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飯準備得很是豐盛,黃瓜拌幹豆腐絲,豆角炒肉,炸茄盒,肉末燉茄子,小白菜粉絲汆丸子,大蔥和水蘿蔔蘸醬,還有一小碗紅燒肉。其他幾個孩子還有些拘謹,吃得還算斯文,只有二牛左右開弓,吃得油嘴麻舌。
老大媳婦見狀又氣又惱,把葷菜都往葉氏娘幾個面前挪過去道:“你們別總吃菜,給孩子夾幾塊肉吃。”回頭數落二牛,“你能不能跟你大哥學學,吃東西稍微有點兒樣子,雖說都是自家人,可你吃成那樣好看還是怎麼的?看讓你諾諾姐和桃子妹妹笑話!”
葉老太太到底還是有些護着孫子,出言打斷道:“吃着飯呢別說孩子了,看吃了以後胃口不舒服。”
老大媳婦見婆婆開了口,這才住了嘴,狠狠瞪了兒子一眼不再說話。
晌午飯吃過,兩個媳婦下去收拾竈間,葉老太太跟老葉頭商量着給栗子剃胎髮的事兒,忽然想起來扭頭問葉氏:“鎖兒剃過胎髮沒有?”
“好像還真是沒有,當初抱回來的時候纔剛滿月,小半個月都在路上,我公爹和諾諾爹兩個大男人,大咧咧的哪裡想得起這些,抱來我家的時候還沒剃頭。”葉氏尋思了一下,搖搖頭道,“本來只是暫時擱在我家養着,公爹那邊不提我也沒好意思說。後來過繼孩子的時候,我身子就一直不太好,家裡都忙着給我看病抓藥的,到把這件事王了個乾淨。”
“那正好,這回給鎖兒一併辦了,胎髮總是要剃了的。”葉老太太一錘定音,然後去跟老葉頭商議着請誰來給孩子剃頭,兩個孩子都剃頭的話紅包要給人家包多少,都要準備什麼東西之類的話。
鄉下各家孩子都多,這些個事兒辦起來也都駕輕就熟,要用的什物家裡大多都齊備,就算是有些缺漏,找村裡人多半也都能借到。
家裡的東西只有一套,所以葉老太太便出去找鄰居借了一套,老葉頭翻黃曆看了看日子,拎上葉氏帶回來的一包糕點,出去找村裡剃頭手藝最好的匠人,說定第二天早點兒過來給孩子剃胎髮。
第二天一大早,老葉頭在家擺好了供桌,點上蠟燭,擺好貢品果盤,葉老太太煮好雞蛋鴨蛋,沒多久剃頭匠便熟門熟路的來了,進門便笑着說:“葉老哥,恭喜又添了外孫和外孫女兒!”
老葉頭迎上去招呼道:“老劉,快進屋坐,喝口茶再忙活。”
“劉叔。”葉氏也笑着上前打招呼,然後招呼許諾諾和桃子上前叫人,“你們兩個小時候,都是劉爺爺給你們剃的頭。”
“哎呦,這是你家那兩個丫頭?一轉眼都長這麼大了。”老劉放下肩上的褡褳,摸摸兩個人的頭頂道,“如今頭髮都生得挺好。”
“還不是因爲你的手藝好。”老葉頭伸手給他裝了一袋子煙,兩個人喝着茶抽了袋煙,這才準備給兩個小的剃頭。
老劉從褡褳裡掏出個皮卷子,展開鋪在桌上,裡面都是剃頭的工具,挑出要用的擺在順手的地方,在葉老太太早就準備好的水裡面洗洗手,準備開始剃頭。
老葉頭抱着鎖兒,葉老太太抱着栗子,坐在供桌前等着剃胎髮,諾諾舉着撥浪鼓哄着兩個孩子,怕等會兒哭鬧起來傷着。
老劉的手藝當真很好,手起刀落,胎髮一撮撮地掉下來,鎖兒的腦袋很快就被剃光了大半,頭頂只剩下個茶壺蓋,扣在天靈蓋的位置,他的旋兒正好就在這兒,一撮頭髮不安分地半翹起來,隨着他扭頭撲棱撲棱的,看着格外好玩,後頭留下一小撮,用紅繩扎出個小尾巴,取留後之意。
栗子的注意力沒有鎖兒那麼集中,又格外貪睡,窩在葉老太太懷裡看着撥浪鼓,被太陽曬得暖暖和和,沒一會兒就流着口水睡着了,連剃頭髮都沒能吵醒她。
女娃兒的頭髮跟男孩兒的不一樣,留下的不是天靈蓋和後腦,而是耳後的左右兩邊,等頭髮再長一些,就要紮成兩個小辮兒。
剃完胎髮用煮熟的雞蛋在頭頂滾一滾,說上幾句吉祥話,剃胎髮的儀式就算是完成了。
剃下來的胎髮也不能隨便處置,都被小心地收攏起來,裝在早就準備好的荷包裡,荷包口用繫着銅錢兒、小銅鈴鐺的紅布條紮緊,交給葉氏收好,回去之後要掛在孩子的悠車子上面。
這邊忙活完了,葉老太太把煮好的蛋裝好,取出早就預備下的紅包,一併交給老劉做酬謝,然後由老葉頭把人送了出去。
晌午的時候,葉老太太又張羅了滿滿一桌子的菜,依舊是有葷有素,還悄默聲地宰了只老母雞,說現在燉上晚上正好能喝,給葉氏補身子用。
葉氏自己坐不久又站不穩,看着親孃和兩個嫂子裡外的忙,覺得渾身都不自在,連聲道:“娘,你別張羅那麼多菜,看把大嫂、二嫂忙的,我又不是什麼外人。”
老二媳婦飛快地扯出個笑臉道:“姑奶奶難得回來一次,再說還有孩子在呢,如今這不年不節的,難得做幾個硬菜,我們也跟着沾光不是。”
許諾諾覺得她的語氣有些奇怪,擡頭看了她一眼,見她神色如常,只當是自己太多心便擱開到一邊,伸手去給桃子夾菜。
葉老太太的眼睛幾乎黏在葉氏身上,見她比上次看見似乎又瘦了不少,原本還算合身的衣裳,這會兒穿着都有些打晃兒,稍稍一擡胳膊,衣袖就順勢下滑,露出蒼白瘦弱的手腕,一道道青筋清晰可見,看得老太太心裡一陣陣發酸。
她掩飾地擡手給葉氏夾菜道:“瞧瞧你瘦的,回家來可不得好生補補身子,這個月子做得虧大發了,以後得好生調養才行。”說着忽地又問,“你這兩日天天吃的是什麼藥?補身子的?”
葉氏不想把真實情形說出來讓爹孃擔心,就胡亂點頭道:“是啊,就是調養調養身子,這回生栗子大出血,大夫說我虧了底子,得好生補補。”
老二媳婦聽到這話,擡頭看向葉氏的神色,眸子裡翻着複雜的情緒,嘴脣先動了動,發出聲音之前自己卻又先猶豫了,最後到底沒有說出什麼。
晌午飯吃過,許諾諾出去幫着收拾了碗筷,回屋見葉氏已經把桃子和兩個小的都哄睡了,正靠在被垛邊閉目養神,便又輕輕關上了房門,自個兒出去溜達溜達。
出門就見兩個舅娘正一併往家去,她剛想上前打招呼,就聽老二媳婦道:“以往沒瞧出來,姑奶奶可真是會做戲,平時看着日子過得困難,家裡孩子也都穿得寒酸,爹孃還時不時的接濟,如今不過是生了個孩子,居然還要吃人蔘、丹蔘的補身子,她家裡若是沒錢兒能吃得起?”
老大媳婦爲人更老實一些,聽了這話有些猶豫地說:“應該不會吧,姑奶奶一直都是個實在人兒,平時咱們去她家也瞧見了,若是當真有錢,不至於過得那麼緊巴,那些草藥什麼的,曬乾了都差不多模樣,你該不會是瞧錯了吧?”
“我家祖輩都上山採藥,我雖說不懂藥性,可認還是能認得不少的。”老二媳婦撇嘴道,“別的你不信,人蔘我總是認不錯的,我哥這些年跟着參幫放山,我總不成連個人蔘都不認識,再說我還掰了一小塊嚼了嚼,那味道肯定錯不了。”
老大媳婦聽她說得這樣肯定,心裡也不免有些嘀咕,但想了想還是息事寧人道:“家裡三個兒子就這麼一個閨女,老太太偏疼些也是正常的,何苦想那麼多。”
“我倒也不是爲自己爭什麼,左右有吃有穿的,日子怎麼過不是過呢,可大嫂家石頭可不是尋常孩子,書念得好人也聰明,以後是要出人頭地的,這年頭想要讀書進學,以後多得是花錢的地方,嫂子可得早早有準備纔好,咱們怎麼樣都無所謂,可萬萬不能耽誤了孩子。”老二媳婦一張利嘴,極會往人最在乎的地方戳,幾句話就把老大媳婦說得變了臉色。
“這……”老大媳婦欲言又止,遲疑片刻道,“嫁出去的女兒到底是潑出去的水,娘不過就偶爾接濟些,總還是有分寸的,難不成還把身家都搭進去?”
“哎呦,嫂子你想多了,我不過就隨口跟你念叨唸叨。”老二媳婦把別人心裡的刺兒挑起來,自己反倒一推三六五,笑得一臉輕鬆,什麼事兒都沒有似的,擡頭見到了自家門口,笑着說,“嫂子也快回家吧,都忙活一晌午了,姑奶奶指不定還要住幾天咧,得空就趕緊歇會兒。”
許諾諾仗着自己瘦小,把身子藏在杖子後面,將她們的話聽了個滿耳,忍不住嘆了口氣,原以爲葉家與許家還是有些不一樣的,可如今看着,只要是人就會有自個兒的私心和盤算,好歹兩個舅娘大面兒上都還過得去,自己也沒什麼可計較抱怨的,說到底還不是因爲自家沒錢。
想到這兒,她又長嘆了一口氣,心情複雜地往回走,如今許老三要下地幹活兒,葉氏自己都需要有人照顧,更不要說伺候兩個孩子,她如今被拴在家事上完全脫不開身,想要做點兒什麼越發比登天還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