了;不過哥哥答應你,明兒帶人繼續去抓人回來,總之欠着你的。”
那少女皺眉道:“七哥,誰稀罕你的花布呢?早就勸你和六哥不要做這營生,你知道大家背地裡都是怎麼看咱們的麼?咱們已經被人當成文安的禍害了。”少女一邊說一邊拿了毛巾替劉七擦拭臉上的血跡和灰塵。
劉七皺眉道:“你當咱們兄弟幾個願意麼?不爲了一口飯吃麼?難道去種地當佃農?沒瞧見如今這世道麼?朝廷這是把咱們老百姓當豬當狗呢,種地沒活路,要飯都不準,除了拿根繩子上吊還能如何?”
少女鼓着嘴道:“便是餓的上吊,也不能禍害鄉里鄉親的,若不是走投無路,誰去要犯,誰去做流民?咱們卻替官府去抓他們回來領賞,虧心不虧心?”
劉七氣的一擺手,打掉少女手中的溼巾,怒道:“你懂什麼?女孩子家家的,進裡邊去,我和哥幾個商量這事怎麼辦。”
那少女一把將溼巾丟在桌上,轉身進了內間,哐噹一聲關上了門。衆賭徒吐着舌頭盯着少女的背影,一個個大氣不敢出;劉七皺眉道:“都看什麼?小心老子挖了你們的眼睛;楊虎、瘋子兄弟,你兩個去找六哥來商議商議,這事兒六哥還不知道呢。”
楊虎矮小精幹,瘋子膀大腰圓,大號叫做趙鐩,氣力大的驚人,幹事也不計後果,故而外號叫做瘋子,兩人答應了出門往東走,剛出門拐了個彎兒,便見到刀疤虯鬚的劉六正大踏步跑來;兩人剛要上前稟報,劉六一擺大手道:“別說了,俺都知道了,通知兄弟們抄傢伙,這回老子再也不忍了。”
兩人翻着眼跟在劉六身後趕回草棚裡,劉六大聲道:“抄傢伙,抄傢伙。”
衆人愕然道:“六爺,要怎地?”
劉六瞪眼道:“咱們兄弟若不是活不下去也不會幹這斷子絕孫的營生,這姓樑的欺人太甚,老子也不打算忍了,官逼民反,老子要造反!諸位兄弟有願意跟着乾的,咱們今後一塊兒分錢分肉掉腦袋,若是不願意的,就此分道揚鑣。”
衆人大眼瞪小眼,劉六也不答話,掀開草棚頂上的蘆蓆,抽出兩柄尖刀來一手一個攥着,對劉七喝道:“走,跟哥哥來。”
劉七咬牙抽出腰間剔骨尖刀道:“好,鬧將起來再說。”
七八名赤膊賭徒只愣了片刻,便紛紛的到處找傢伙,木棍鐵錘鐵叉等都攥在手裡;劉六嘿嘿笑道:“不愧是我劉六的兄弟,俺不是一時衝動,俺只是想,憑什麼咱們便熬着苦日子,幹着被人戳脊梁骨的營生?皇帝老子不稀罕咱們的命,咱們幹什麼要稀罕他的命?左右不過是個死,死之前幹掉這些腦滿腸肥的傢伙,睡了他們嬌滴滴的妻女也值了。”
“六爺說的是,先宰了姓樑的再說,睡了他的老婆女兒去。”
劉六哈哈大笑,一擺手道:“走着。”當先跨出涼棚而去,後面十幾個赤膊的傢伙跟着一片叫嚷,一行人迅速出了街口往南飛奔;街頭探出數百個腦袋驚慌相互張望。
有人驚訝道:“劉六這壞種帶人幹什麼去?”
“聽說是造反,劉七被樑管事欺負了,都去宰樑管事去了。”
“造反?這……這就造反了?”
“可不就說麼?這也太兒戲了。”
正德二年八月,一場看似兒戲一般的造反在霸州文安縣劉六劉七兄弟的率領下就此上演。
(ps:劉六劉七造反的時間其實還在幾年後,鬧騰的時間也很長,其中固然有劉瑾改革的因素,也有其他的因素。關於這場大起義的角度問題,我需要提前說明一下,現代史學家會說這是農民起義,是反壓迫的正義鬥爭。我無意爭論這些,只是根據主角的立場行事,請勿當真。我也是怕了考據黨了,這可只是穿越小說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