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王通把三水王的女人珍珠和幼子安置到天津衛之後,沈枉定期會來天津衛看望自己的妻兒,但卻從不和天津衛王通這邊照面。
儘管妻兒在天津衛形同人質一般,可王通也沒有強求他做什麼,這沈枉也就裝傻充愣,含糊過去了。
王通要挾住沈枉,也是爲了保證來天津衛貿易的商船在海上有基本的安全,海盜們不會騷擾天津衛的港口,只要做到了這兩點,他也不會去強求沈枉,畢竟妻兒雖然珍貴,真到了生死存亡的時候,狠辣角色也不是捨棄不了。
雙方都是當作對方不存在,把這個相安無事的假象維持下去,卻不知道這沈枉這麼急着求見做什麼。
“明日見他就是。”
王通琢磨了下也不知道所以然,索性把這個丟在一邊,又是開口對蔡楠說道:
“宮中救駕之後,陛下說升我做錦衣衛都指揮使,不過離京之後,京師那邊送來消息,說兵部尚書張四維做內閣首輔了……”
說完這句,王通靠在了椅背上,在自家宅邸中,總是比外面要隨便許多,他臉上有深深的疲憊之色。
聽到他的話,蔡楠沉吟了會,搖頭開口說道:
“大人要做這都堂,恐怕還有些阻礙。”
“的確有阻礙,以陛下對我的親信,我得了這個位置,就是陸炳的模樣,在朝中舉足輕重的一股力量,張四維要做張居正第二,在朝中說一不二的,如何能容我上去”
不光是神色疲憊,聲音也沒什麼力氣,但說的倒是很坦然,蔡楠也是笑了,開口說道:
“若咱家沒猜錯,張四維想要做張居正第二,太后娘娘和馮公公那邊支持他也要爭到的,這麼一說,太后娘娘和馮公公恐怕也要攔着大人的上進之路。”
王通沉默了半響,搖搖頭低聲說道:
“辛辛苦苦,打生打死,末了還要被人猜忌壓制,實在是無趣……”
屋中安靜了下來,蔡楠清了清嗓子,開口說道:
“大人立下這等大功,宮中也不可能沒有什麼酬答,錦衣衛都指揮使的位置沒有,實職的指揮同知總會有個的,等到了京中,和萬歲爺聯絡方便,那又一切不同。”
經常有某某勳貴,某某高門子弟,身上有什麼錦衣衛指揮僉事,指揮同知的銜頭,還有的人直接就是錦衣衛都指揮使銜頭,不過這種都是虛職,更類似於爵位的稱號,叫着好聽,並無一點實權,甚至和錦衣衛並無一點相干。
錦衣衛從上至下,最頂點是錦衣衛都指揮使,下面是兩名錦衣衛指揮同知,再下是兩名錦衣衛指揮僉事,每個位置都有定員,不得增減,這些位置,則是錦衣衛的真正高層,統領支配實務的實權官員。
王通本就是錦衣衛千戶的實職,身上又有指揮同知的虛銜,這次大功,若在錦衣衛內部升官的話,也只有錦衣衛都指揮使才能報償這等大功了,可太后等人斷然不許,也就是這個指揮同知了。
這位置王通說起來覺得無趣,可放在外人眼中,這已經是了不起的親貴武職,權勢滔天。
屋中氣氛有些沉悶,王通低頭一會,開口說道:
“蔡公公從他們那邊也聽到一些了吧,這次半路上居然有兩夥人刺殺本官,三陽教餘孽這個雖然本官大意,可也算在意料之中,但這另一夥自稱三陽教的,卻實在是讓人琢磨,到底還有誰把本官當成眼中釘呢?”
王通說到這裡,禁不住笑了起來,不過笑聲極冷,沒有一絲暖意,蔡楠臉色變得嚴肅,沉聲說道:
“在朝在野,不想看到大人進京的人太多太多……”
“本官會查出來”
王通斬釘截鐵的說了一句。
內閣首輔張居正病死,宮中京中三陽教騷亂,一切平息,文淵閣朝會時候,衆人卻發現好像沒什麼變化,只不過內閣首輔的位置上換成了張四維,兵部尚書的位置上換成了吳兌而已,其他一切如常。
“陛下,今錦衣衛都指揮使一職空懸,錦衣衛指揮僉事駱思恭忠厚勤謹,溫良和善,多有功勳,正當都指揮使一任,請陛下聖裁?”
首輔張四維躬身拜下,肅聲說道。
萬曆皇帝親近王通,內閣中的諸位大人和在場的諸位太監,除了張誠和申時行之外,其餘的人卻沒有這樣的關係。
錦衣衛指揮僉事駱思恭自然不算無名之輩,屋中諸位大佬消息稍微靈通些的都知道這人是誰,駱思恭已經有五代在錦衣衛中效力,第一代就是百戶,到了駱思恭祖父那一代已經是千戶身份,駱思恭父親就是錦衣衛指揮僉事,可以說駱家就是錦衣衛的世家。
這等人未必有什麼盤根錯節的關係,但數代錦衣衛做下來,京師中各方面都是熟識,各處都給幾分面子。
駱思恭這等幾代人傳承下來,辦差做事,分寸都是把握的極好,不會得罪人,也不會誤了差事,上上下下都挑不出他的毛病,只會誇讚。
何況駱思恭是錦衣衛世家,錦衣衛南北鎮撫司,經歷司、京師和地方上各個千戶分支,都覺得這是自家人,又是始終在高位上的自家人,錦衣衛都指揮使的位置由他來做,大家都能接受。
相比於方方面面都能接受的駱思恭,王通不過是個冒起的暴發戶,這平安牌子一項就不知道得罪了多少在京師內有產業的文武官員,他剛剛在京師打響名頭,就被踢出了京師,丟到天津衛去。
去了天津衛他在運河上設卡收稅,這又把先前沒得罪的人重新得罪了一遍,何況他家幾代都是最下面當差的校尉和力士,這樣一個出身低微的,突然就爬到大家頭上來,誰也不會願意。
再說,他這些年都在天津衛拳打腳踢的,京師和地方上的錦衣衛和他沒打過什麼交道,人面也是不熟,偶爾聽說,也都是葛千戶在秦館被王通暴打的消息,這樣的人,誰也不會覺得親近放心。
錦衣衛們如此,朝中各個大佬們也是如此,王通是天子的親信不假,可眼中未免太沒有旁人,做事橫行霸道。
王通在運河上設卡收稅,有功名的人也不能免稅,又開海大興海貿,他所做種種,都和朝野文官士人所學所用的道理大不相同,他僅憑天津衛一地,每年也能給宮中輸送一百二十五萬兩的金花銀增額,而且天津衛依舊興旺不衰,他又在塞外打了幾個輝煌無比的勝仗。
一名能把地方上治理的這麼興旺,能聚斂這麼多的財富,卻和文人士子言行利益很不一樣,甚至頗爲背離的武官,怎麼能讓衆人對他親善。
儘管張四維剛剛當上內閣首輔,威信並沒有建立,衆人對他也不怎麼敬服,但讓駱思恭成爲錦衣衛都指揮使這件事上,大家都沒有異議。
六月二十七這天,張四維在朝會上奏呈,他說出來的時候,萬曆皇帝臉上神色漠然,卻將屋中的諸位大臣看了一圈,申時行微微低頭,到了這樣位置的大佬肯定不會再這樣的場合貿然出頭。
太后那邊都已經確定了意向,外朝又是這等統一的態度,在張四維奏呈上來之前,一切都已經成了定局。
距離宮中那次驚心動魄的變亂沒有幾天,萬曆皇帝清楚的記得自己對王通的承諾,他是在血站之後,親口對王通說,讓王通做錦衣衛都指揮使,還開玩笑讓衆人稱呼王通爲“都堂”。自己是堂堂天子,所謂金口玉言,對有救命護駕之恩的親信許了承諾,卻不能兌現。
萬曆皇帝心裡好像有團火在燃燒,可他臉上沒有什麼表情變化,要忍,要等,可以讓別人知道自己有怨氣,但別讓別人知道自己有怨恨。
從馮保那邊傳來太后的意思之後,萬曆皇帝大發脾氣,整整兩天都沒有給任何的回信,到最後張誠私下對萬曆皇帝說道:
“潞王是萬歲爺的親兄弟……”
聽完這句話之後,萬曆皇帝沉默良久,然後就平心靜氣的回了慈寧宮的話,說是應允了這件事,也就是從這天晚上起,萬曆皇帝不再專門住在鄭貴妃一處,李德嬪那邊、王皇后那邊也偶爾留宿。
“駱思恭這人不錯,內閣票擬之後,上呈司禮監吧”
萬曆皇帝淡然說道,他說完,張四維微微擡頭,略帶詫異的看了萬曆皇帝一眼,又是跪了下去,稱頌道:
“陛下聖明”
“王通有大功,升爲錦衣衛指揮同知,張愛卿擬票吧”
萬曆皇帝語氣沒什麼變化,卻盯着跪在那邊的張四維,既然在駱思恭這邊讓了,其餘的就不會讓,張四維沒有遲疑,又是鄭重跪下,開口說道:
“臣領旨。”
屋中諸人彼此對視,心中都有計較,小張做首輔,似乎和大張在時沒什麼區別,皇帝都得言聽計從,看到這個場面,今後如何做,大家都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