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高聲道:“准奏!”
劉瑾不待羣臣反應,忙高聲叫道:“皇上有旨,宣正南坊錦衣衛千戶宋楠覲見!”
殿門口當值的太監立刻高聲傳呼,呼喊聲傳遞數遍,不久便聽見一片嘈雜之聲,似乎有不少人到了大殿門口。
羣臣扭頭望去,一片愕然驚歎之聲響起,只見大殿門口,一名全副武裝的軍官攙扶着一名渾身血跡衣服破爛之人跨入大殿。
那軍官大家都認識,正是奮武營提督,英國公府小公爺張侖,而他攙扶的那人卻很少有人認識了,當然牟斌等有限幾個人除外,那正是正南坊千戶所千戶宋楠。
“侖兒,你怎地……”路過英國公張懋身邊事,張懋忍不住愕然問道。
張侖低聲道:“爺爺,稍後您便知道了。”
兩人跪倒行禮,高呼道:“臣宋楠(張侖)參見皇上。”
正德眼珠子瞪得溜圓,驚詫道:“宋楠,你怎地這幅模樣?”
宋楠苦笑道:“微臣也不想這幅模樣來見皇上,這可是臣第一次進金殿呢。”
正德忙示意二人平身,問道:“何人讓你變成這幅模樣?”
宋楠搖搖欲墜,臉上一片煞白,咬牙道:“還能有誰?拜東廠範督主所賜。”
羣臣大譁,範亨喝道:“宋楠,休得胡言亂語,本督一直在早朝之上,何曾加害於你?”
宋楠冷笑道:“你督公殺人還需親自動手?可惜了我正南坊錦衣衛衙門的十幾名兄弟,天子腳下,京城之中,竟然被東廠番子擊殺送命,傷了數十人,這筆賬你是賴不掉了。”
羣臣更是驚愕不已,聽宋楠的口氣,應該是被東廠番子們追殺才變成這幅模樣,這事有多離奇且不說,但是內務府之事扯上一個錦衣衛千戶宋楠便足以讓衆人摸不着頭腦了。
正德怒道:“你是說東廠的番子截殺你正南坊錦衣衛?”
宋楠道:“正是,臣奉命緝拿犯人,一路上被數百番子圍殺,死傷了五六十兄弟,就在剛纔,大明門外廣場之上,東廠二檔頭雷彪和譚魯還當着皇城守衛的面帶了四五十人圍殺臣,幸而小公爺帶人經過,這才救了臣一命。”
正德喝道:“張侖,此事當真?”
張侖拱手道:“全然屬實,臣帶百餘名奮武營官兵正準備去西城校場操練,路過大明門時恰逢東廠番子圍殺宋千戶等二十餘人,臣雖不知內情,但光天化日之下在大明門打殺作亂豈可坐視,於是便出手將參與毆鬥雙方盡數抓獲。經查,另一方正是東廠二檔頭雷彪和三檔頭譚魯所率的東廠番役,人犯盡數壓在殿外。”
羣臣如同炸了鍋一般,東廠和錦衣衛公然械鬥,死傷數十人,此事性質之惡劣,情節之嚴重已經不復贅言,有心人都已隱約猜出原因,定是跟殿上所議之事有密切的聯繫了。
正德高聲道:“傳太醫來給宋千戶包紮傷口。”
宋楠道:“臣還挺得住,多謝皇上關愛,臣的差事也辦好了,證人證據盡在殿外,隨時等候傳喚;皇上,臣幸不辱命,皇上所賜信物原物歸還。”
宋楠從懷中掏出帶着血的玉佩雙手呈上,劉瑾接過遞上龍案,羣臣明白了,皇上暗中委派宋楠辦案,賜予信物權當聖旨,此舉自然是要避開某些人知曉,要避開之人無疑是內廷司禮監的人,然則所辦之事也定和王嶽範亨等人有關了。
隨着正德的傳召,殿外數十人被押上大殿,一大堆金銀房契地契等物事也堆在殿中地上,宋楠一一指認抓獲之人的身份,除了被抓獲的二檔頭雷彪等番役頭目之外,盡數是內承運庫一案相關人員,有王嶽範亨等人的親眷,還有居中作保的人員,買房舍之時的銀子也繳獲了一大批,全是順天府鑄造的官錠銀兩。
滿地的房契和地契,金銀珠寶等物,粗略一算便已經價值近兩百萬,更別談還有範亨的老家保定府的莊園和田畝了。
徐智及時改口,不待問到自己便湯湯陳述內務府貪腐內情,痛罵王嶽範亨等人逼迫自己參與,威脅自己云云;隨即,內承運庫太監馬力也被緝拿上殿,馬力招供出內承運庫明暗兩本賬簿,待賬簿呈上,此案已經水落石出了。
正德難掩心頭的興奮,在宋楠劉瑾等人的陳述中,將自己描述成早已洞悉王嶽範亨等人的猖獗舉動,然後暗中運籌帷幄,故意命劉瑾建豹房,以此爲由逼迫王嶽範亨徐智等人暴露承運庫虧空之事,並精妙算計安排,讓宋楠拿獲人犯上殿對質云云,總之在宋楠和劉瑾口中,皇上英明神武算無遺策,一切盡在掌握的光輝形象躍然而出。
大臣們各懷心事,他們驚詫於在正德在暗中居然做了這樣的安排,但李東陽等人卻心知肚明,正德絕無這樣的本事,此事的主要謀劃者不是劉瑾便是這個宋楠。相對而言,劉瑾和皇帝身邊的幾名貼身太監是主謀的可能性更大,畢竟在內廷爭奪的關鍵時刻,王嶽和範亨倒臺的最大受益者便是他們,但這個宋楠也不容小覷,在這等絕密之事上正德能選擇宋楠秘旨辦事,可見宋楠在皇上心中的地位。
羣臣既驚訝於王嶽範亨等人的膽大妄爲,這等人自然需要嚴懲,拿獲內廷蛀蟲自然可喜,但喜悅之餘,不免有些遺憾,在此事上劉瑾有功,那之前關於劉瑾的參奏恐怕便要不了了之了,這第一回合內閣和六部文官們顯然是敗了一陣,這顯然是李東陽等人不願看到的。
王嶽範亨徐智馬力等一干涉案人當殿被拿下關押,這等內廷大案,又涉及廠衛雙方,自然是要轉入北鎮撫司詔獄審問,由於宋楠全程參與此事,正德提出要宋楠參審,大臣們自然無理由去反對。
牟斌的臉上黑的像是鍋底,宋楠已經跳出了自己的掌控,全程沒對自己吐露一個字不說,事前跑去自己那裡詢問對內廷雙方的看法的時候還唯唯諾諾的表示以自己馬首是瞻,同意靜觀動靜,暗地裡卻來了這麼一手。
欽命宋楠參審,這便是要宋楠進入北鎮撫司的信號,外千戶所任職職務再高也進不了錦衣衛都司的權力核心,錦衣衛的核心部門除了總衙之外,便是南北鎮撫司,經歷司衙門,只有在這些衙門裡站住腳,纔算是真正成了人物。
不過牟斌打算裝傻賣呆,他不打算像先皇在位那樣只要給個暗示便立刻提前去辦,就像上回弘治巡查街坊誇了宋楠一句,牟斌即刻便去給宋楠升了副千戶一樣。這一回牟斌要對宋楠進行懲戒,除非皇上下旨,否則他絕不主動提出。
這是正德即位以來最長的一個早朝,從辰時起,拖拖拉拉直到午時,引起的轟動和影響也巨大無比;明眼人都知道,內廷易主了,王嶽範亨徐智等人一倒,劉瑾大獲全勝,緊接着便是火箭般的躥升之勢。
大明朝勢力的格局總的沒變,內廷外廷勳戚三家鼎立,但小範圍內的權力重組不可避免,各人小心翼翼的選擇着各自的立場,但毫無懸念的是,一大批人倒向了劉瑾,這件扳倒王嶽範亨的大案人們幾乎都一致認爲,這是劉瑾的運籌帷幄,對劉瑾的手段,衆人也算是初嘗鋒芒。
宋楠樂的如此,他纔不會傻到跳出來宣稱這一切都是自己的主意,隱在幕後是目前最好的選擇,自己跟各方大佬們相比還是個渣渣,任何出風頭的不智之舉都可能招致災難,悶聲發財纔是王道。
但宋楠的如意算盤並不能欺騙少部分的人目光,很快,宋楠便明白了這一點,在有些老狐狸面前,隱藏只是徒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