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連芳回到庹家已是下午,天色灰濛濛的,瞧着格外的暗沉,就如同她此刻的心般。看來自己做事還是不如父親穩妥,知道這事兒的人太多了,說不定哪天就會將自己抖落出去。
李連芳穿過偏苑兒,碧青緊跟在身後。路過菊香閣的閣門,恰巧翠兒也在此,翠兒見着李連芳緊忙低下頭。
李連芳搖着身子踱步過去,在翠兒的身旁轉悠了一圈兒,笑裡藏刀道:“二姨太對你好嗎?”
翠兒聽後緊忙跪在地上,帶着哭腔的聲音有些顫抖:“大太太,你就饒了翠兒吧。”
李連芳伸出左手,抓住翠兒的下顎,瞧着她面龐的淚水:“你做錯什麼了,要我饒了你?”
翠兒跪在地上,身子發抖,雙目掛着閃爍的淚花,“大太太,翠兒願意爲您當牛做馬,還請大太太放過我的妹妹,她才十幾歲啊。”
李連芳瞧着翠兒可憐的模樣兒,裂開嘴笑了笑,“你的妹妹,那我可做不了主,我從頭到尾都沒有見過你的妹妹啊。”
翠兒聽後,雙手一把抓住李連芳的雙腿,顫抖的哭着:“大太太,翠兒求你放過她,您讓我幹什麼都行。”
李連芳甩開翠兒,面色嚴肅,黑沉沉的,就像這信子鎮梅雨時節裡的悶天般。
“讓你幹什麼都行,你且說說看,看你還能幹什麼?”李連芳字字珠璣,碧青面色淡定。
翠兒跪在溼答答的地板上,向前挪了幾步,仰着頭雙目無奈的瞧着李連芳:“大太太,只要你放過家妹,你讓我幹什麼都行,只要您吩咐一聲,哪怕翠兒是上刀山下油鍋也在所不辭。”
李連芳緊眉厭惡的瞧着跪在自己跟前兒的翠兒,冷笑道:“我要是要你的命呢?”
翠兒抹了抹面頰上的淚水,“只要大太太吩咐一聲,是投河還是上吊翠兒都會去做。”
菊香閣周圍人多眼雜,碧青覺着李連芳說得太過明顯了,緊忙咳嗽提醒,翠兒是斷斷留不得了,她曉得的秘密太多了,多得活着就是罪過。
李連芳擡起頭,瞧了瞧四周,有幾個婆子端着浣洗的衣物利索的向這邊走來了,緊忙道:“你的賤命先留着,至於你的妹妹那是她的命,誰叫她有這麼個不成氣候的姐姐呢。”
碧青四周張望,瞧着洗衣房的那幾個老媽子就快過來了,緊忙過去拉開翠兒:“我們大太太身份是何等的尊貴,你這麼抓着她的腿不放,成何體統,不要讓我們沾了這窮酸晦氣。”
碧青說着一把將翠兒拽開,翠兒身子本就小巧,再加上今日飽受這般折磨,實在是脆弱得不堪一擊。
翠兒的身子狠狠的側了一下,趴在地上,頭部撞倒灰白的牆壁上,手已經被青石板磨破了皮,鮮紅的血跡斑斑駁駁,在昏暗的雨天裡格外刺目。
李連芳轉身,正欲踱步離去,覺着不妥,對自己的貼身丫鬟點了點頭。碧青明白是什麼意思,低下頭,退回去站在翠兒跟前兒:“你在這裡這般哭天喊地的,是何居心,若是這事兒被旁人聽去,大太太即使是想保你的妹妹也無能爲力了。”
翠兒趴在地上,耳朵裡嗡嗡作響,但是聽見大太太可以保自己的妹妹,緊忙擡起頭雙目紅通通的瞧着碧青。
碧青面頰上堆滿了笑意,溫和道:“同是爲奴爲婢,妹妹的苦楚我又何嘗不理解呢,你且起來,或許還有一絲希望。”
翠兒立即抹了抹面頰的淚水,扶着牆吃力的站起來。碧青轉身離去了,李連芳闊步向前。
在這樣的大戶人家裡,誰都是無奈的,誰都活得不是自己,更何況是爲奴爲婢的命,要怪就怪自己命不好,爲女兒身,永遠得依附着別人活着。
李連芳穿過狹小的巷子,碧青跟在身後,洗衣房的幾位老媽子見着自己跟前兒迎面踱步而來的是庹家大太太,緊忙低頭側身讓路。
李連芳輕輕咳嗽了一聲,碧青稍稍退後,對三位老媽子說:“大太太說,你們好好做手頭的活兒,做好了,這個月的賞錢翻倍。”
那三位老媽子一聽,緊忙擡起頭來瞧着碧青:“姑娘說的話,當真。”
碧青點點頭,“你們得謝謝我們大太太有一顆菩薩心腸,處處體恤我們這做下人的。”
三位老媽子立即點點頭,雙眸閃爍瞧着李連芳的背影,大聲道:“謝謝大太太。”
李連芳側過頭,溫和的笑了笑,碧青緊忙跟了過去。
穿過狹巷,便是庹家開闊的內庭,這裡花木衆多,家裡人經常在這裡吃茶喝酒。突地李連芳跟前兒晃動着一個人——王夲。
王夲是庹家的下人,專門培植修剪庹家的花草,前些日子妙手回春堂裡缺人手,他便過去幫忙了,現在可能是清閒了些,又回來了。他爲人老實,本到了娶親的年紀,可是他偏偏愛上了庹家的大太太——李連芳。
李連芳對他是忽近忽遠、忽冷忽熱,沒有什麼感情,只是利用他做些事情罷了。在庹家有了這麼個人兒,也算是多了一條胳膊。
李連芳瞧着他正在修剪要開的茉莉花枝,心頭琢磨着,翠兒是斷斷留不得了,得找一個牢靠的人除去她纔是,而王夲就是做這件事最好的人選。若是出了什麼岔子,以他對李連芳的愛慕之情,也會盡全力護她周全。
李連芳側頭瞧了瞧碧青,點點頭,碧青立即明白是什麼意思了。
“大太太,你千萬不要往心裡去,這事兒不能怪你,你也是被逼的。”碧青一邊敲着王夲一邊大聲道。
李連芳立刻從闊袖裡取出生絲手帕,摸着眼眶:“要怪就怪我命苦,身邊沒有個貼心的人兒。”
“大太太這都是老爺逼你的,你要是難過就責罵奴婢吧。”碧青瞧着王夲已經聽到了,越發高聲道。
“都是人,你以爲我素日裡願意對下人這般嚴厲嗎,都是身不由己,眼下這事兒更是棘手,爹說若是我辦不到,就當沒我這個女兒。”李連芳捂着面頰,低聲抽泣道。
王夲手裡拿着黑鐵大剪子,踱步過來,站在李連芳身後,碧青裝作沒有瞧見,也跟着哭了起來:“若是大太太有個什麼三長兩短的,碧青也會跟着去的。”
王夲緊眉,踱步過去,站在李連芳跟前兒,着急道:“大太太,所謂何事,這般煩心。”
李連芳擡起頭,淚眼朦朧的瞧着王夲,然後又低垂着頭,一個勁兒的哭泣。
碧青緊忙過去,扶着李連芳,雙目着急的瞧着王夲:“你曉得嗎,老爺要我們太太辦一件事兒,若是辦不成便不再認我們大太太這個女兒了。”
“碧青,不要說了。”李連芳擡起頭,佯裝生氣的呵斥道。
碧青自是靈巧之人,曉得李連芳的意思,緊忙道:“大太太,您是菩薩心腸,這一切都是老爺逼你的。”
李連芳緊眉,顫抖的哭泣:“這都是命,怨不得爹,我認了。”
王夲瞧着李連芳哭的梨花帶雨的,心全軟了,雙手用力的扣住李連芳的雙肩,“你說,什麼事,我王夲去做。”
“當真。”碧青雙目緊緊的瞧着王夲。
王夲低下頭,深深吸了一口氣,面色凝重,擡起頭雙目飽滿情深的瞧着李連芳:“你爲難的,就讓我去做,今生今世我都會護你周全。”
“還是不要了,就讓我爹懲罰我吧。”李連芳推開王夲,又哭了起來。
李連芳素日裡總是板着面孔,不肯低頭像誰示弱,眼下竟然在王夲面前低聲哭泣,王夲心頭滿是憐惜。
“你告訴我吧,莫非大太太是不肯相信我。”王夲放開李連芳,蹙眉瞧着她。
李連芳緊忙搖搖頭,皮膚有些暗沉,但是細細瞧起來,依舊美得動人。
“太太告訴他吧。”碧青祈求道。
李連芳低垂着頭,捂着面龐,不言不語。碧青立即拽着王夲,探到他耳旁側。
李連芳瞧着碧青,知道她已經將自己想要做的告訴給了王夲,心頭暗自偷樂,這件事情總算是有了個可靠的人兒。
碧青說完,緊忙走到李連芳跟前兒,“大太太,我們快些回去吧,你昨兒夜裡還頭還疼,想必張媽媽已經熬好了安神湯在等您。”
李連芳轉身,抹了抹面頰的淚水,轉頭,王夲高聲道:“大太太寬心,這事兒王夲定辦妥。”
李連芳不回答,側過頭,抹掉了面龐上的淚珠,笑着踱步上前。
外面的雨一絲一絲的飄落下來,昏暗的天空不着邊際。
墨婉在蒯家繡莊忙活着,蒯俊傑不言不語,因爲手受傷,不方便,只能在一旁瞧着。
但是爲了萬無一失,這批蘇繡還是得由蒯俊傑親自送過去,墨婉心頭擔心不已。
“少爺,要不還是多帶幾個人過去吧。”墨婉緊眉瞧着蒯俊傑。
蒯俊傑擡起右手,活動活動,“你且寬心,已無大礙。”
蒯俊傑說完雙目瞧着墨婉,露出寬慰的笑顏,墨婉深深吸了一口氣,點點頭:“若是那邊有什麼不妥,你就緊忙回來。”
蒯俊傑瞧着墨婉擔憂的樣子,點點頭。
蒯俊傑說完踱步出了門,顏墨婉站在蒯家繡莊的門匾下,一襲墨色的上衣格外顯眼,白皙的皮膚在碧海堂的映襯下,甚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