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自然的。”丁修忠吸了一口氣,打起了精神應付丁小橋,他發現了自己的這個侄女實在不是什麼省油的燈,而且,這個小丫頭明顯不是什麼鄉下沒有見識的姑娘,光光看她能在這麼多人的面前不卑不亢的說話就已經知道了,她絕對不像是家裡這個姑娘一樣那麼好拿捏,於是在沉思了一會兒後的丁修忠爲了自己的面子,也爲了今天這事能夠善了,不得不強打起了的精神應對丁小橋。
丁修忠點點頭,恢復了他剛纔那種成竹在胸的上位者的倨傲表情,然後眉梢微微一擡就看向了丁小橋,冷笑道:“小橋現在居然問出了這樣的問題,看起來,是對於這一點很不認同了。”
“怎麼會?我自然是認同丁家的家規公正道義了。不過……”丁小橋意味深長的笑了笑,她說話歷來直爽,也不想跟丁修忠繞彎子,不等他問,就說道:“不過光有家規公正道義又能如何,行爲處事的時候不能公正道義的話,那家規也不過只是個拿出來糊弄人的白字罷了。”
坐在一邊一直爲丁小橋提心吊膽的米氏和丁七郎這個時候都忍不住爲丁小橋叫一聲好,特別是丁七郎,更是點着頭笑了起來,要不是丁小橋剛纔已經說過了不讓他插嘴,只怕現在他已經跳起來要給丁小橋鼓掌了。
“你什麼意思?”丁修忠終於被丁小橋這種乎赤裸裸的指責激怒了,他轉頭看向了米氏,大喝道:“米氏!這就是你教出的孩子!竟然在這樣的大庭廣衆下說出這麼忤逆的話來!還不快快把她帶出來,去給何老太太道歉,否則的話!我定然要拿出家法來了!”
丁小橋的眉頭立刻就豎起來了,她也有些生氣,不過她還沒有說話,丁七郎便已經站了起來,對着她搖搖頭,這纔看向了丁修忠,首先行禮道:“大伯,你口口聲聲的說我們丁家人最公正道義,口口聲聲的說我娘養出我們這些忤逆兒來,侄子倒是想問問大伯父,你一進來不問青紅皁白便讓我妹妹去道歉,這是哪裡來的公正道義?你在這裡說這些話,爺爺奶奶尚且沒有說一個字,你便這樣說我爹孃,說我們家沒有教養,請問這越過長者說話,是不是也是忤逆?”
“你……”
“大伯父還是不要說什麼長兄爲父的話來。作爲父親是要養家餬口,是要扶持家裡的孩子,是要做家裡的頂樑柱……”說道這裡,丁七郎冷哼一聲,看向了丁修忠的目光中含着輕視,不過他到底還是給了定最終分的面子,沒有將所有的話都說出來,只是將岔開的話又扯了回來:“今天便是就事論事,大伯父何必將這大帽子一頂又一頂的丟過來?難不成,這一家人坐在一起說說實話,真還是見不得人了?”
丁修忠可真是沒有想到,原來一直被他看不在眼裡的三房的孩子居然一個個都是這樣的牙尖嘴利,一個丁小橋倒還算了,不過是個女孩子,隨便打壓一下拿捏一下就算了,可是丁七郎可就沒有好對付了,不管怎麼說這是男丁,而且據說,丁五郎今年要下場考秀才,而這丁七郎也是要考童生的,這一個處理不好,只怕以後牽扯的就大了。而現在的情況,不管怎麼說,他是長輩,丁七郎是小輩,他是官身,丁七郎是白身,這樣的場合這樣的事情傳出去,只怕這聽到的人也只有說他丁修忠仗勢欺人不體會小輩,打壓小輩的,不會有別的說法。
這真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現在想想看,他還真是處於了一個不利的位置上。這個時候丁修忠不禁有點隱隱的後悔,剛纔就不該拿着丁老三家當成替罪羊,他只是想着原來丁老三不在的時候,這米氏歷來是隨着他拿捏的,卻沒有想到,現在她的兒女們一個個都長成虎狼了。
事到如今,他那站在長輩和官身的有利條件倒成了弊端,丁修忠不得不退後一步,說道:“我哪裡有那麼多大帽子丟過來,我看你現在倒是學得不得了了,牙尖嘴利。”
丁七郎一點也沒有將丁修忠的嘲諷放在心裡,他只是笑了笑,直接將丁修忠的話給忽視了。這些年,丁七郎也不是一點長進都沒有的鄉下孩子,他在學堂裡念念得好,再加上家裡有曹宿生的悉心教導着,當然已經不同往日的鄉間少年,他絲毫不把丁修忠各種擾亂他思路的話放在心中,直指中心的說:“這就算是死囚犯也要過堂審一審,怎麼樣也得給人一個說話的會,倒是不知道怎麼到了大伯父這裡,居然連給我們說一句話會都沒有,便直接蓋棺定論了。”
丁修忠皺了皺眉頭:“你現在難道不是在說話嗎?我若是沒有給你說話的會,現在你在做什麼?”
“這會可不是大伯給的,這可是何老太太給的。”說着丁七郎又轉身看向了何老太太,衝着她恭恭敬敬的行了一個禮朗聲道:“何老太太在上,請受在下丁江清一拜,謝何老太太體諒我母親孤身一人過來做客的孤立無援,也謝何老太太能夠聽我們一家陳詞。”丁江清是丁七郎的學名,這是在考學的時候先生給起的,丁大郎叫做丁江波,丁五郎叫做丁江淙。
孫沁芳靜靜的看着正對着自己方向行禮的丁七郎,只發現個少年,眉目俊朗,皮膚雖然微微帶着一點麥色,跟他的妹妹那雪白的肌膚並不一樣,不過,那樣飛揚有神的眼睛趁着這樣的皮膚,更顯得他神采翩翩,他舉止有禮,聲音因爲少年變聲的時候稍微的有點沙啞,可是並不難聽,反而卻有一種特別的味道。他望着何老太太的時候,目光端正,連看自己一眼都不看,這讓孫沁芳又是覺得他是個端正兒郎,又覺得微微有些生氣,難道自己長得太難看,他纔不看自己嗎?
不過,不等孫沁芳繼續胡思亂想,丁七郎已經轉過了身子,繼續對着丁修忠說:“說來說去都是一家人,大伯父不願意讓我們扯破了臉皮,可是也不要想着法子的讓我們背黑鍋吧。這剛纔後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大伯都不挨個的問一問,便上來就指着我們說,是我們一家該道歉,是我娘沒有教養好孩子,小橋今天要是不道歉,只怕要讓丁家丟臉,要讓你丟臉,還要讓我遠在家鄉的爹爹丟臉,這是誰家的道理?難道,這就是大伯父嘴巴里的公正道義嗎?若是這樣便是丁家的公正道義,恕我丁家七郎丁江清不孝,這樣的公正道義,我不學也罷!”
丁七郎的聲音並不算大,卻十分的鏗鏘有力,說到了最後,他衝着在座各位的長輩叔伯拱了拱手後,便挺直了脊背,負手而立,眉目之間遍是清朗,讓人忍不住讚歎,真是一個峻拔的好兒郎。
就連丁小橋也忍不住感嘆,原來這些年她光顧着做生意了,沒想到,就連最小的丁七郎這個小包子也長成了如此的少年,真是讓人不得不喟嘆這時間如水,白駒過隙啊。
丁七郎的話鏗鏘有力,落地有聲,一時之間整個院子裡沒有一個人說話,而再沒有人注意的角落裡,孫沁芳躲在何老太太的側面,睜着那雙如同星墜一般的明媚眼睛靜靜的看着丁七郎,嘴角上帶着絲她自己都沒有發現的笑意。
丁修忠則一臉鐵青,他這回連裝都不想裝了,可是卻又不知道怎麼說,要是真想要用自己的大帽子繼續的去扣在這一家人的頭上,剛纔的話都已經被堵死了,一時之間,他只能僵坐在那裡,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最後還是何建平笑了起來:“丁賢侄說得沒錯,這倒是我們的不對了。這也是因爲後院鬧得太厲害了,這讓高遠兄心裡着急一進來竟然忘記問了前因後果,一切都是誤會誤會。”說着他看了看丁修忠,微微嘆了一口氣,實在覺得心情不爽,雖然這件事跟他並沒有太大的關係,但是能讓自己的侄子侄女給擠兌到這個地步的親家,他也心裡發堵,隱隱的有些後悔自己的草率決定,實在不該聽那家裡面的女人的話,就這樣將自己的女兒給定給了這樣的人家,不管是什麼原因,光看看現在家裡這副樣子,這丁修忠家就實在不是什麼良配。
倒是面前這個少年,卻讓人眼前一亮,只是這家世和年紀和自己家裡面沒有嫁的女兒都有點差池。何建平又嘆了一口氣,這還真是人生在世不如意,十之八九。
高遠是丁修忠的字號,同僚們自然不可能直接叫他的名字,所以用字號往來稱呼。
聽到何建平這麼叫自己,他鐵青的臉色微微緩和了一點點,然後轉頭看了看何建平,這才說:“好好好,那就來問問看,這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說着他就看向了王氏,臉色露出了分不虞:“你一直都在這邊,你就來說說這剛纔到底說了什麼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