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十五歲的長女也是穿着這麼一身大紅色的衣裙,提着花籃回眸朝自己看來……
微風習習,把花香送入正殿,穆國公夫人覺得鼻尖縈繞的花香變得芬芳馥郁。
楚千塵漫不經心地撣了下肩頭,隨意地拂去了肩頭的兩片花瓣。
帶着幾分慵懶,幾分清冷。
穆國公世子夫人見婆母神色有異,輕喚了一聲:“母親。”
穆國公夫人回過神來,再看楚千塵,又覺得她與長女沈芷相差甚大。
沈芷年少時性格明朗,落落大方,燦如驕陽;
而眼前這個少女卻像是一朵幽幽的靜蓮,出淤泥而不染,我自綻放,渾身隱隱散發着幾分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淡。
說兩人不像,又好似有些像,比如說,她和長女都長了一雙鳳眼……
穆國公夫人收回了目光,下意識地想去看沈氏。
楚千凰敏銳地注意到穆國公夫人似乎多看了楚千塵一眼,眸光一暗。
她加快了腳步,連忙喚道:“外祖母!”
楚千凰對着穆國公夫人福了福,伸手去拉她的袖子,撒嬌道:“我都半個月沒見外祖母了。”
穆國公夫人被楚千凰吸引了注意力,笑得眼尾擠出幾道笑紋,戲謔道:“你還好意思說,要不是你進宮給三公主當伴讀,就可以天天來看我了。”
楚千凰是她看着長大的,她因爲憐惜沈氏,對這個外孫女難免偏愛了幾分,比幾個孫女還要疼愛。
世子夫人不知沈氏不喜楚千凰進宮當公主伴讀,笑眯眯地湊趣道:“母親,是凰姐兒出挑,得皇后娘娘看重,這纔有此尊榮。”
楚千凰落落大方地對着外祖母與大舅母寒暄了一番,目光卻是時不時地往沈氏那邊瞟。
沈氏根本沒看楚千凰,對着楚千塵招了招手,親切地問道:“塵姐兒,太后娘娘叫你過去說過話?”
楚千塵點了點頭,輕描淡寫道:“太后娘娘賞了我一個嬤嬤。”
“……”沈氏微微蹙眉。
有道是,長者賜不可辭,更別說,這個長者是太后了,楚千塵根本就沒有拒絕的餘地。
楚千塵與宸王終究是身份相差太大了。
穆國公夫人是第一次見到楚千塵,那之前,她只是聽楚千凰委屈巴巴地提過楚千塵,說沈氏如今偏愛楚千塵。
穆國公夫人以爲楚千塵會是一個長袖善舞、八面玲瓏的人,今日親眼看到楚千塵,卻發現這個小姑娘與她預想的全然不同。
她與沈氏說話時,簡潔明瞭,既沒有殷勤討好,也沒有萎縮怯懦,反而帶着幾分雲淡風輕的泰然自若。
穆國公夫人突然想起了那日陳嬤嬤對她說得那些話,說楚千塵有些像沈氏年輕時,說楚千塵不卑不亢,性情磊落……
彼時,陳嬤嬤那些話穆國公夫人雖然聽進去了幾分,但多少還是有些疑慮,直到此刻,那些描述才凝聚爲一個更真實的感觀,與眼前這個少女重疊在一起。
穆國公夫人的目光忍不住地又去看楚千塵,心中似有什麼模糊的東西閃過。
楚千凰緊緊地攥住了手裡的帕子,正欲再言,就在這時,有一個青衣小內侍匆匆來了,提醒皇后說,吉時到了。
於是,殿內的女眷們紛紛起身,簇擁着皇后浩浩蕩蕩地朝保和殿的方向去了。
午初,保和殿內已經擺好了筵席。
那些宮人們帶着文武百官、宗室勳貴以及那些受邀而來的番邦異族一一入席,等到所有人都安置好後,帝后方從隔壁的偏殿走出,皇帝升座,接受羣臣與外族人的跪拜與祝壽。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后娘娘千歲千千歲!”
“祝皇上萬壽無疆,福如東海!”
洪亮的聲音整齊劃一地響徹在殿宇中。
金鑾寶座上的皇帝意氣風發,可是目光劃過一道白衣時,嘴角的笑意就又僵住了。
整個殿宇中的男女老少全都對着他屈膝跪伏,也唯有迦樓一行人坐在席位上巋然不動。
皇帝攥緊了拳頭,恰好與迦樓四目相對。
迦樓對着皇帝微微頷首,算是致意,神色淡然,風姿神秀。
他是昊國大皇子,代表的是昊帝,自然不需要對着大齊皇帝屈膝下跪。
皇帝眸色漸深,那種不痛快的感覺又自心口涌了上來。
明明他此刻身居金鑾寶座之上,高高在上地俯視着迦樓,可是迦樓卻不見絲毫的氣弱,氣定神閒,反而讓皇帝感受到一種被人看透內心的威壓。
皇帝抿脣思忖着:顯而易見,烏訶迦樓的態度應該就是昊帝的意思……
見皇帝一聲不吭,倪公公清清嗓子提醒皇帝。
皇帝這纔回過身來,若無其事地朗聲道:“衆位愛卿,還有遠道而來的貴客都來爲朕祝壽,這份心意朕記下了。衆位不要客氣,儘管暢飲,享用這山珍海味,與朕同樂!”
衆人再次應諾,叩謝皇恩。
接下來,萬壽宴就在禮部官員的主持下有條不紊地正式開始了。
着一式嫣紅色宮裝的宮女們一溜地飄入殿中,捧着各種菜餚酒水送至各位賓客的席位上,與此同時,殿內的樂師們開始奏樂,悠揚的絲竹聲迴響在殿內,一個個婀娜多姿的舞姬翩然起舞。
酒過三巡後,由幾位宗室親王郡王開始,衆臣依次向皇帝獻上他們從天南地北精心蒐羅來的奇珍異寶,件件都極其講究,不過,最新鮮的還是那些異族人送上的壽禮,有些是聞所未聞,看得不少人都嘖嘖稱奇,連皇帝也是龍心大悅。
等衆人全都獻完壽禮後,又一些伎人在殿外的高臺上開始表演百戲,上竿、跳索、幻術、倒立、折腰等等,花樣百出。
殿內衆人都是看得目不暇接,連聲叫好,氣氛越來越熱鬧,賓主皆歡。
直到未初,萬壽宴才結束。
之後,衆人又是按着身份高低依次出宮,楚千塵等人足足在殿內多坐了大半個時辰,這才順利地出了宮,她們進宮時是四個女眷,出宮時,又多了一個嚴嬤嬤。
當她們回到侯府時,已近黃昏。
衆人在儀門處下了馬車,折騰了一天,太夫人終究是年紀大了,渾身掩不住的疲憊。
她沙啞着聲音道:“今天大家都累了,晚上也不用來我這裡請安了,早些休息吧。”
說着,她的目光落在了楚千塵身上,緊緊地盯了她片刻後,淡漠地又道:“塵姐兒,你好好跟着嚴嬤嬤學規矩,這幾天都不用來給我請安了。”
楚千塵只含笑應是,一個字都懶得多說。
太夫人又看向了嚴嬤嬤,客氣地說道:“我這孫女可就勞煩嬤嬤費心了。”
太夫人心裡覺得楚千塵確實沒規沒矩,仗着皇帝賜婚,就飄了。
想到自己被訛去的三萬兩,太夫人又是一陣心痛,巴不得嚴嬤嬤好好“調教”一下楚千塵,千萬別留情。
她倒看楚千塵還敢不敢仗着宸王就囂張得無法無天,畢竟殷太后可是宸王的親孃,回頭要是嚴嬤嬤回宮告上一狀,殷太后肯定會給楚千塵一頓排頭吃。楚千塵還不得把這嚴嬤嬤當佛供着。
嚴嬤嬤隨意地福了福,倨傲地說道:“太夫人放心,一切交給奴婢。”
她嘴角扯了一下,勾出一個輕蔑的弧度,暗道:楚千塵這個庶女在侯府果然是不得寵!
沈氏微微蹙眉,上前了一步,走到楚千塵身側。
“嚴嬤嬤,我這個女兒最是貼心懂事不過了,聰明大方,千里挑一,皇上慧眼識珠,挑了她許給宸王殿下,嬤嬤說是不是?。”沈氏神情雍容地說道,儼然給楚千塵撐腰的架勢。
“……”嚴嬤嬤一時語結。
沈氏這番話的言下之意就是說——
若是自己覺得楚千塵哪裡不好,那肯定是自己的問題,不是楚千塵的問題。
嚴嬤嬤眼角抽了抽,表情微微扭曲。
她已經搞不明白永定侯府了。
當祖母嫌棄親孫女,可是當嫡母的卻好似把個庶女當做掌上明珠,這什麼跟什麼啊!
更讓她頭疼得是,沈氏藉着皇帝壓自己,可謂拿着雞毛當令箭,明明誰都知道皇帝給宸王賜婚不安好心,可是知道歸知道,皇帝是要臉的,誰也不敢掛在嘴上說啊。
沈氏把話說到這份上,自己豈不是連楚千塵一句的不是都不能說,否則,那就是認爲皇帝有眼無珠!!
嚴嬤嬤硬着頭皮應了一句:“皇上自是慧眼識珠。”
楚千塵對着沈氏嫣然一笑,笑容中帶着幾分寬慰,用眼神示意沈氏放心。
沈氏也是笑。她也知道嚴嬤嬤奈何不了楚千塵,只是心疼這丫頭罷了。
兩人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一旁的楚千凰也將這一幕收入眼內,怔怔地看着兩人。
楚千塵與沈氏告辭後,就帶着嚴嬤嬤與琥珀返回了琬琰院。
楚千塵走到東次間,直接就在美人榻上歪下了。
進宮是件苦差事,楚千塵今早雞鳴就起了身,在宮中折騰了這一番,她也累了,尤其肩背與腰部隱隱泛着痠痛。
琥珀趕緊讓小丫鬟去被浴桶與沐浴的熱水,楚千塵懶懶地歪着,打了個哈欠。
嚴嬤嬤見楚千塵這幅坐沒坐相的軟骨頭樣,皺了皺眉。
她走到美人榻前,居高臨下地看着楚千塵,腰桿挺得筆直,以訓誡的口吻說道:“楚二姑娘,請站起來!”
她說話一點也不客氣,語調傲慢而冷漠。
嚴嬤嬤之所以敢這樣對待楚千塵,那自然是有倚仗的。
她之前回去收拾行李的時候,還特意去了一趟鳳鸞宮,悄悄地見了皇后身旁的徐嬤嬤,把殷太后讓她去侯府調教楚千塵的事說了。
徐嬤嬤去請示皇后後,轉達了皇后的意思:“太后娘娘既然讓你去侯府,你就去,好好把楚二姑娘調教好了。”
“這件事你辦好了,皇后娘娘重重有賞!”
皇后讓她去教楚千塵規矩的目的,當然不是爲了讓楚千塵成爲貴女典範,長宸王府的臉,真正的目的是要她明裡暗裡地調教、拿捏楚千塵。
她是宮裡的教養嬤嬤,宮裡不知道有多到宮女是她調教出來的,這方面,她最擅長不過了。
第一步要先打擊她、打壓她,摧毀她的信心和自尊,讓她失去自我,失去思考的能力,循序漸進地把她徹底馴服,她自然會乖乖聽皇后的話。
在宮裡要調教好一個宮女至少花上半年,不過像楚千塵這種生性懦弱的庶女,再簡單不過了,一個月的時間綽綽有餘了。
誰讓她是庶女,在這侯府生而卑微,這就是她的弱點。
嚴嬤嬤的眼底飛快地掠過一道利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