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半個時辰,蕭關便己易手,畢竟朱紀只留了幾百人,如何能擋得住數萬明軍的攻打?
當戰到身邊無人之時,朱紀不出意外的撥劍自刎,卻被柳蘭子一箭射中手腕,生擒活捉,帶到了楊彥面前。
“哼!”
朱紀五花大綁,擺出一副寧死不屈的樣子,重重一哼。
楊彥淡淡道:“本欲留你一命,奈何你一心求死,孤雖敬其志,但有些舊帳,不得不與你清算,劉淵當政,劉景曾進攻黎陽,你爲副將,於延津擊敗晉將王堪後,將三萬卒溺入黃河,此罪一。
罪二,劉聰當政,你會同劉曜、王彌等人與呼延晏攻進洛陽,縱兵搶掠,殺害無數,盡收宮人和珍寶。
罪三,嘉平三年正月,劉聰於宴中命懷帝以青衣行酒,晉舊臣庾珉、王俊見此,悲憤號哭,劉聰不悅,而你作謠言,傳庾珉等將爲劉琨內應,助其攻取平陽,於是劉聰殺懷帝及庾珉等十多人。
罪四……”
楊彥面無表情,一條條宣佈朱紀的罪責,末了又道:“孤本欲給你戴罪立功之機,既然你不珍惜,那孤只得行雷霆之罰,來人,把朱紀帶下去,駐營長安之後,澆鑄成水泥跪像,列其罪,置入罪人廊,受千古唾罵!”
“豎子……”
朱紀面色劇變,剛要破口大罵,早有準備的荀虎已電步上前,一耳光扇了過去。
“啪!”的一聲脆響,朱紀的臉頰多了個通紅的巴掌印,罵到半句的話語被打回了肚裡,隨即又有一人扯出布團,飛塞入他的口中。
“嗚嗚~~”
朱紀猛晃着腦袋,嗚嗚直叫,眼裡隱有驚駭與悔意閃爍。
明國的水泥跪像,是以活人澆鑄,生生悶死,論起殘忍,不下於秦始皇陵的人俑,此其一。
其二,跪像開始是擺放在郯城郡牙的大門處,後隨着遷都洛陽,移到了尚書檯外,皆是血債累累的胡虜,目前已經有了近十人,每日民衆來來往往,路過無不紛紛唾罵,還有人朝像上吐口水,
這真是遺臭萬年啊!
朱紀沒想到楊彥狠辣至此,他原以爲無非一死,古人對生死看的不是很重,可是死後留污名想想都不寒而慄,要早知道……
……
明軍於蕭關獲得了羌氏軍卒一萬五千,經挑選,徵了八千爲兵,其餘解甲歸田,田地來自於屯田,把軍田劃歸爲民田,羌氐人一片叫好。
楊彥以陳滔鎮守蕭關,爲示信任,那八千降卒全部留了給他,只有軍中司馬由明軍指派,於兩日後,親率大軍向長安進發。
由蕭關到長安,還有八百來裡,全軍日夜兼程,因劉曜收縮兵力的原因,沿途郡縣兵力稀薄,幾乎沒有威脅,楊彥暫不理會,由城池間的縫隙穿過,直奔長安。
但是關中的西北地區,不比河西隴右爲羌氐控制,晉人的力量仍相當強大,往往聚族而居,形成了大小不一的堡壁。
胡族政權主要依靠本族人當兵,並吸收部分異族爲盟軍,儘量不使用晉人,因此胡族人數不多,絕對力量不強大,而地方大族動輒數百上千戶聚居,實力不容小覷,故胡族不敢輕動,畢竟動一發而牽全身,這就是北方大族能於亂世中保全的主要原因。
直到北魏統一了北方,才逐漸加強了對地方大族的控制,以高官厚祿削減其獨立性,這個過程非常漫長,到隋唐逐漸完成。
但是皇權沒有制衡,惡果來了,李隆基廢除宰相必起於州部的制度,任用私人,導致安史之亂,之後連續動盪,唐亡之後,進入五代。
五代是比五胡亂華更加混亂的一個時代,人的道德也更加低下,大族盡沒於戰亂當中,爲士大夫階層的崛起和皇權一家獨大掃清了障礙。
從歷史可以看出,人類社會的物質基礎呈螺旋式上升,但道德水平呈螺旋式下降。
三日後,即十一月十五日,明軍過了安定,進入新平境內,楊彥在馬上一直思索,難道物質越發達,道德就越低下麼?
書上明明記載着倉稟足而知禮節啊,可是從漢唐宋明清,再到凱申朝,現代,道德明明是在下降。
問題出在哪裡呢?
楊彥暗暗思索着,這時,柳蘭子轉頭道:“大王,前面是韋氏塢堡。”
“嗯?”
楊彥擡頭看去,數裡外,一座漆黑高大的堡壁屹立於前,就聽到銅鑼聲大作,轉瞬之間,密密麻麻的堡丁涌上了塢堡頂部,均是嚴陣以待。
在豪強大族內部,既有膏樑、華腴、甲姓、乙姓的等級之分,又有僑姓、吳姓、郡姓與虜姓的地區之別,僑姓吳姓不須多說,郡姓指滯留于山東、關中的世家大族,虜姓指異族大姓。
《新唐書、柳衝傳》曾描述過東晉時期的豪強大族。
過江爲僑,大者王、謝、袁、蕭,東吳爲吳姓,朱、張、顧、陸爲大。
山東爲郡姓,崔、盧、李、鄭爲大,關中亦號都姓,韋、裴、柳、薛、楊、杜首之。
代北爲虜姓,長孫、宇文、於、陸、源、竇首之。
韋氏給人的印象一向不佳,主要來自於韋后,學武則天,畫虎不成反類犬,留下了千古惡名,但韋氏於西漢起便定居京兆,從東漢開始逐漸遷徙,有向東南,過江居於丹陽,有向西北,遷去關中各郡,這一支韋氏在新平已有兩百多年的歷史了。
家主韋國珍,是遠近有名的富豪,擁有良田數千頃,部曲牲畜過萬,也是當地最大的塢堡主,劉曜不敢對之呼來喝去。
楊彥早有豪強大戶不歡迎自己的覺悟,倒也不在意,只是揮手止住隊列,向前發問:“孤乃明王,韋公可在?”
一名白髮老人排衆而出,回禮道:“老夫韋國珍,明王大駕光臨,本該出堡迎接,奈何關中動盪,老夫身負護堡重任,不敢輕離,請明王見諒!”
楊彥微微笑道:“無妨,孤借道而己,另有一事與韋公相商。”
“明王請言!”
韋國珍神色不變道。
楊彥道:“劉曜敗亡已在旦夕,關中不是重歸漢土,便是爲羯奴所據,石虎兇殘暴戾,人盡皆知,何去何從,韋公怕是亦有考量,孤暫不望韋氏投我大明,但請袖手旁觀,他日再作分曉亦不爲遲!”
韋國珍爽快的應道:“明王言重了,我韋氏自春秋戰國延綿至今,已有千年,非是不知好歹之輩,請明王放心,老夫絕不給明軍後方添亂,並可代爲勸說其他諸姓。”
“好!”
楊彥拱了拱手:“韋公深明大義,他日孤再邀之,時間緊迫,不便相擾,告辭!”
說着,猛一揮手,大隊人馬繼續向東南方向開去。
煙塵漸行漸遠,韋國珍長子韋友曾忍不住道:“明王虎狼之性,取了關中必對我韋氏下手,就看中原巴蜀,多少大戶被沒收田產,遣散了奴婢,此人入主關中,咱們韋氏百年基業怕是難保!”
“哎~~”
韋國珍嘆了口氣:“你沒看明王帶着十萬大軍麼?若爲父應答稍有遲緩,立就是族滅人亡之禍!”
“哼!”
韋友曾哼道:“十萬大軍又如何,今次羯人與趙人聯手,兵力可達四十萬,兒從未聽說過有誰能於平原地帶大破胡人四十萬鐵蹄,明王能倉皇退出關中就不錯了,故兒有一計,不如秘結石虎,於兩軍酣戰之時,從後攻之,當大破明軍,聽說勒禮賢下士,我家投之,可得重用啊!”
“啪!”的一聲脆響!
韋友曾捱了一記耳光,嚇的撲通跪地,捧着臉頰,不敢置信的問道:“阿翁,您……這是爲何?”
“哼!”
韋國珍一臉的怒其不爭之色,冷哼一聲:”爲父已應允明王,豈能反悔?莫非你要陷爲父於不義?此話休得再提,否則莫怪爲父請出家法!”
“兒不敢!”
韋友曾噤若寨蟬,大氣都不敢透。
韋國珍語氣緩和了些,又道:“起來說話罷,石勒雖設君子營,表面上優待士人,卻集中安置於襄國,如看守囚犯一般,且羯人貪婪殘暴,我家降勒,必赴襄國,家業如何得保?爲父寧可揹負屈身事胡污名而不南渡江東,不就是故土難離?
今劉曜氣數將盡,關中歸入明國總好過羯趙,明王行仁政,寬徭薄賦,善待士人,頗得民心,我家若立下功勞,料明王不會虧待於我。
現你二弟供職長安,若能把握此機,或能振興我家,無論怎麼說,明王總是晉人,若有選擇,誰願事胡呢?”
韋友曾嘟囔道:“兒當然不願,二弟入長安事職也是不得已而爲之,可是看着大好家業不保,兒心裡難受啊!”
“哎~~”
韋國珍苦笑道:“關中原本最大的塢堡爲巴氐句渠知氏,擁衆兩萬餘,被劉曜所滅,如咱們這類人,擁有私軍,不納賦稅,政令陽奉陰違,歷來被君王視爲眼中刺,只是力有未逮,暫且容忍罷了,劉曜若非連挫於明軍,騰不出手,我家亦是難保。
而明王胸懷壯志,乃強主,豈肯任我等恣意縱行,當初先祖構建塢堡是於亂世中自保,若明國真能一統天下,這圍牆拆了也罷!”
見長子還待開口,韋國珍揮揮手道:“把眼光放長遠點,莫要給我家招來滅頂之災!”說完,大袖一甩,下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