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越光帝十五年春,帝國旗下唯一的異姓王長順王蘇家起兵,藉助蘇家久居南方的優勢,妄圖劃江而治,建立自己的政權。
當年,老長順王蘇瑾讓和皇帝共同進退、浴血共退強敵時候許下的錚錚誓言已經被淹沒在了大軍鐵蹄踐踏之下。
皇帝勃然大怒,調兵十萬,前往鎮壓。
名正言順,取締了這個本就不該存在於他統治之下的異姓王爵位。
南河王世子褚琪炎自請領兵出征,皇帝顧慮其年紀尚輕資歷不足,重新啓用了鄭家,封平國公鄭鐸爲主帥,褚琪炎輔之,於四月初揮軍南下,前往剿滅叛軍。
一時間整個朝野轟動,風聲鶴唳,人人都嚴陣以待注意着前方戰局的變化。
因爲世子枉死,長順王蘇杭一夜白頭,與其說是野心所迫,倒不如說是被逼反的,匆忙之下將手中十萬水軍開到內河渥灕江的分支岷江沿線,嚴陣以待將前來平亂的朝廷大軍死死的封鎖堵在了江北。
戰局對峙不下,半月之後前線八百里加急遞送回京的戰報——
鄭鐸因爲不擅水戰,在一次戰役中被叛軍偷襲落水,受了重創,下落不明。
消息傳回,朝野之中瞬時引發一場風暴。
皇帝把幾位皇子和閣臣一併叫到暢鳴軒閉門商議整天,最後急令太子褚易安火速處出京,趕往南方接任主帥之職,纔算暫時將此事按下了。
東宮。
因爲事出突然,曾奇火急火燎的帶着下人們整理行裝,闔府上下忙做一團。
思懿居的書房之內,褚易安批覆好最後一封公函,隨手推到一旁。
坐在下首的褚琪楓和褚潯陽趕忙收攝心神,“父親!”
“嗯!”褚易安應了聲,先是略有無奈的掃了眼褚潯陽,然後才把視線移給褚琪楓道:“摺子都準備好了?”
“是,都安排妥了,明日早朝之前就可以上達天聽。”褚琪楓道,說着到底也是帶了幾分心虛,“那邊一直都是山高皇帝遠沒有管束,這些年積壓了許多的問題,如今趁亂一夕爆發,處理起來恐怕會有風險,父親真的決定要親自走這一趟嗎?”
“南方蘇家那裡也是個燙手的山芋,而且在這件事明顯是陛下和褚琪炎之間志同道合達成了共識,我們再要攙和進去,就只會左右爲難。”褚易安道,手指微曲輕叩在桌面上,“蘇杭本就不是個帶兵的材料,戰事僵持這麼久,只能說明是褚琪炎有意拖延。現在鄭鐸失蹤,軍權已經心照不宣是落到褚琪炎的手裡,這場仗也就沒有懸念了。既然這一步他已經捷足先登了,我也就犯不着白跑一趟去錦上添花了。”
蘇杭是個庸才,當初若不是蘇瑾讓選定的繼承人早夭,也輪不到他上位。
以褚琪炎的智謀心機,怎麼可能剛一出馬就被他堵在半路舉步維艱?
不用想也知道,此次出兵的主帥是鄭鐸,就算他扭轉了局勢,屆時論功行賞的時候頭功也是要歸於鄭鐸這個主帥身上,可是現在不同了——
其實褚易安的估算已經算是保守,以褚潯陽對褚琪炎的瞭解,應該根本就不用等到朝廷派遣的繼任主帥到位那邊的戰事就要大獲全勝的了結了。
所以——
褚易安的確是沒有必要走這一趟的。
語氣在這種雞肋上面浪費時間,還不如趁機做點別的。
“褚琪炎知道蘇逸和我們的關係,這一次他一定會趕盡殺絕,不會給蘇家留後路的。”褚潯陽道。
她聯手蘇逸的最終目標是爲了掌握蘇家手裡的十萬水軍,現在鬧了這樣一出,褚琪炎一定會不遺餘力將那十萬水軍盡數剿滅的。
“那支水軍本就是蘇瑾讓一手建立的,視蘇家爲主,就算事後翻轉真的落在了蘇逸的手裡,他也未必能夠全盤掌控。”褚易安不以爲然的輕輕嘆了口氣,“其實沒了也好,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褚潯陽和褚琪楓互相對望一眼,立刻就是腦中靈光一閃。
“父親的意思是——”褚琪楓下意識的屏住呼吸。
“只要是海患一日存在,哪怕蘇家軍全軍覆沒,陛下最終也還是得要降旨重新督建一支水軍出來鎮守海域。”褚易安道,從案後起身,也走到下面選了張椅子坐下,“與其等着接別人的後手,莫不如用自己一手督建起來的隊伍來的更穩妥些。”
褚琪楓的目光閃了閃,還是有些憂慮,“這一點恐怕遲早也會落入褚琪炎的謀算之內,屆時陛下未必就會站在我們這一方。”
褚易安笑了笑,神情之間可見幾分嘲諷。
和自己的父親鬥智鬥勇算計到這一步——
他這一生,不能說不是一種悲哀,可是似乎是從很久之前開始,他就已經擺脫不了不了這樣的一條生存軌跡了,無時無刻不在和自己的父親謀算心計,步步爲營!
深吸一口氣,褚易安卻是沒再繼續這個話題,把目光移給褚潯陽道:“芯寶,你先回去休息吧,我和琪楓再交代點兒公事!”
“是!”褚潯陽乾脆的應了,整理了裙子起身,往外走了兩步卻又突然回頭,對褚易安露齒一笑道:“父親,回頭若是陛下會叫哥哥頂了你的差事,他要出京時候我是一定要跟着去的。”
褚易安的臉色一沉。
褚琪楓忙站起來打圓場,暗暗的給她使眼色,“哪兒來的這麼多話,快走吧!”
“父親不說話,那我就當你是答應了?”褚潯陽笑嘻嘻道,也不去管褚易安的臉色,提了裙子轉身推門走了出去。
褚易安看着眼前重新閉合的大門,輕輕的嘆了口氣。
褚琪楓已經正色說道:“父親是有什麼事要吩咐我的?”
褚易安的思緒被拉回來,也是瞬間斂了神色,淡淡道:“蘇逸的事,你親自去辦!”
褚琪楓一愣,手中攏茶的動作愕然一止,擡眸看向他。
“你妹妹料想的八九不離十,明天變故一起,陛下八成是要點你去頂我的差事的,屆時你就帶着她一起走吧!”褚易安道,並沒有多做解釋。
“看我畢竟也還年輕——”褚琪楓道。
“朝中有資歷的老臣不少,但是陛下一直親自把持兵權,不想分權出去,這些年真能獨當一面的武將卻是不多。霍罡那裡羅毅的事還沒有一個定論,他暫時也不會啓用。之前你在楚州軍中歷練的那幾個月就是現成的優勢——”褚易安道,說着頓了一下,又嘲諷的勾了下脣角,“陛下對誰都不是百分之百的信任,你當他爲什麼一定要我趕過去?用以制衡褚琪炎,沒有誰會比咱們東宮的人更合適的了。”
東宮和南河王府早就勢同水火,互別苗頭是一定。
說到底皇帝的心裡其實是誰也不信的,讓褚琪炎統管軍中大局他也放心,剛好鄭鐸也沒能撐住場面,乾脆就趁機又把褚易安遣過去督戰。
說起來對皇帝的爲人和行事手段的瞭解,再沒有任何一人會比褚易安更清楚的了。
褚琪楓聽着也是隱隱的心驚,半分也不敢掉以輕心的點了點頭,“是,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想了想,又道:“可是潯陽那裡,要是知道我在瞞着她行事,別是要——”
褚易安看了他一眼,神色之間卻多是無奈。
褚琪楓於是也就沒再多說什麼——
是啊,有什麼事是褚潯陽想不到又理解不了的?她只是肯於裝傻充愣的配合他們而已。
是夜四更。
康郡王得到密報,長順王蘇家長房嫡孫二公子蘇逸秘密返京,並親自率兵將其羈押入獄。
皇帝緊跟着下了一道聖旨,將其打入天牢嚴加看管,待到來日肅清叛軍之後一併依罪論處。
黎明時分,褚易安就提早入宮去和皇帝辭行,正在皇帝寢宮和他交代此次出行的事宜,就見外面李瑞祥面色晦暗的捧着封火漆封起的密信走了進來。
“皇上,北疆八百里加急的密報!”
年後北疆連着打了幾場勝仗之後局勢一直都十分平穩,皇帝狐疑的拆開密信看了,匆忙掃過一眼之後就是勃然變色,一掌狠狠的拍在了桌面上。
“混賬東西!”
伴隨着這一聲響徹整個後宮的咆哮,新的一天在晨曦中拉開序幕。
當日的早朝皇帝遲到了整整半個時辰,而太子褚易安乾脆就沒有出現,並且皇帝出現的時候臉色明顯的不好,有本的也沒讓奏,只就重新頒了一道聖旨下來,讓康郡王褚琪楓代替褚易安南下,然後便宣佈下朝,匆匆的走了。
延陵君得到蘇逸入獄的消息是這天一早,雖然這件事是在計劃之內的,可卻沒有想到發生的這樣倉促,從宮裡出來他趕忙就奔了東宮,不想卻是遲來一步——
褚琪楓已經攜褚潯陽領了皇命出京了。
“延陵大人,實在對不住,郡主隨我們郡王爺出京公幹去了,太子殿下最近也有緊急公務在身,也不得空。”曾奇的態度十分客氣,可是說了什麼延陵君卻沒聽進去,冷着臉就打馬離開了。
那個丫頭,居然走也不和他打聲招呼,而且臨了兒還不忘將他拉出來利用一把。
“主子,郡主應當不是故意的,聽說康郡王的差事是皇上臨時撥下來的,當時連行李都沒來得及回府來取,直接就出京南下了。”映紫小聲的說道。
延陵君冷冷的掃過去一眼。
映紫立刻就是心虛的垂下頭避開他的視線。
世人皆知延陵君和蘇逸之間的交情不錯,現在褚琪楓親自帶人拿了蘇逸,就是做給皇帝看的——
是將他們東宮和蘇逸乃至於蘇家之間劃開了明顯的界線。
而同時,褚潯陽更是火速出京,斷了和延陵君之間的往來——
這纔算是把這一場戲做全了。
雙方這是要因爲蘇逸的事情“決裂”了。
雖然說是做戲做全套,延陵君也總覺得心裡憋了口氣,從東宮的大門口被擋回來之後,整張臉上的表情就陰森森的,一路上面色陰沉一聲不吭的回了陳府。
而這個消息,不過短短半日的功夫就已經在京城的貴族圈子裡散開了。
彼時——
南下的馬車上,褚潯陽卻是神清氣爽,一邊探頭看着車窗外面早春的風景,一面給褚琪楓斟茶遞過去,“許久不曾出京了,這次機會難得,我還是託了哥哥的福了。”
“以後別這麼冒失了,下回再惹了父親的不快,我可不管你了。”褚琪楓接了杯子過去喝了口茶,繼續埋頭看兵書。
“猜也知道昨天父親和你都說了什麼了,還不是你們合起夥來把我利用了一把?我都沒戳穿,哥哥你也別再賣乖了。”褚潯陽撇撇嘴,卻是不以爲然。
褚琪楓笑了笑,溫和的眉目之下給人如沐春風的感覺。
他自書本上方擡頭看了自己的妹妹一眼,眼神裡滿滿的都是寵溺。
難得出京一趟,褚潯陽卻是心情大好,臉上一直帶着明媚的笑。
褚琪楓看着她,不知不覺就有些失神,直至馬車行過一處坑窪之地顛了一下才緩緩回神。
“潯陽,”猶豫再三,他還是遲疑着開口。
“嗯?”褚潯陽也從外面收回視線,看向他,這才發現他脣角的笑容似是淡了不少,看着她的眼神也有些許複雜。
她和褚琪楓之間的相處模式一貫簡單,驟然見他露出這樣的神色,褚潯陽也是莫名的心頭一緊。
褚琪楓抿抿脣,似乎還是在斟酌什麼,又過了一會兒才遲疑着開口道:“你對延陵君有好感?”
褚潯陽面上的表情一僵,瞬間愣住。
雖然她和延陵君之間的交往從來也沒有刻意的瞞着褚琪楓,可是頭一次聽他當面這樣鄭重其事的提及也是帶了幾分心慌兼心虛。
“哥哥怎麼突然想起來問這個了?”飛快的調整好情緒,褚潯陽故作無所謂的笑了笑。
褚琪楓看着她明媚之中隱約帶了幾分懊惱的神情,心裡突然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兒浮上來。
“沒什麼,我只是隨口一問。”他勉強的調整好心情,復又低頭去看書,只是心裡存了事兒,手指壓在書頁上卻是半天沒有再翻動一頁。
褚潯陽也一直在注意着他的情緒變化,心中權衡過後就爬過去,擡手抽走了他手中書本。
褚琪楓本來也只是在對着書本走神,手中突然一空纔是如夢初醒,擡頭對上褚潯陽脣角彎起的一抹笑,就也跟着笑了笑,責備道:“做什麼一驚一乍的?”
“哥哥!”褚潯陽看着他,似是有些心虛的,長長的睫毛撲閃了兩下,然後才極爲慎重的說道:“你——是不是不太喜歡他?”
褚琪楓一愣。
要說他對延陵君,其實找不出具體衝突和反感的地方,甚至於對那麼一個才華橫溢又八面玲瓏的人物,他心裡惺惺相惜的感覺也會有些。
但是無可否認,現在但凡聽到“延陵君”這三個字,他卻是打從心底裡不待見,提都不想提。
以前沒有去細究是時候還不覺得,這會兒仔細的想了才訝然發現——
他討厭的其實不是延陵君其人,而是——
莫名排斥他和褚潯陽的接觸。
褚琪楓笑了笑,眼神溫軟,坐直了身子擡手輕撫着她腦後髮絲,卻是半真半假的反問道:“怎的?是你喜歡他嗎?”
褚潯陽的眼睛瞬時不可思議的瞪得老大,是怎麼也沒想到他會當面就這麼直白的問出這樣的話來。
眼神慌亂的飄了飄,褚潯陽不由就羞惱的微紅了臉龐,推開他的手,虎視眈眈的瞪着他,大聲道:“哥哥,這種話,你怎麼好意思直接就問出口了?”
褚琪楓聞言就笑的更開了,端起手邊的杯子抿了口茶,仍是惡意的打趣兒道:“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哥哥又不是外人!”
褚潯陽看着他,只覺得又好氣又好笑。
這個少年少年老成,哪怕是她活到二十歲再倒轉回來,到了他的面前也依然是毫無違和感的將他視作兄長,而自己——
依舊是個願意蟄伏在他羽翼之下被他保護寵愛的小女孩。
兄妹兩個,彼此靜默着對望片刻。
最後褚潯陽便斂了笑容,挪過去靠在他身邊坐了,斟酌着說道:“哥哥,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我心裡有數的!”
“我知道你心裡有數。”褚琪楓笑了笑,擡手將她的腦袋壓靠在自己的肩頭,眼神凝重而深遠,“可是情之爲物,你現在說的再如何瀟灑淡然,也抵不住天長日久之後的情不自禁。趁着現在你還能跟我說這樣的話,考慮一下,嗯?”
褚潯陽垂下眼睛,彎了彎脣角,“我不會——”
“真的不會嗎?”褚琪楓依舊也只是微笑而已。
他的聲音低緩,甚至略帶了幾分不當是屬於他這個年齡的沉穩和滄桑,“如果不是你對他也有好感,又怎會容許他這樣一次又一次的不斷靠近你?潯陽,你可以自欺欺人的騙自己,可那所有的事卻都是不可避免客觀存在的。你對他的好感,他的身份背景,這些都是無法抹煞的事實。即使你現在可以迴避,將來也總有需要面對這一切的時候,到時候你又要怎麼辦?”
褚潯陽用力的抿抿脣角,心亂如麻,半晌,才道:“他說——可以留下!”
她的聲音微弱,完全不似平日裡的果決開朗,甚至是有些底氣不足的。
果然——
他們之間早就公開討論過有關將來的話題了。
褚琪楓的面色不變,心口卻如是被什麼重力一擊,有那麼一瞬間幾乎喘不上氣來一樣的難受。
“可是他能留在你身邊多久?”勉強定了定神,褚琪楓才又說道,幽幽一嘆,也不等褚潯陽回答就又繼續,“一年?三年?還是五年?南華國中是怎樣的一種局面你也很清楚,這麼多年來都不過是掩飾太平罷了,一旦那些隱藏的戰火爆發起來,你真覺得他能完全的置身事外?”
褚潯陽沉默了下來。
延陵君所面臨的處境她其實也十分清楚,這也是當初她坦言任何時候都不會阻攔他離開的原因所在。
只是這段時間裡,慣常的時候她也總是刻意讓自己忽視不去想這些罷了。
“就算他本身並沒有爭名逐利之心,可是他的家族他的親人這些卻是沒有辦法擺脫和放棄的。”褚琪楓見她不語,就又語重心長的繼續道:“潯陽,你那麼聰明,其實你心裡什麼都明白的不是嗎?既然如此,又爲什麼一定要飛蛾撲火,一定要把自己攪進這樣複雜的局面裡去?這樣下去,最怕將來我要看到會傷心難過的還是你!”
“哥哥——”褚潯陽的聲音又弱了幾分,依稀可辨是帶了點哽咽。
所謂感情,於她而言本就是極奢侈的,她一直都知道。
褚琪楓的每一句話都是對的,她現在所做的事情的確是飛蛾撲火完全的不計後果。
她別過臉去,把臉孔藏在了褚琪楓的肩頭。
“潯陽,哥哥不想幹涉你的私事,可是——”褚琪楓說着,聲音卻是戛然而止。
他擡手摸了摸她的發,“如果可以,換個人喜歡不好麼?”
褚潯陽擡頭看向他。
褚琪楓彎了彎脣角,輕聲嘆道:“父親——他也當是捨不得你遠嫁的!”
“哥哥,我哪裡也不去,我要一直陪在你和父親身邊。”褚潯陽道,從他肩頭退開,直起身子,直視他的目光,“在我心裡,父親和哥哥纔是最重要的,沒有任何人可以取代。如果將來哪一天,哪怕是真的會有意外發生,我也——”
她的神色堅定,語氣錚錚。
褚琪楓的心頭莫名震了震,可是下一刻還是寵溺的揉了揉她腦後髮絲,就勢就又將她攬入懷中靠着,輕緩而暖意縱容的聲音在她耳畔低低的傳來,“等到真的會有那樣的一天,即使你會不離不棄的留在我和父親的身邊——那時候,只怕我也會捨不得再強迫你留下了。”
真要到了那個時候,離開那個人你會傷心會難過,即使你願意義無反顧的放棄,可是——
我卻再不能冷下心腸放任你一個人在背地裡默然承受那一切。
到時候我也會瀟灑的放手,讓你離開,可是——
這天下疆域之大,你再不是在我觸手可及的範圍之內,再不能處於我的羽翼庇護之下,我——
又如何能夠放心?
“潯陽,就像是你說的,你和父親,都是我這一生最重要的人,哥哥也別無所求,我唯一的願望也只是想要看到你幸福。”暗暗的提了口氣,褚琪楓再開口的時候語氣就已經恢復平穩,帶了種隱隱強勢的力量,“就當是我也自私了一回,潯陽,你答應我,趁着這段時間好好的考慮一下,考慮之後如果你還是認定了他——”
後面的話,他沒有再說下去,因爲不想看到那樣的結果,也只能是自欺欺人的迴避。
褚潯陽一行走的不算慢,日夜兼程,第五日的傍晚時分就已經到了岷江沿線。
皇帝的聖旨是早他們一日送抵軍中的,褚琪炎得了消息,親率三百近衛出營迎接。
時下也不過四月下旬,江風肆虐,多少還透着些寒意。
和褚琪楓兩人例行公事的寒暄過後,褚琪炎的目光才落在了跟在他身後的那輛馬車上,“這馬車——”
“潯陽!”褚琪楓喚了一聲,然後纔對褚琪炎解釋道:“這丫頭一定要跟着來,我拗不過她,就順便帶她出來散散心了。”
褚潯陽會一起過來,褚琪炎還是頗爲意外的,臉上表情不覺就略顯僵硬了一下。
褚潯陽從車上下來,換了匹馬,爬上馬背才衝他露出一個笑容道:“沒有提前和世子打招呼,世子不會不歡迎我吧?”
“怎麼會?”褚琪炎的脣角勾了一下,回了她一個極爲冷淡的笑容,“不過這裡兩軍正在開戰,你自己注意點兒安全就是!”
“有你和哥哥在,我自然也沒什麼好擔心的。”褚潯陽聳聳肩。
彼此敷衍着說了兩句話,褚琪炎就正色看向褚琪楓道:“陛下本來不是準備派太子殿下前來督戰嗎?怎麼又臨時改了主意了?”
“父親那裡臨時有些不方便,脫不開身。”褚琪楓道,卻多做解釋。
可是他不說褚琪炎也十分明白——
肯定是發生了什麼大事了。
不過眼下他也沒問,只就率先調轉馬頭道:“先回營吧!”
褚琪楓點頭,側目看了褚潯陽一眼,“你是跟着我們一起過去還是我叫人送你去臨近的市鎮安頓下來?”
“我跟着哥哥就好!”褚潯陽道。
褚琪楓也沒勉強,一行人帶着龐大的欽差儀仗往江邊軍營的方向行去。
褚潯陽帶着親信去安置兩兄妹的行李,褚琪楓則是入營就和褚琪炎去了帥帳議事,回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半夜。
兄妹兩人的帳子毗鄰,褚潯陽一直沒睡在等着,聽到外面的動靜就扯了件披風走出去。
“怎麼還沒睡?”褚琪楓的眉頭皺了一下,本來是要進帳子的,腳下便是轉了方向,快走兩步迎上來。
“等你呢!”褚潯陽笑道,說着就四下掃了眼,“進去說吧!”
“嗯!”褚琪楓點點頭,兩人一起進了褚琪楓的大帳。
褚琪楓也沒繞彎子,氈門一在身後落下就已經直接開口道:“果然不出所料,就我們在路上的這幾天,整個戰局就已經全面扭轉了。鄭鐸失蹤的第二天褚琪炎就以替主帥報仇爲名和蘇杭打了一仗,結果蘇杭輕敵,慘敗下來,損失至少兩萬餘人。就在前天夜裡,藉着北風之便,他又親率衛兵偷襲,以火箭連燒了對方十餘條戰船,具體的損失雖然還沒清算出來,但是對方的士氣已經被完全的打壓了下去,被一舉攻破只是遲早的事。”
戰場上就是這樣,一旦士氣受損,在隨後的戰事中的效果立竿見影。
“當初蘇瑾讓一手創建的水軍縱橫海上,生生將大榮軍隊的最後退路斷掉,這前後纔不過十幾年,竟然已經敗落的如此不堪一擊?”褚潯陽的神色冷然,不無唏噓的隱隱一嘆。
“飽暖思淫慾,在加上有陛下的刻意縱容,這支水軍早就表裡不一,只就表面看起來光鮮而已!”褚琪楓道,走到桌旁給自己倒了杯水。
剛要往脣邊遞,卻被褚潯陽奪了,扭頭對帳外吩咐道:“桔紅,去沏了兩碗熱茶來!”
褚琪楓無奈的搖了搖頭,兩人就近在椅子上坐了。
“那麼接下來呢?要怎麼辦?”褚潯陽問道。
褚琪楓靠在椅背上,手指敲着座椅的扶手,想了想,忽而鮮有的明豔一笑,“你不是說難得出京一趟嗎?都說南方富庶,這岷江沿線的風景也是十分不錯的,剛剛好,我帶你去玩幾天?”
褚潯陽忍俊不禁的嗔了他一眼,“你就不怕他一道彈劾的摺子遞上去,奏你一個玩忽職守的罪名麼?”
“這邊他要忙着乘勝追擊,儘快把所有的軍功收入囊中,而且麼——”褚琪楓笑了笑,卻有幾分幸災樂禍道:“我們來了,京城那邊的事陛下就是捂的再嚴實也捂不住多久了,他哪裡還有多餘的精力管我?”
兄妹兩個相視一笑,隨後就心照不宣的各自移開了視線。
帥帳之內,褚琪楓一走,褚琪炎就叫了李林過來。
“京城方面還沒有消息嗎?爲什麼會突然換了褚琪楓過來?”褚琪炎面沉如水的冷聲問道。
兩道聖旨是同一日先後送抵他手中的,皇帝會派褚易安來是在他的意料之中的,可是居然會臨時換成了褚琪楓這個毛頭小子——
這絕對不該是皇帝的作風。
那麼就只有一種解釋——
京城出事了,並且不是小事,因而導致褚易安被絆住脫不開身,不得已皇帝纔派了褚琪楓過來牽制他。
“王府的來信上只說是太子殿下臨出發的前一晚染了很重的風寒,陛下體恤,才更換了人選。”李林道:“我們這邊派回去打探消息的探子是昨天剛走,要得到確切的消息恐怕還得幾日才行。”
“蘇逸和延陵君呢?他們兩方面也都沒有特別的消息?”褚琪炎的心中難免帶了幾分煩悶,在大帳裡冷着臉踱了兩步。
“沒!蘇逸一直關着,延陵君那裡也沒聽到有什麼動作。”李林道。
或許不是對方那些人都沒有任何的動作,而是相距太遠,就算他留了探子隨時盯着,現在對他們而言京城方面的消息也是相對閉塞。
之前褚潯陽那副信誓旦旦的神情,她絕對是對此事胸有成竹的。
可蘇家如今攤上的是謀逆大罪,就是說破了大天去,蘇逸也不可能全身而退的。
並且退一萬步講,就算蘇逸能夠僥倖逃過一死,整個蘇家軍卻是蕩然無存,蘇逸的利用價值也就煙消雲散了。
何況還是褚琪楓親自將蘇逸送進了牢裡——
事情一定不會是表面看上去的那樣簡單。
“世子,那我們現在——”李林也是神色凝重,半分也不敢掉以輕心。
“京城的事鞭長莫及,暫時先不要去管了,現在的當務之急是竭盡全力先把這邊的戰事給平了。”褚琪炎道,擡手壓下他後面的話。
現在整個戰局都在他的掌控之內,前面戰局扭轉的戰報也已經遞送回京了,就算現在褚琪楓過來了,最大的戰功也還是他的,對方最多也只能是跟着分一杯羹而已。
次日,褚潯陽和褚琪楓都沒有起的太早,慢條斯理的用了早膳之後纔打算去和褚琪炎說一聲準備離營,不想遠遠的就見那帥帳外面圍了不少的人在扯着脖子觀望。
兄妹兩個互相對望一眼,走過去。
“出什麼事了?怎麼都杵在這裡?”褚琪楓閒適的開口問道。
“國公爺得救了,被人送回來了。”一個士兵回道。
褚琪楓暗暗提了口氣,面上表情卻無多少變化——
這件事本也就在意料之中,既然褚琪炎沒叫鄭鐸直接戰死,那麼遲早也都還會讓他再露面的,只是趕上他們出現的這個時機巧了點兒。
心裡笑了笑,褚琪楓腳下卻不耽擱。
把門的哨兵替他掀開氈門,兄妹兩個一前一後的跨了進去。
彼時那帥帳裡也算是熱鬧,一身虛弱的鄭鐸穿着身粗布衣裳無力的靠在榻上,身上搭了條毯子。
三名老資歷的隨軍大夫都在,忙着給他診脈開藥。
褚琪炎和另外幾位副將都面色凝重的陪坐在側,看着大夫們忙碌。
旁邊神情有些不安的垂首站着兩個漁民裝扮的人,一老一少,從長相看明顯能分辨出是一雙父子。
褚琪楓和褚潯陽進去的時候那年輕人正語氣生硬有些緊張的在解釋着什麼,“月中十六那天一大早,俺和俺爹下江捕魚的時候撈了這個人上來,他身上帶了傷,一直昏睡到昨昨兒個夜裡才醒,讓俺們把他送到這兒的。俺們從水裡撈他上來的時候他身上的衣裳都被水泡爛了,不知道他是位受了難的軍爺,這才——這纔沒能早點把他送回來——”
鄭鐸閉眼靠在榻上,似是十分疲憊的樣子。
見到褚琪楓進來,衆人趕忙起身行禮,“見過康郡王,郡主!”
“免了!”褚琪楓道,說着已經大步走過去,在鄭鐸的榻前站定。
“郡王爺——”鄭鐸撐着身子就要下地,卻被褚琪楓擡手攔了,“國公爺有傷在身,安心養着就是,不必拘禮!”
“微臣慚愧,出師不利,還讓世子和郡王爺掛心了。”鄭鐸也沒勉強,靠回榻上,很有些萬念俱灰的樣子。
“舅舅別說這樣的話,刀劍無眼,這本來就是意外,誰也不想看到。”褚琪炎道。
他的面色一如往常般平靜,坐在椅子上沒動,只是氣定神閒的喝着茶。
鄭鐸苦笑一聲,神色愧疚的垂下頭去。
送他回來的兩個漁民頭次見到這樣大的陣仗,已經被嚇的腿軟,跪下去,幾乎整個身體都要匍匐在了地上。
褚潯陽的目光從兩人彎曲的脊背上掠過,饒有興致的彎了彎脣角,也走了過去,對正在替鄭鐸處理化膿傷口的大夫道:“國公爺的傷勢如何?可是會有性命危險?”
“萬幸,國公爺的身體底子好,身上的幾處傷口也都不是致命傷,只是因爲之前處理的不是太好,有些化膿了,恢復起來可能要費些時間。”那大夫回道。
“那你們就多費心了。”褚潯陽道。
“郡主言重了,都是小的們的本分,不敢居功!”
褚潯陽笑笑,轉向旁邊跪着的兩個人道:“你們送了國公爺回來,就算是朝廷的功臣,要重重的賞了纔是,隨我來吧!”
兩人有些畏懼的暗暗交換了一下眼神,然後便是受寵若驚的連連謝恩。
褚潯陽微微一笑,似是對這裡的事情半分興趣也無的轉身帶着兩人先行離開。
大夫給鄭鐸處理好傷口也就退了出去。
帳子裡的氣氛卻是意外沉寂了一瞬——
鄭鐸是皇帝欽點的平亂主帥,而褚琪楓是他出事之後的繼任,並且在這之前皇帝也沒有明確的旨意下來說是要擄了他的職務。
現在他人回來了,這個軍權的歸屬問題就成了麻煩。
褚琪炎只是事不關己的泰然飲茶。
其他的副將則因爲身份不夠,完全沒有發言權。
褚琪楓的目光在衆人身上過了一遍,卻是笑意溫和的對鄭鐸道:“國公爺能化險爲夷是朝廷之幸,陛下知道了這個消息也能放心了。現在既然國公爺無恙,剛好也能主持軍務了,我這裡也還沒來得及接手,也省的再來回交接了。您和世子二人能者多勞,辛苦了。”
到手的軍權,還有往外推的?
在場衆人,除了褚琪炎意外,其他人都是不可思議的齊刷刷的擡頭朝他看去。
褚琪楓卻再沒了後話,只就神態自若的對褚琪炎道:“由世子和國公爺坐鎮,這場仗的勝負應該是全無懸念了,託二位的福,我就忙裡偷閒尋個便利,潯陽要去附近遊玩,我陪她幾天,回頭等二位大獲全勝了再一道回京好了!”
這麼大的便利,他推出去卻是隨意自在。
衆人之間面面相覷,都有點搞不清楚狀況。
只有褚琪炎處變不驚的輕輕一笑道:“最近這附近受到戰火波及,也有些不太平,若是你們隨行的侍衛不夠,就從軍中調用吧!”
“好!”褚琪楓爽快的應了就先行出了帳子。
褚琪炎也沒看他,一直聽着他的腳步聲走遠了才放下手中茶盞,走到鄭鐸的榻前看了看,囑咐道:“舅舅你先休息,晚些時候我讓人把最近的戰報給您送過來。”
聽上去還是一副以他馬首是瞻的樣子,可是——
鄭鐸的心裡苦笑一聲,閉上眼,點了點頭。
褚琪炎於是也就不再多言,大步走了出去。
幾位副將見狀,也都輪翻慰問了鄭鐸一番就跟着散了,最後只餘了一名他的心腹。
“侯爺,您出事那天事後末將特意去查了,確定是那艄公指引的行船路線出了偏差纔出的事,末將懷疑——”那人沉着臉道,神色憤然。
鄭鐸睜開眼,面無表情的看向他,“所以呢?”
“末將懷疑是有人刻意的作爲!”那副將道,說話間就意有所指的看了眼氈門的方向,“那人我給扣下了,給藏在了秘密的地方,您看是不是——”
“呵——”鄭鐸聞言卻是苦笑了出來,笑過之後,臉上滿滿的都是自嘲的神情道:“你以爲你爲什麼能輕易拿到那人?你又以爲爲什麼那人被你控制了這麼久都沒人追究他的下落?分明就是他故意把人送到你的手裡去的,他就是擺明了態度要告訴我,這件事就是他做的!”
“這——”那副將大驚,不由的勃然變色,有些語無倫次道:“怎麼會?謀害主帥、當朝的一品大員,事情如果捅到皇上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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