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了瞧着秦睿小心翼翼的神色,低聲道,“睿哥兒啊,嬸子雖然不知道你到底背了什麼仇恨。但你也年歲不小了,若是你父母在身邊,必定也希望你早日成家生子。報仇是痛快,但怎麼也比不過媳婦孩子熱炕頭的好日子啊。你看看,多招人疼的孩兒,你以後也生一堆,家裡多熱鬧啊!”
秦睿來了丁家也有些時日了,雖然大夥兒都沒問,但是多多少少猜出一點兒,他又是個嬉笑隨心的性子,於是呂氏這才趁機開口勸一勸。
衆人聽得這話,都怕秦睿抹不開臉,紛紛散了開去。
秦睿低頭望着可愛的小女娃,臂彎裡溫軟的觸感,還有小娃呼吸間帶起的微微氣息,那麼的柔弱,卻砸在他心上一下又一下…
“嬸子,我要想想…”
好半晌,秦睿才幹巴巴扔出這麼一句。呂氏也不再多說,抱過孫女親了親,笑道,“人活着就幾十年,可別把自己折騰的太累了。嬸子…”
她還要再嘮叨兩句,無奈西廂房裡的王氏已是緩過神來,許是聽得這次生的依舊是閨女,就鬧了起來。
“嗚嗚,不可能!誰都說我懷的是兒子,是兒子!怎麼可能是女兒,一定是你們把孩子換掉了!”
她的聲音奸細又刺耳,根本不像產後虛弱的模樣。劉氏剛剛送了小米粥和雞蛋進去,聽得這話就勸道,“弟妹可不要說這話,家裡這麼多人看着呢。又是丁家的親骨肉,怎麼可能讓人把孩子換掉?再說了,先開花後結果,你養好身體,明年再生一個大胖小子就好了。”
“我不要,我不要!我生的是兒子!是不是你換了我兒子,你看不得我生了兒子,跟你在公婆跟前爭寵?”
王氏不但不聽勸,反倒變本加厲,惹得呂氏聽不過,抱了孩子就走了進去。
“哭什麼哭,我跟你爹,還有老二都稀罕二丫呢,你這當孃的,哭什麼!趕緊奶孩子,二丫都餓了!”
聽得婆婆呵斥,王氏到底不敢再鬧,委委屈屈接過了襁褓,可是到底忍不住扯開襁褓就看了一眼。待得確認過,當真生的是閨女,她又哭開了。
“嗚嗚,這不是我生,我懷的是兒子!”
呂氏心疼的搶過襁褓,小心掩蓋好,這才罵道,“那麼多人看着呢,誰能在大夥眼皮子底下換了孩子啊。嶺南的孫婆子來接生的,剛拿了喜錢回去。你若是不相信,等能下地了,自己去問!最好被風吹一身病,老了疼死你,不省心的東西!”
呂氏是真惱了,罵得也是厲害,終於把王氏嚇住了,不情願的接過閨女開始奶起來。
小女娃雖然剛出生沒多一會兒,卻是極懂事,一聲沒哭。老孃給了天然“大奶瓶”就使勁吸允起來,小模樣可愛至極。
劉氏看得豔羨,想說幾句又怕弟妹挑毛病,就道,“這孩子像了姑姑,長大了定然也是個有出息的。”
“可不是,若是像薇兒一半聰慧,這輩子也一定是吃喝不愁。”
呂氏瞧着王氏眼裡立刻添了亮色,心裡暗罵,到底也是幫腔添了一句。果然,王氏應道,“方纔不覺得,娘和大嫂這麼一說,我也覺得二丫長得同小姑真像。等滿月了,送宮裡給小姑看看,讓她們姑侄親近親近。”
劉氏偷偷撇嘴,呂氏也哼哈答應着,都是對王氏這般功利的模樣有些不喜,但她如今是產婦,先把月子伺候出去再說吧。
倒是院子裡秦睿僵硬站了半晌,把婆媳幾個的對話都聽到耳裡。末了卻是招手喊了秦全過來,低聲道,“虎衛那裡有消息嗎?”
秦全搖頭,應道,“大越以東的府城已經搜尋大半了,連每個村莊都問詢過了。所以,進展很慢。”
秦睿眼裡閃過一抹失望,但依舊開口吩咐道,“傳信虎衛,要他們多尋接生婆子問詢。丟孩子的人家必定有消息,但若是孩子被換掉…”
“啊!”秦全驚得瞪大了眼睛,忍不住提高了嗓門,“主子是說,萬一您是從原本家裡換出來的,那豈不是無人得知?”
“若是換出來的,必定有人接應。接生婆子許是會知道些什麼,特別是那些暴病死掉的,或者很有名氣的,重點查訪!”
“是,主子,我這就去傳信。”
秦全趕緊應聲跑了出去,留下秦睿慢慢晃去院角的大樹下坐了,仰頭忘了已是變得稀疏的樹葉間點點日陽,耳裡聽着院外孩童的嬉笑,莊戶家裡的雞飛狗跳,喧囂又熱鬧,慢慢的,他的身體終於又熱了起來,冰冷的心也有了溫度。
好不容易撿回一條性命,他是不是當真該出去走走,看看大好天下。自從懂事起,爲了活命掙扎二十年,實在太過委屈了…
他在這裡懶懶的琢磨着去哪裡走走,安慰一下受委屈的自己,卻不知道不遠處的京都西市裡卻是有人比他更覺得委屈。
上午剛被地痞鬧過的丁家冰品店門前,筆直筆直跪了一個華服公子,秋日太陽沒有那麼熱烈,但是依舊讓他額頭汗如雨下,臉紅如布…
不必說,這等大熱鬧,自然又引來了閒人無數,特別是上午親耳聽得莫三姑說過那句話的,更是早早派人在鋪子附近盯着,這會兒特意追來看熱鬧。
有人認出這華服公子,着實驚了一跳。
“咦,這不是令狐家二房的三公子嗎?”
旁人聽得心裡癢癢,趕緊圍住說話的人低聲問詢,“兄臺,你快說說,哪個令狐家三公子啊?”
說話的人心裡有些顧忌,但是眼見衆人眼巴巴望着自己又有些得意,斟酌了一會兒就壓低聲音道,“我也是一次同朋友喝酒的時候,聽說過幾句。”
“好,好,兄臺,不管真假,你儘管說,這裡又不是府衙大堂,沒人追究啊。”
許是這句話給了這人點兒信心,他把聲音壓得更低,“這令狐家也是百年世家了,家裡雖說沒有什麼人進了內閣,或者坐上一品官的位置,但三品四品官卻是無數,而且百年累積下來的家財很封后,不說富可敵國也差不多,聽說,令狐家手裡握着東昊大半糧道,還有兩座鐵礦。”
“什麼?”
衆人聽得驚疑,鹽鐵一直都控制在朝廷手裡,令狐家怎麼可能有鐵礦?
“不可能吧?”
那人也覺說的有點兒多,趕緊又把話頭拉了回來。
“這三公子,是令狐家耳房老爺的庶子,但是因爲生母受寵,所以即便讀書習武都不成,但在二房子裡還有些地位,掌管了七八個鋪面,平日也是花樓裡吆三喝四的主兒。就是不知道他怎麼跪這裡了!”
“能因爲什麼?”
另一人聽完嘲諷一笑,幸災樂禍道,“上午時候,這冰品鋪子的莫三姑就說了。那些鬧事的地痞背後有人指使,如今這三公子跑來跪着,可不就是說他…”
“哦…”衆人恍然大悟,聲調拉得悠長,聽在令狐三公子耳朵裡,簡直讓他恨不得找條地縫兒鑽進去。
特別是一般損友,平日一起咣花樓喝花酒,如今也是涌來看熱鬧,別說幫忙求情,就是連承認相識都好似會沾污他們一般。
早知如此,先前他就不該眼紅這冰品鋪子,不該讓人來搗亂。本以爲不過是平民小戶,嚇唬一番,要了冰品的方子,特別是如何夏日製冰的法子,他握在手裡可就徹底發財了。
雖然他掌管了七八家鋪子,但平日支取個幾百兩都要聽老掌櫃嘮叨,月底都要報賬,免不得被父親喝罵,要看大母的臉色。若是他自己賺了銀錢,豈不是便宜?
哪裡想到,第一次出手就是當頭一刀劈下來!
家裡嫡兄親自帶人去花樓把他抓出來,直接就跪倒這裡,告訴他,跪倒明日天黑才準回家。
他到底還沒有被花娘們迷魂了腦子,琢磨了半晌就明白了,也徹底成了笑柄。
“這三公子也是倒黴,招惹誰不好,非選了這麼一家鋪子。他難道不識字嗎,沒看到匾額上那個‘丁’字?”
“就是啊,整個東昊,誰不知道皇上對那位的寵愛,簡直是無有不應。聽說先前娶回的那個鐵勒公主都沒臨幸呢,就整日守着那位!這三公子居然敢搶那位的鋪子,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就是啊,你們聽說了嗎?其實那些地痞鬧事的時候,那位正在鋪子裡…”
“什麼,你聽誰說啊?我怎麼沒看到,那位不是在宮裡嗎?”
“怪不得啊,當時鋪子裡好似真有一個容貌普通的女子帶了兩個丫鬟…”
“咳咳,恩,我家裡還有事,我得回去了!”
“我也是,鋪子還開着門呢!”
衆人終於想起他們議論了半晌的主角里還有皇上的心頭愛,太子的生母,於是趕緊閉嘴散去了。
留下令狐三公子臉色青了紅,紅了白,終於徹底明白握刀剁手之人是誰了,也徹底軟了下來。
這天下若論倒黴,恐怕除了他沒有別人了。欺男霸女的紈絝多了,他不過就是替自己搶個鋪子而已,居然就惹出了這樣的人物。怪不得嫡兄的臉色那般黑,怪不得老孃都沒求下情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