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南煙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阻斷了這邊的談話。
他低頭看了看屏幕,眉頭一瞬間皺了起來。
柏即晨。
“喂,現在方便說話嗎?”柏即晨開口,聲音裡帶着明顯的疲憊。
他和穆南煙也算是當朋友多年,從來沒有在穆南煙的面前顯露過自己這樣的一面。穆南煙是第一次聽見,柏即晨自己也是。
連日來的事情已經讓他幾乎瘋狂,但是他什麼也做不了,什麼也不能做。
“嗯。”穆南煙應着,往陽臺走去。
喬淺初擡眼看着他的步子,在沙發的一邊坐了下來。陽臺離這裡不遠,穆南煙說的每一句話,衆人都聽得見。
“我想確認一件事情......她,真的訂婚了是嗎?”柏即晨開口。
穆南煙應道:“對。”
電話那頭沉默了良久,沒有再出聲。
穆南煙靠在一邊等着,也不打算有多餘的交流。
過了一會兒,柏即晨終於開口,聲音像蒼老了十歲,開口道:“這件事情,我總要和你求證了才相信。還有另外一件事,我知道我提的要求會比較過分,但是如果你有時間的話......柏蕊想見你。”
穆南煙笑了笑,“我沒有。”
柏即晨知道會是這樣的回答,繼續道:“她在裡面過得很不好,只是希望見你一面。”
“柏即晨,我倒是希望知道現在誰過得好了。”穆南煙道。
柏即晨沉默了一會兒。
柏蕊造成的傷害幾乎是毀滅性的,如果在解決這件事情的過程中有出了一點差錯,就會直接導致好多人的不幸,而不僅僅是喬美琳,不僅僅是淺淺,可能波及到很多人,雖然他只關心一人。
“我知道她做了錯事,現在的結果無可厚非。既然你不去,那就算了。”
“一句錯事就輕輕鬆鬆將自己推到了受害方,這也從來是你柏即晨的本事。我並不認爲你現在還有心情管別人,這世界上你唯一讓你最有情緒波動的人,已經不可能和你有任何牽扯,痛纔剛剛開始。”穆南煙輕描淡寫地提醒,“不用費盡心思等我放鬆的那一天了,因爲那一天不存在。”
柏即晨握着電話的手一僵,心臟突然撕裂般的疼痛。他終於開始明白報應的真正含義了......他們做了太多錯事,心安理得風風光光地享受了太多不屬於自己的權益,也做錯了太多選擇。他放棄她兩次,所以現在得到了她徹底的放棄,是嗎?柏即晨幾乎立刻看見了這件事情的結局。
再者穆南煙開了這個口,就一定是有人盯着了,那麼他這輩子都不可能帶柏蕊出來。
穆南煙掛了電話。
一轉頭,喬淺初已經站在了他的身邊。
她只說了一句話。
“去吧,總要去的。”
穆南煙擡眼,看了喬淺初許久。她表情淡淡,眼神卻比任何時候都堅定。
他沒有猶豫便點頭。
——她說去,便去。
兩個小時之後,車子停在了精神病院的門口,兩人一前一後下了車。
喬淺初跟着穆南煙往裡面走去,沿路看着那些在庭院裡曬太陽表情各異的病人,只掃了一眼,便跟着穆南煙往病房走。
聽說是來探病的,兩個護士都跟着到了會客廳,看了看喬淺初,沒忍住提醒道:“要小心些,這個病人最瘋狂,前幾天又受了刺激,所以現在情緒很不穩定。”
喬淺初點頭,問道:“受了什麼刺激?”
“差點被強姦......”護士小聲道,邊說邊準備好鎮定劑,繼續開口:“褲子都脫了一半,衣服扯得不像話,值班人員剛好換班,沒注意就讓那個病人跑出來了。她又是這裡面長得最好看的,平常也愛打扮些......”
喬淺初點了點頭,道了謝。
人已經帶到了會客室,喬淺初和穆南煙走了過去,手扶上門把的那一刻,她突然回頭。
穆南煙站在門邊,對視了許久,目光裡情緒轉換了很多次。
“知道了,”他終於鬆口,“我在外面等你。”
喬淺初也笑了起來,開門進去。
南煙爲她做了所有,他希望將她完全隱蔽在他的羽翼之下,希望不給她任何傷害,希望他能替她擋掉所有矛頭向她的困難,她都明白,也都順從。但是現在已經陷入了僵局,他不可能替她完成所有,她也不可能永遠躲在他身後。
那麼多人等着她痊癒和麪對,等着她還給他們最初的喬淺初。
她伸手開門,走了進去。
柏蕊已經坐在了位子上,頭髮凌亂,但是全身上下都整整齊齊,聽見開門聲之後猛地轉頭朝這邊看來,目光十分警惕。
在觸到喬淺初的那一剎那,幾乎呆滯了一秒,隨後刻骨的恨意蔓延到了她的全身。她的眼神緩緩轉向了喬淺初的肚子,那裡已經有了並不明顯的突出。
“小寶貝來了?終於肯出來了?”柏蕊笑了起來,捏着手指,幾乎將自己的嘴脣咬破。該死的,她讓柏即晨去找穆南煙,也許她還能用以前的感情和現在的狀況說動他,怎麼反倒來了喬淺初?
喬淺初沒有回答,笑了笑,隔了一個桌子,坐在了她的對面。
她也並不是沒有恨意,也是隻有在和柏蕊的目光相對時,柏蕊纔會清晰地感覺出來。
光影交錯,兩人對視了很久。
“恨我嗎?”柏蕊笑了出來,“你應該感謝我,我給了你一個盛世婚禮,一個全世界人都不可能有的待遇,一個你一生都不會忘記的瞬間。”她的話語聲雖然不如以前有底氣,聽起來幾乎虛弱綿軟,但是喬淺初的到來無疑給她打了一針雞血,她滿腦子都是怎麼用言語上的交鋒來贏得最後一點點讓她舒爽的可能。
“恨我嗎?”喬淺初開口,看着她道:“你應該感謝你自己,給了自己一個帶血的婚紗,一個完美的養老場所,一個充滿怨恨和驚喜的餘生。”她的語氣一如往常。
柏蕊咬牙擡頭,盯着喬淺初。
她不能相信在那之後,喬淺初居然會恢復得這麼快,還是這麼伶牙俐齒......可是柏即晨一開始不是告訴她,喬淺初瘦得不成人樣,無心吃喝嗎?都是騙人的!那她費了那麼多力氣,到底得到了什麼?
“就算是這樣,也比你好多了,”柏蕊笑道:“你忘了你失去了什麼嗎?那是我從一開始就沒有擁有的東西,你配擁有嗎?照照鏡子,看看自己那副嘴臉,你配嗎?但是好在我從來沒有得到過,所以也不用享受你這種失去的錐心之痛。很痛吧?沒有媽媽了,晚上做夢驚醒,都不知道怎麼辦了吧?”
“你驚醒過嗎?”喬淺初笑了笑。
柏蕊擡眼,刻毒地看了她一眼,“你什麼意思?”
“殺了人,你驚醒過嗎?她死在你腳邊,看着你的背影,盯着你微笑,你驚醒過嗎?”
“你別給我他媽亂說!”柏蕊立刻推着椅子後退。在這裡的每一天都過得戰戰兢兢,她根本不敢去想這些東西,才足夠用恨意支撐自己最後的理智。
“看來是沒有了。”喬淺初有些諷刺地看着她,心裡一陣疼痛。殺人者心安理地認爲那人該死該殺,還有比這更諷刺的事情嗎。
“我有沒有關你什麼事!”柏蕊情緒激動了起來,“你以爲你能拯救世人啊?天天掛着那副笑,看了都讓我噁心。”
拯救?她顯然連最想救的人,都救不了。
“如果之前沒有,從今天開始,你可以想想了。”喬淺初輕聲道,傾了傾身子,眯着眼睛看着她,“午夜夢迴,有沒有嬰兒啼哭?有沒有怨聲質問?你殺了兩個人,低頭看看自己動手,還乾淨嗎?骯髒腥臭,真正讓人噁心的是你。”
“是你!”柏蕊吼了一句,不想再聽,“從你出現的那一刻開始我什麼都沒有。你不用做什麼就擁有了一切,你身邊就該有一堆人圍着轉,就該有一堆人護着你!誰他媽都喜歡你,那我怎麼辦?我......”
“我什麼都不做就擁有了一切,這個定義你是按照什麼標準下的?那你知道你做了什麼,才失去的一切嗎?”
柏蕊一噎,笑道:“我不過是用來一些小手段來達到目的,在這個世界上,活得老老實實的人最蠢也最累!如果不是你插足,最後和穆南煙在一起的人還是我!因爲他別無選擇,我是最合適的那一個,我們都清楚對方想要的是什麼,都自私自利最愛自己,所以相愛不過也是付出和收益均衡的東西。”
“但是他遇到了。喜歡之下,就沒有合適一說。你所說的圍着我轉的那一堆人,有一個更合適的稱呼叫朋友。你有爲你的朋友付出過哪怕一點的真心嗎?你身邊唯一的朋友是什麼下場?你拉着她做了什麼你又利用她幹了什麼蠢事只爲滿足自己的虛榮心?你害了多少人的一輩子,千刀萬剮都不爲過——你和我談付出和收益均衡,那誰和你談這些之外的東西?鄭冰瞎了,祁學深瞎了,柏即晨也瞎了,他們活該付出與收益不均衡。”
“你不是他們,怎麼知道他們不是心甘情願?”柏蕊笑道:“我給了祁學深希望,柏即晨也只有我一個妹妹,否則你以爲他爲什麼會幫我?鄭冰......”柏蕊突然啞口。對於鄭冰,她不知道怎麼形容。
“繼續說,”喬淺初扯了扯嘴角,“所有的東西都可以按照殘酷的計較來衡量回報,現在也有你不能衡量的東西了嗎?”
柏蕊咬了咬牙,“關你什麼事?”
“因爲那一羣人如你所說,都活該不計較得失地圍着我轉。我也同樣。”
柏蕊心煩意亂地將桌上的幾張紙都揮開了。
喬淺初已經站了起來。
“後悔是這個世界上最沒有意義的東西,我從來沒希望你擁有。”喬淺初看着空氣中的某處,緩緩開口:“她教會了我非常多東西,怎麼去愛人,怎麼去付出,怎麼不計較得失,怎麼讓自己和身邊的人更加開心。她沒有教我如何恨一個人,這是你教我的,柏蕊。所以作爲回報,我應該教會你恐懼。”
柏蕊雙手緊緊捏着,眼神警惕而戒備。
“你把這些畫面都刻意抹去了,你阻止自己去想這些事情,你憑什麼?”喬淺初的聲音十分輕,“想想那個生命在你腳邊枯萎,而你開了門頭也不回地離去。想想你在江城都做了什麼,毀了多少人的一生。想想那個孩子,它連出生的權力都沒有就已經走向死亡......”
“你滾開!”
幽暗的環境裡,這些話比她這麼多天所承受的外傷要激烈許多,她不想去想,也不能。只要心中有那麼一點認爲是自己錯了的念頭,她就會渾身顫抖。
“我不無辜,我活該花費時間去恨一個本來毫不相關的人。而恨比愛要難多了。南煙不無辜,他活該失去孩子,和我一起承受這些。而這些他本來不需要承受。柏即晨不無辜,他活該因爲你和謝西恬分道揚鑣再無一起的可能。那是他一生最愛,大抵也是最恨。鄭冰不無辜,她活該付出所有前途來幫你報一個只有你認爲存在的仇,從此星途隕落年華老去。祁學深不無辜,他活該愛一個暫且稱爲人的東西十幾年,而就在剛剛,這行爲被稱爲他自己的心甘情願。”
柏蕊咬着牙,強撐着盯着她,手指開始顫抖,但是她立刻將手放到了桌下,“滾!”
喬淺初後退了兩步,始終保持在安全的距離。她不可能再讓柏蕊殺了她的孩子第二次,碰一碰都不可能。
“柏蕊。”她輕聲開口,諷刺一笑,“你無辜,誰不無辜?你不該死,誰該死?”
你無辜,誰不無辜,你不該死,誰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