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婉面露寬慰的笑容,雖字字珠璣但都沒有明顯表露出來。尹碧華是在沒有想到蒯家繡娘,竟是如此能言會道之人。
香兒曉得尹碧華下不了臺,微微探身上前:“蒯家繡莊真是厲害,個兒個兒都是巧人。”
墨婉擡起頭,雙目恰若深潭碧水般澈明透亮,“小姐過獎了,我們蒯家眼下能如此順利好不是那批銀絲蘇繡的功勞,上海由有出手闊綽之人願意高額買下罷了。”
尹碧華側頭盯了香兒一眼,“不會說話,就別說。”
尹碧華曉得香兒是在給自己臺階下,故意這般愚笨,讓她教訓自己,才能在顏墨婉面前有面子。
尹碧華是何等的心高氣傲,在信子鎮,好些人都會忌憚她幾分。
墨婉瞧着眼前的戲,笑兒不語。
“蒯家繡娘真是能說會道之人,我們庹家的丫頭粗笨愚拙,香兒,同是下人,你得好生學學人家的風範纔是。”尹碧華瞧着自己的貼身丫鬟,高聲道。
顏墨婉曉得尹碧華是在提醒自己,同是下人不要囂張,不要以爲自己是蒯家繡莊的掌舵之人,自己便能爲所欲爲。
墨婉擡起頭,瞧着有些昏暗的闊空,一絲絲雨飄飄灑灑落下來,腳下的石板路溼答答的。
“讓您見笑了,姐姐這般會揣摸主子的心意,墨婉要好生學習纔是。”墨婉裂開嘴,笑了笑,聲若鶯歌。
“小姐,少爺叫你前去瞧瞧那批銀絲蘇繡裝裱的樣式和色澤搭不搭。”一個素衣繡娘站在顏墨婉跟前兒,細聲道。
就算是聲音極弱,但是還是被尹碧華聽見了,她心頭一顫,旁側的碧海堂嬌豔無比,在春風細雨裡搖搖擺擺。
墨婉側過身子,從鵝黃色的闊袖裡取出生絲手帕,擦了擦繡娘額前細小的汗珠,“辛苦你了,你且先去,我馬上過來。”
“小姐纔是最苦的,我們這些下人……”
“傻丫頭,都是蒯家繡莊的繡娘,再說我們各憑本事吃飯,哪有下人和主子之分。”顏墨婉笑呵呵的,密卷的睫毛撲散撲散的。
那繡娘笑了笑,轉身離去了。尹碧華心頭又添堵了,她不曉得顏墨婉竟如此機靈。原以爲是脆弱不堪一擊之人,今日真是大開眼界了,看來自己素日是小瞧了她。
墨婉瞧着前來的繡娘離去的背影,轉過身,面龐滿是道不盡的溫和之意:“您是來我們蒯家繡莊定繡品的嗎?”
“我們是來瞧鬧熱的,這下瞧夠了,也該回去了。”尹碧華說着揚眉吐氣的轉身離開了。
墨婉微微一禮,溫和道:“蒯家繡莊實在是有些清冷,墨婉就不送了。”
尹碧華背對着顏墨婉,身子有些僵直,面色極其難看,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墨婉瞧着尹碧華離去了,轉身進了蒯家繡莊。
“你說,那批銀絲蘇繡是不是真的賣出去了?”尹碧華最擔心的還是這個,那是她處心積慮好久的陰謀,眼下卻成了蒯家的一件喜事。
裡面有些滑,香兒左手撐着一把黃色的油紙傘,右手輕輕的攙扶着尹碧華,自己右邊一半的身子露在春雨裡。
“我瞧着,這不算是假的,那丫鬟的樣子不像是裝出來的。”香兒緊眉細聲道。
尹碧華雙手端在胸前,細長的眉毛挑了挑,“蒯家還認識上海的老闆?”
“也許並不是上海的老闆,只是那個蒯家繡娘捏造的而已。”香兒瞧着尹碧華面色甚是嚴肅,只能說這樣的話來寬慰她。
尹碧華深深吸了一口氣,“也對,他蒯華笙有幾斤幾兩重,我還不曉得嗎,應該是那個顏墨婉捏造的。”
墨婉回到蒯家繡莊,瞧着蒯俊傑單手抱着那副《罌粟紫嫣圖》,緊忙過去,“少爺,你好生休息,這些交由我們來做便是。”
蒯俊傑瞧着墨婉着急的樣子,心頭一軟,好些日子沒有瞧見她這般關切自己了。
墨婉上前利索的接過那副銀絲蘇繡,蒯俊傑瞧着她白皙的面龐,覺着一切自己都可以原諒了。
墨婉擱置好那副《罌粟紫嫣圖》,瞧着戀蝶在向自己自己招手,她緊忙踱步過去。
“小姐,庹二爺又寫信來了。”戀蝶雙眸撲散撲散的,若夜裡的螢火蟲般。
墨婉緊忙踱步進了內屋,戀蝶從錦布繡花枕頭下取出一個信封。
墨婉接過來,拆開信封,一股熟悉的墨香味兒隨着潮溼的空氣席捲而來,墨婉微閉雙目,深深吸了一口氣。
“墨婉,明兒個你們先把那批蘇繡運去上海,到了黃浦江碼頭自然會有人來接應。你且寬心,一切我都打點妥當了,不會有事的。”雖是短短几個字,但是對於墨婉來說卻是雪中送炭之喜。
墨婉靠着窗戶,微微仰着頭,面頰上滿是笑容,戀蝶瞧着她忍不住捂着嘴笑了起來。
“小姐全是一副待嫁的樣子,我看等這批銀絲蘇繡妥當了,小姐倒是可以考慮……”
“閉嘴,真是不害臊。”墨婉雙頰緋紅,瞧着戀蝶不好意思道。
“我看,不害臊的是小姐吧,不過蒯家總算是守得雲開了。”戀蝶撅着嘴,笑呵呵的。
墨婉將信摺疊好,取出枕邊寶藍色的錦盒,放入之內:“但願這次蒯家能順利纔是,切莫再出意外了。”
墨婉雖是相信自己心中認定的人,但是還是有些擔憂,蒯家着實不能再受打擊了。
蒯俊傑站立在窗戶邊,瞧着墨婉這般爲蒯家竭盡心力,心頭又內疚了起來。但是心頭又一團疑惑,給墨婉寫信的這個人是誰,墨婉是如何找到出手這般闊綽的買家的。這些久久在蒯俊傑心頭,像似一團雜草,越理越亂。
蒯俊傑在這一刻,才曉得自己是如此的懦弱,生爲蒯家的少爺,自己的父親身體欠恙,但仍在外奔走,自己心尖兒上的人又如此操勞。
蒯俊傑低垂着頭,左手握拳,狠狠的砸在牆壁上,骨節皮肉上瞬間有斑斑駁駁的血跡。他牙齒緊緊咬着嘴脣,心若油煎般難受。
李連芳的父親給李連芳寫信說,務必回李家一趟,李連芳心裡暗自開懷,心裡琢磨着定是父親曉得劉瑞希的孩子已經沒了的消息。
李連芳高高興興的回李家去了,李泉福依舊在大廳喝茶,見着李連芳回去了笑呵呵的讓她坐下了。
李泉福揮揮手,衆丫頭婆子見着緊忙下去了,一個丫頭端上一杯茶水擱在桌子上便走開了。
“爹,進來可好?”李連芳覺着自己的將二姨太的事情辦得妥妥的,笑着問起了李泉福。
李泉福扶了扶眼睛,笑呵呵呵的:“一切都好,只是你弟弟,扶不起的阿斗啊,連芳李家還得靠你啊。”
李連芳拿起茶盞,一股子苦澀的味道撲鼻而來,“爹,這是什麼茶,爲何這般苦。”
李泉福用茶蓋撥了撥精緻的茶盞,喝了一口茶水:“這是篙末茶,是茶中最苦的,我喝了好些年了。”
李連芳微微皺着眉頭,勉強喝了一口:“爹,年紀大了,還是撿口味兒比較清淡的喝吧。”
李泉福瞧着李連芳蹙眉,就曉得她不愛喝這茶,“你們這些年輕人,是習不慣這苦澀之味兒的。”
李連芳明白李泉福是什麼意思,笑了笑。
“爹,那事兒辦得妥妥的。”李連芳眉開眼笑的說道。
“什麼?”李泉福側了側身子,喝着茶盞中苦澀的茶水。
李連芳心裡覺着是自己聲音太小,父親年歲大了,沒能聽見,湊向前去:“爹,我說那事情我辦妥了。”
“什麼事情?”
“爹糊塗了嗎,就是二姨太的事情,前幾天她便小產了,是個已成型的男胎。”李連芳湊到李泉福跟前兒,聲音有些大。
“怎麼辦的?”李泉福緊了緊眉。
李連芳踱步到李泉福面前,坐了下來:“爹,放心吧,我做得乾乾淨淨,沒人會懷疑我,庹家的家產以後保準姓李。”
“啪!”一個響亮的耳光在大廳裡久久迴盪。
李連芳捂着發燙的面龐,雙目委屈的瞧着李泉福,實在是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爹,女兒哪裡做的不好。”
李泉福擱下手中的茶盞,起身雙手放在身後:“這一耳光是讓你長記性。”
“爹。”李連芳雙目已經奪出了淚花。
“既然做的乾淨,那麼就不要說是自己做的,女兒啊,看來你還是做的不夠乾淨。”李泉福低垂着頭擡起左手,撫摸着自己跟前兒的盆景。
李連芳身子一顫,伏在太師椅上:“可是沒有人懷疑我,庹家上上下下都以爲是三姨太安君碧做的。”
“是嗎?有一個人,她不會相信。”李泉福掐斷了一篇綠葉,淡淡的說。
“誰?”
“你的婆婆,尹碧華!”李泉福側過頭,瞧着伏在椅子上的李連芳。
李連芳直起身子,從闊袖裡掏出手帕擦了擦自己發燙的面頰。
“爹,爲何這麼肯定?”李連芳雙目紅紅的,有些緊張的瞧着李泉福。
李泉福踱步過來,在李連芳的跟前兒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臉:“庹家的秘密太多了,特別是在一個大宅子裡存活下來的女人,那麼她的秘密更多,同樣她也是不容小覷的。”
李連芳身子一顫,覺着自己背脊骨發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