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日,預感宛陵城不妙的張繡大大放緩了行軍速度。
丹陽郡多山,除了東北部的秣陵等地尚算是平原之外,其餘州縣包括宛陵附近都是山川險峻之地,加上夏秋之際草木繁盛,極其有利於埋伏。
不過這時候張繡已經距離宛陵不遠了,另外紀靈部四萬淮南軍基本上都渡過江了。大將紀靈親率兩萬前軍已經抵進到了蕪湖一帶,其餘兩萬後軍在上將橋蕤統領下正在牛渚整備待發。
雖然宛陵丟了,不過張繡仍然完全可以將孫策軍堵截在丹陽郡。
次日傍晚,張繡本部趕到宛陵城附近。
天色近暮,就算此時孫策想要以逸待勞攻擊張繡,也是不大可能的了。畢竟在古代夜盲症是相當普遍的,即使江東士兵多食魚葷,夜盲症較北方士卒輕,但是也達不到在夜間大規模會戰的標準。
更別說,江東軍的長處在於弓射,而西涼兵擅長野戰混戰,孫策若是執意夜戰,無異於以短擊長。
當然,也不排除孫策會強襲張繡以挫西涼軍銳氣的可能。夜間的全軍決戰是不可能的,但是派遣精銳之衆發動夜襲是完全可能的。
另外,張繡故意將抵達宛陵的時間拖到了傍晚,也方便了連日行軍的西涼兵恢復一些體力。
等到張繡走一步看三處地小心翼翼終於在天色大暗之前走到宛陵城下的時候,赫然發現宛陵城上插的竟然不是孫策的“孫”字綠底大旗,而仍然是祖郞的“祖”字將旗和自己的“張”字大纛!
張繡的第一反應就是有詐!
以逸待勞不成,就想詐我入城麼?
城頭上的士卒望見了張繡軍,紛紛歡叫起來。不過城內此起彼伏的歡呼聲在張繡聽來卻是那麼的勉強和笑不由衷。
張繡暗自打手勢,將太史慈和曹性招到身邊,低聲吩咐道:“子義,你與在神亭與孫策手下諸將交過手,等下認清楚了,看哪個是江東大將,曹性你便令弓弩手射之!”
太史慈和曹性面色皆是一肅,只是朝着張繡點了下頭。怕引起城上人注意,卻是並不像往常那般稟手躬身稱是。
接下來張繡一邊若無其事的帶着先頭士卒走近城門,一邊暗暗曉令調度各部將。等靠近了城頭的時候,張繡自己手心卻是已然出汗。
張繡軍打頭一騎閃出,一邊縱馬直奔城樓底下,一邊朝着城頭高聲吆喝道:“平寇將軍已經親自率軍來援了,城門怎麼遲遲不開,吊橋怎地還沒落下?”
這一騎剛喊完話,城頭垛口卻是露出一個校尉打扮的大漢,一臉的皮笑肉不笑:“城內人手不夠,大將軍和諸位兄弟稍候,我現在立馬去開城門!”
正說着,城頭閘口終於動了起來,護城河的吊橋緩緩放了下來。不過城門卻是一直沒開。
半響之後那名校尉一臉通紅的又從垛口探出頭來:“大將軍和諸位兄弟見諒,城門太過厚重,我和手下幾十號兄弟只從一邊使力許久打不開,望大將軍派精壯之人在城門那邊助推,兩邊使力好打開這城門。”
聽到這兒,張繡終於忍不住了,扯着嗓子朝那校尉喊道:“我手下有一精壯之士,名叫胡車兒,力能使五六百斤,你們莫不是要他去甬道推門?”
距離能有七八十米,張繡等人仍能看清城頭那校尉聽到胡車兒之名之後臉色變得欣喜起來。只聽這校尉喊道:“早就想見識胡將軍之威名,今日能見胡將軍顯示神力,不枉此生啊!”
張繡冷冷哼了一聲,低聲罵道:“孫策這廝好不要臉,我不過派刺客行刺了他,現在他就要詐殺我一員親將,打得好一手如意算盤!”
罵完之後,張繡問太史慈:“子義,可曾瞅見東吳大將?”
太史慈搖了搖頭,回道:“垛口站着的十餘人,末將未曾看到一個相熟面孔,怕是江東兵將躲在了城垛背後,手執強弓硬弩準備埋伏我軍。”
張繡深以爲然,當即準備給曹性命令,讓其先下手爲強。不過就在這個當口,城樓上露出一個張繡和太史慈都相識的面孔。
卻是張繡任命的丹陽都尉祖郞。
包括張繡在內的所有人懵了。不過片刻之後,太史慈卻是第一個反應了過來,朝着城頭張口便罵:“祖郞你這賊廝,竟然投了孫策,枉我還曾把你當兄弟,切莫想到看走了眼!”
曹性此時雖然還未得到張繡的授令,但是一聽到太史慈一時憤激的言語,曹性便趕緊張口去喊“放箭”二字。
千鈞一髮之際,張繡卻是將自己的分貝提到了最高:“撤!”
張繡沒讓曹性放箭的原因有兩個。一是因爲城頭就十幾個人露了臉,沒有浪費箭支的必要。第二,若是祖郞投降了孫策,那麼勢必有一部分丹陽士卒爲祖郞所用據守城池,那麼孫策完全可以騰出手率領江東軍主力包抄夾擊張繡軍。
那麼現在不趕緊跑路,還等何時?
等張繡前隊變後隊,後隊變前隊跑到五百米之外,祖郞呆呆站在垛口上,仍然保持着一副張口欲言的表情。
先前那名守城校尉湊到祖郞身邊,看着帶着塵土遠去的張繡軍,不僅納悶道:“將軍,就是讓他們搭把手推個門而已,至於躲的那麼遠?”
摸不着頭腦的祖郞也是看的懵了,許久才呆呆道:“也許吧。不過每個城門都被我加厚加固了,他們去了其他幾個門也是一樣打不開啊!”
……
消除誤會已經是又一天之後了,張繡以及麾下將士踏進宛陵城,目睹了除西門之外三門沒能清掃的滿地屍首,這才感受到了宛陵之戰的慘烈。
孫策攻打宛陵城採取的是最直接見效同樣代價最大也最血腥的蟻附攻城。宛陵附近多山林,孫策軍抵進宛陵城下的當日直接就地取材大造扶梯,次日便發起了攻城。
江東六萬多主力軍隊,約有一半都是曾跟隨過孫策平江東的可戰之士,另外一半也都是孫策擇江東子弟中的青壯之衆,戰力不容小覷。
而祖郞手下的一萬多士卒,對比孫策的主力只能說是臨時拼湊起來的烏合之衆。當然,這種烏合之衆並不是據守吳縣的那些豪強武裝,一敗擊潰,祖郞手下的部隊雖然說成分複雜,但是戰力卻是堪用的。
首先,祖郞手下有昔日爲寇一方的近萬賊衆。張繡收納祖郞之後,擇其善戰之士四千編入丹陽郡兵。其餘四五千老弱則設爲丹陽屯田軍。
祖郞手下這四千嫡系,除了陣法和組織協調稍不如江東軍,其實論單兵戰力不遜於孫策的江東主力部隊。畢竟祖郞比孫策更早出來混,能夠在袁術劉繇笮融陸康等幾方勢力夾縫之間活的那麼滋潤,在丹陽郡輪番換了好幾任太守卻愈發壯大的涇縣大帥祖郞自然有他過人的本事和手底下一批可靠能打的效命死士。
這一點,少年出道的孫策自己是體會過的。
除了祖郞這四千在丹陽摸爬滾打了多年的善戰之士,還有原來太史慈手下的士卒。
太史慈在神亭之戰敗於孫策和周瑜之手之後,一直不服氣。不僅對孫策不服氣,而且還對自己老鄉和老闆劉繇不服氣。這不,一氣之下呆在丹陽不走了。
靠着神亭之戰打出來的膽氣英名,太史慈招攏了劉繇軍被打敗之後的散兵遊勇,自稱丹陽太守,徵召丹陽本地壯丁加以訓練,交好山越部族,在涇縣屯兵開府。到張繡來招降太史慈的時候,太史慈已經是屯兵近五千之衆。
這五千精壯,比之孫策手下精挑細選的江東子弟也是毫不遜色。畢竟丹陽之地,多產精兵。這一點張繡自己可是親身體驗過的。
另外還有原丹陽太守袁胤手下的四千多丹陽郡兵。這部分士卒倒沒有什麼可圈可點之處。進取不足,“守城”還是有餘的。
最後,祖郞手下還有兩千多“囚士”。都是祖郞血洗秣陵六城的時候,順帶“解放”了的牢房罪犯。這些人大多是昔日有罪於江東的惡人,被孫策關押看守還沒滿一年。現在還參與了祖郞清洗秣陵六城世家豪族的血腥行動,與孫策軍作戰中是最賣力的一羣人。
有這麼一批單兵戰力和戰鬥意志都不弱的士卒,祖郞能夠在孫策不計代價的十來天蟻附急攻中守住宛陵,其實並不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當然,此戰中小霸王孫策未能像以前作戰中身先士卒也是宛陵沒能失守的一個重要原因。
孫策攻城是圍三闕一的最佳打法。闕的那一面正是西面。這就是張繡率軍趕到宛陵西門下卻未見戰跡的原因。
但是其他三門附近,直到張繡進城,仍是屍首遍野。
這並不是祖郞特意向張繡邀功。實際上就像那名校尉說的,宛陵攻防戰中倖存的健全之士,實在少之又少。
去除三四千屯守其他城池的丹陽郡兵,據守宛陵的還有萬餘士卒。但是經歷十來天攻城慘戰之後,倖存的不過五千之衆,其中還大半帶傷!
因爲西門不大需用防守的緣故,祖郞在這兒留守的士卒也不多。張繡來的時候,六七百士卒裡面只有一二百人算是手腳健全的。城門主城樓這兒也只有五六十青壯,確實一時打不開城門。
這也怪祖郞,爲了守住宛陵,手段是無所不用其極。在孫策軍來之前,已經是拆下了宛陵城內所有世家大族的宅院大門,用生鐵鑄的堪比短矛的超大號“鐵釘”加釘在原城門之上。最後打造的城門,每個都至少半米多厚!至於重量更不用說!
相比之下,孫策軍那些從山裡砍伐了百年巨樹製成的撞門圓木就太小兒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