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8-09-17 22:03:44字數:3075
五月十六,陽光燦爛。
在連續下了兩天的雨後,天工像是終於下夠了雨,露出了笑容。這一天一醒來,裴謝堂就覺得心情明朗,蹦躂着跳了下來:“籃子,你快看,天邊的朝霞真漂亮!”
“早上的時候更好看,霧兒跟着張媽去莊子裡採明天要用的蔬菜,回來說看見了日出,像紅鴨蛋一樣。”籃子咯咯笑着說:“她還跟奴婢說,要是奴婢跟着去了,一定覺得很好看。小姐,你明天就要成婚了,大家都好開心。”
“不擔心我不要你們了?”裴謝堂打趣。
她這幾個丫頭呀,除了春子是謝遺江指派過來的,對於自己沒有太多執念。嫣兒和霧兒都是鬼養閣的人,是賀滿袖送來給她的,不管自己去了哪裡都得帶着。而籃子呢,這丫頭是謝成陰從小到大的玩伴,對自家小姐忠心耿耿,這次嫁到淮安王府去,籃子最擔心的不是哪裡出了差錯,而是裴謝堂不帶着她。
她的這種失落情緒極其濃厚,連帶着嫣兒和霧兒也有些擔心裴謝堂帶自己去會打草驚蛇,將她們發配回閣裡,三個丫頭整天愁眉苦臉的,看得好笑又窩心。
籃子調皮的吐了吐舌.頭:“小姐捨不得我們!”
“捨得,將你們捲起來丟到護城河裡我都捨得!”裴謝堂大笑。
籃子纔不信她,圍着她轉:“小姐別皮了,你得快點起來,今天忙着呢。”
“今天明天你們都忙,只有我不忙。”裴謝堂一點都不慌張,她喝過好多次喜酒了,最知道新娘子在成婚前後是最閒的。
籃子很是無奈:“小姐!”
裴謝堂怕她又要開始唸叨,忙說:“好了,我知道了!我師父安置好了嗎?”
因爲要成婚,成婚之後不能回謝家來習武了,裴謝堂昨天就跟薛定商量了一番,以後,薛定隨着她住到淮安王府去。朱信之也同意了這個提議,就連孤鶩長天等人聽說武學大家薛定要住到淮安王府,還不等裴謝堂這邊落實,王府的人早就傳開了,一個個踮着腳尖就盼着等着,要挨個跟薛定好好請教武學。等傍晚將薛定送到淮安王府,這些人早就跟餓狼一樣撲了上去,裴謝堂直擔心他們這羣愛武成狂的人會打擾了師父的清淨。
因新婚前三天不能見面,人是孤鶩親自來接、籃子送去的,裴謝堂提心吊膽了一晚上,生怕薛定不高興。
籃子笑道:“小姐放心吧,都安置好了,薛公在淮安王府很好。”
說着,想了想,籃子又抿脣笑道:“不過,王爺是真的很寵愛小姐呢。素來聽說陪嫁的只有東西,哪有小姐這樣的,陪嫁還帶了一個人。”
“那是我的顏面。”裴謝堂不無得意:“你別看王爺是王爺,但我師父的身價,哪怕是王爺親自去請,也未必肯到淮安王府去的。”
“那是,我們小姐最厲害!”籃子對她的話一向都不懷疑,自然滿口讚賞。
給裴謝堂梳了頭髮,籃子就催促着裴謝堂到正房去坐着。
秋姨娘已經等在正房了,如今府裡沒有女主人,秋姨娘自從上次裴謝堂幫忙嗆了謝霏霏之後,就對裴謝堂的態度十分恭敬。
見她來了,秋姨娘急忙迎了上來:“三小姐,你看看新房的佈置有沒有什麼不喜歡的地方?”
裴謝堂這才發現滿江庭裡變了樣。
屋子裡的擺設煥然一新,擺件等都是倉庫裡新拿出來的,還有好些都沒見過。原本屋子裡的輕紗早就下了,變成了紅豔豔的紗幔,丫頭們手巧,挽成了漂亮的牡丹花,亮着人的眼睛,心情都跟着好了起來。
她起牀後,丫頭們便上前來,將早就準備好的被罩都換了,新的杯子紅豔豔的,被面上繡着漂亮的鴛鴦戲水,竟是滿繡。
尋常被面,繡一幅就需要很久,更何況是滿繡?
裴謝堂很是驚歎:“這被面真好看,秋姨,是你帶着人繡的嗎?”
秋姨娘不好意思的垂下頭:“我的手藝不好。”
“太漂亮了!”裴謝堂大聲的讚歎:“繡了很久吧?”
秋姨娘的丫頭福了福身:“姨娘帶着我們四個丫頭晝夜不歇的繡了十幾天,纔給小姐繡好了這一副鴛鴦戲水。姨娘說了,三小姐是咱們謝家第一個出嫁的女兒,帶去夫家的被面不能丟了顏面,撿着滿繡繡了,不容易壞,幾十年以後三小姐想起來,拿出來看看,還能記得孃家人,不至於記憶空白,日日嘆氣。”
“秋姨,你辛苦啦!”裴謝堂忙道謝:“爲了成陰的婚事,姨娘操心得都瘦了一圈了。”
這也是實話。
秋姨娘本來就不胖,她是妾侍出生,壓根不懂得如何掌家,這些時日一邊學這些一邊操心謝家的事情,還要記着她的婚事,眼見着下巴都尖了好多。
裴謝堂知恩圖報,都看在眼睛裡。
秋姨娘搖頭笑道:“這些都是應該的。”
裴謝堂細細撫.摸着被面,一時間,心頭涌起萬千情緒。
她的生母出嫁的時候,也是帶了一幅被面來的裴家,被面上繡的是比翼雙飛的圖案。後來母親離世後,這副被面就被裴擁俊收了起來,再也沒拿出來用過。有一次裴擁俊喝醉了,酒後翻箱倒櫃的找,找到被面後就抱在了懷裡,一會哭一會兒笑,胡言亂語的說着話,喊着母親的小名,絮絮叨叨的說着很多往事。
再後來,美姨到了裴家。
她從宮裡出來時,也是帶了一幅刺繡的被面,但不是滿繡。繡的就是鴛鴦戲水。
有一次她進去過爹的房間,發現牀上的被子就是美姨的這一副鴛鴦戲水,還悶悶的生了好一會兒的氣。
可美姨死後,她終於明白了爹當年撫.摸着娘留下的被面時,是怎樣的心情。
她將美姨出嫁帶來的被面洗好疊好,同孃的放在一起,仔仔細細的放在了裴家的倉庫裡。
只是不知道,當裴家傾覆時,這些舊物是否還在?
裴謝堂站起身來:“秋姨,你在這裡幫我看着,我要出去一趟。”
不知怎的,她想回裴家,想回去看一眼泰安王府。
那座府邸就在鬧市之中,但自從裴家滿門抄斬後,宣慶帝並沒有下旨收回這座府邸,除了摘下了泰安王府的匾額外,彷彿要放任這府邸自生自滅在滾滾紅塵裡。
裴謝堂快步走了出去。
籃子等丫頭都面面相覷,籃子最快反應過來,追出門來:“小姐,等等,你要去哪裡?”
裴謝堂覓答話,腳下走的飛快,越過牆頭,眨眼間就消失不見。
籃子等人追不到她,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最後,籃子終於想起來最好的救星,跺了跺腳:“哎呀,我去找高公子,他肯定知道小姐要去哪裡!說不定,小姐就是出去找高公子的,肯定是出了什麼事!”
她一溜煙跑了。
裴謝堂出了謝家,腳步不停,沿着人煙稀少的街道七拐八繞,繞開康莊大道,徑直走到了泰安王府的門前。
昔日輝煌的赫赫王府,堂堂寒銅軍主帥的宅院,早已不是裴謝堂記憶中的樣子。
重生以來,內心彷彿刻意迴避着什麼,她從未踏足過這裡,更是連打聽一句都沒有。她站在門前,像是不認識泰安王府了一樣,心裡說不出的悲慼難過。
泰安王府是帥府,裡面住的人,從父親裴擁俊,到泰安郡主裴謝堂,都是征戰沙場,血氣沖天的煞星,術士說,天煞地煞人煞,皆有煞氣,父親鬼神皆懼自然不怕這些,但女子在帥府裡必定飽受侵襲,命不長久,當時娘已重病,爹信以爲真,重金採買了最爲堅固的花崗石,請京城裡的巧手燕南幾雕刻了栩栩如生的鎮宅獸螭吻。兩尊神獸皆有半丈高,十幾個人才能搬得動一座,就擺放在王府的大門前。後來母親離世,爹氣憤難當,曾提拳怒打左邊的螭吻,導致神獸的一隻爪子有了裂痕。
裴謝堂伸手撫.摸着螭吻上的裂紋,手指像被燙到了一樣,很快縮了回去。
泰安王府的牌匾已經沒了,大門上的封條被風雨吹得掉了下來,一半掛在門上,一半落在地上,無端帶出一股蕭條。
從前,泰安王府門前有兵卒站崗,方圓三丈都不會有人駐足。但現在,沿街的菜農將擔子擺在王府門前,扁擔就搭在螭吻的身上,在若無其事的叫賣。
心口鈍痛,裴謝堂不敢再看,忙閃身回去,繞過正門,輕車熟路的往後門走。
後門連着臨水河,河邊的楊柳依依不捨的繞着圍牆,景色的見慣了的,但看到後門外的荒草已瘋長到大.腿,野貓在其中穿梭,裴謝堂仍覺得心痛難耐。
她翻身上了圍牆,落在裴家的院落裡,青石地板上帶起一陣灰塵。
裴謝堂一步步往裡走。
抄家的時候,裴家應該被翻得很亂,院子裡散落了不少物件,風吹雨淋都已腐壞。還有斷裂的木板石塊,扔的到處都是布料,再往裡面走一點,就能看見正後院拱門外昏黑的血跡。
裴謝堂眼角紅潤,喉頭酸脹,擡手撫.摸時,忍不住輕聲說:“這是陶伯伯魂歸地府之地。他就是在這裡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