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氏是知道女兒性子的,之前一直擔心,就是怕許諾諾倔脾氣上來不管不顧,見她說出這麼懂事的話,頓時放下心來,欣慰地看着女兒道:“諾諾如今大了,人也懂事了。”
許諾諾靠進葉氏懷裡,摸着她單薄的肩膀、骨節突出的脊背,不管是什麼原因,她都不想讓葉氏擔心難過。
許老三跟許老四一起去西山坳子拜祭了吳老爺子,又把許諾諾的話都轉達到。
其實許諾諾是很想寫封信過去的,但她想了兩天,都不知道該怎麼跟家裡解釋自己會寫字的事情,況且繁體字和簡體字還是有很大區別的。
而且還有個很重要的問題,筆墨紙硯對自家來說,全都屬於奢侈品,許老四平時習字,也不過是用毛筆蘸着水在桌上寫寫畫畫,寫文章的時候也要提前打好腹稿,斟酌再三才落筆到紙上,她一個小孩子,去哪裡弄筆紙來用。
所以考慮過各種情況,許諾諾最終還是選擇了讓許老三捎個口信過去,自然就有很多話沒法說,說多了許老三又未必能記住,最後就只讓帶了幾句問候和安慰的話,對自己不能去磕頭表示歉意,說等從姥孃家回來就去拜訪。
許老三當晚回家便嘆氣道:“唉,吳老三和山子都瘦了一大圈,山子的眼睛都瞘?進去了,看着讓人怪心疼得慌,還是個孩紙咧。”
許諾諾聽了這話,越發有些擔心,但是扭頭就看到葉氏極力掩飾起擔憂的眼神,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笑容,另外起了個話題道:“栗子眼瞧就滿月了,舅舅是不是快要來接咱們了?我都好久沒去姥孃家了,有些想老黃了。”
老黃是葉家的一條老狗,若要算算在葉家的年頭,比許諾諾還要多上一年,如今已經有些老態龍鍾的模樣,難保就會有鄰居串門無意說起:“你家老黃背都佝僂了,倒是養得皮毛水光溜滑,看着又肥又壯的,趁着還沒生毛病趕緊勒死吃肉吧,過些日子幫你家再抱個小狗……”
當時這話恰好被許諾諾聽到,抄起掃把就把人打了出去。
老黃就像是通曉人事般,從那之後跟許諾諾十分親近,只要她去葉家就對她亦步亦趨,保駕護航般形影不離。
“你這孩子,有這麼說話的麼!”葉氏擡手在許諾諾頭上敲了一記,“這麼久沒去姥孃家,你就不知道想你姥爺姥娘,不想你舅舅舅娘,先想着狗。”
“我就是這麼一說嘛!”許諾諾吐舌頭撒嬌道,“再說之前栗子洗三兒,姥娘和舅舅舅娘都瞧見了嘛。”
許老三開口幫女兒解圍道:“你帶着諾諾和栗子回去吧,你天天還要吃藥,還不怎麼能下地,諾諾跟去還能照顧照顧你,不然太給家裡添麻煩了。”
葉氏琢磨這話也在理,這才點頭答應了,不過少不得又說:“那咱就得多帶些東西回去,畢竟添了諾諾一張嘴,我爹孃不會說啥,卻難保嫂子們不會心裡有想法。”
“這是自然的,你放心就是了,我都給你準備妥當。”許老三連連點頭。
也許當真有母女連心的事兒,離出月子還差三天,葉老太太在家就坐不住了,在家轉轉磨磨了一天,轉天就叫兒子套車來了興源村,到家才知道葉氏病了的事兒。
好在葉氏早就囑咐過,家裡誰也不能提許老二欠債的事兒,葉老太太雖然看着和軟,但卻是個護短的暴脾氣,若是聽了這事兒,肯定要鬧個天翻地覆,到時候反倒徒添麻煩。
葉氏這一胎是個閨女,所以許老太太壓根兒沒放在心上,什麼習俗禮數的她也渾不在意,知道親家到了,來露個面說了幾句客套話,便再也沒見到人影了。
葉老太太對她的態度也不當回事,等聽說老許頭做主把鎖兒過繼了,頓時喜笑顏開,抱起鎖兒在腦門上狠親了一口。
鎖兒非但不認生,反而揮着小手咯咯地笑着,似乎很是喜歡葉老太太。
“哎呦我的大外孫。”葉老太太越看越是喜歡,抱着就不願意撒手,私下跟葉氏說,“你婆婆不咋地一個人,倒是找了個好男人,只要你公公一碗水能端平,知道心疼你們,以後分家的時候我也不指望你們能佔到便宜,不會吃了別人的虧就是阿彌陀佛了。”
“娘,你扯得恁遠。”葉氏沒能繼承到親孃潑辣強硬的性子,聽了這話不免覺得自己有些沒用。
“我就是這麼一說,等明個兒抱着鎖兒一起回去,怎麼說也是我外孫了,滿月馬馬虎虎過了也就罷了,這回姥娘給你一起補回來。”葉老太太逗着鎖兒,“這孩子真是個好性兒,如今從小養着肯定親近,不比那些記事了才抱來的生分,總算你以後能有個依靠,娘也就放心了。”
第二天一大早,葉老太太就張羅着套車回家,許老三準備的東西被她硬是給留下了大半,只帶了少少幾樣東西做個樣子,非但把鎖兒和栗子都抱上了車,還把桃子也一併拉上道:“走,去姥孃家住幾天,讓你爹也鬆乏鬆乏。”
許老三連聲道:“娘,諾諾和兩個小的都去,已經太添麻煩了,桃子就先別去了。
“你一個大男人哪裡會帶孩子,給你擱下我還不放心呢。”葉老太太臉一板,直接把桃子也抱上車。
兩個村兒離着不遠,三舅的車趕得又快又穩,也沒用多久就到了葉家。
葉家的生活條件比許家要好些,從房子上就能看得出來,葉家老院是個比較中規中矩的小四合院模樣,院門開在東南角,三間坐北朝南的正房,兩邊有東西廂房,院門一側還有兩件放農具雜物的倒座。
兩個已經成親的舅舅都已經分出去了,如今只有三舅沒成親,還跟着老兩口住在老院子。
院子裡收拾得很是利落,除了留出四周和中間一橫一縱的走道,其餘地方都被葉老太太種上了菜,小白菜、水蘿蔔、茄子都長得精精神神的。
老葉頭戴着個草帽正在拔草,見人接回來了,忙迎上來,從葉老太太手中接過孩子,驚訝地說:“呦,栗子這娃兒,這才一個月就恁沉的。”
“姥爺,你抱的是鎖兒,栗子在這兒呢。”許諾諾上前把懷裡的栗子給老葉頭看。
“這是他們兩口子過繼的孩子。”葉老太太解釋道,“是諾諾爺爺親兄弟家的小孫子。”
老葉頭自然知道葉氏身子的事兒,但聽了這話也還有些驚訝,畢竟對自己閨女還是有些瞭解的,原以爲憑她的性子,不知道要拖多久才能告訴諾諾爹,可如今才一個月,居然連孩子都過繼了?
葉老太太一看就知道老頭子心裡在想什麼,上前扯了他一把道:“有啥進屋再說,別杵在這兒擋路。”
“對對,快進屋來,外頭曬着咧。”葉老頭這纔回過神來,“老三,去把你大哥二哥叫來,中午都過來吃飯。”
“好嘞!”葉老三應聲出門去了,沒多久老大、老二的媳婦就先過來了,說兩個男人下地幹活兒去了,她們先過來幫着張羅午飯。
葉老太太埋怨道:“你們怎麼也不把孩子領過來,他們兄弟姊妹一年見不到幾回,好容易來一次,少不得要親近親近。”
“石頭唸書去了,二牛不知道上哪兒淘去了,吃了早飯就影子都找不見,不到餓了不肯回來。”老大媳婦湊上去看看兩個小的,衝葉氏不好意思地笑笑說。
“七八歲正是淘的時候,願意出去玩兒也是正常的。”葉氏指着許諾諾道,“諾諾還是個女娃呢,之前不也天天不着家,今年都十歲了,才稍微穩當了點兒,這性子也不知道是隨誰。”
“娘——”許諾諾拖長聲道,“好端端的幹嘛說我。”
“誇你如今懂事了呢!”葉氏笑着看着女兒。
許諾諾撇撇嘴,見葉老太太拎着籃子要出去拔菜,便跳下地道:“我跟姥娘去園子。”
兩個人去地裡摘了黃瓜、豆角,剪了兩個成人拳頭大小的南瓜,回院子裡又扭下幾個茄子,拔了點兒大蔥、水蘿蔔和小白菜。
菜都摘回來了,幾個人也就忙起來了,老大媳婦去切肉、剁肉餡,等會兒用小白菜汆丸子做湯,老二媳婦在院子裡洗菜。
葉老太太洗了手回屋,又探頭出去道:“挑兩個大點兒的茄子給孩子炸茄盒兒。”
“好嘞!”老大媳婦在竈間應道,又切了條裡脊肉,加了點兒姜一起剁碎,放了些黃酒、醬油攪勻,又切了一小塊豆腐放進去,用手抓碎抓勻,扣上個蓋子放在一邊,從老二媳婦洗好的茄子裡挑出兩根粗些的,切去頭尾,很快就切成兩片半連着的模樣,然後把肉餡兒塞到裡面。
老二媳婦那邊已經舀了麪粉到個大碗裡,打了個雞蛋進去,加了些鹽和水攪成糊狀,然後架火熱鍋,在鍋裡添上油。
老大媳婦等油鍋六成熱的時候,把裹了麪糊的茄盒兒一個個滑進去,竈間登時響起茲茲的油聲,香味兒很快就傳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