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默見顧雲箏這般從容自若,心裡踏實許多,之前真擔心顧雲箏善於小打小鬧卻經不起大風浪。
顧雲箏吩咐徐默:“將護衛調來正房,保護小少爺。”
徐默欣然稱是,又道:“夫人要不要去前面看看?我給您找個隱蔽之處。”他如今職責是保護顧雲箏,所以他想看什麼熱鬧,便要攛掇着顧雲箏前去。
“去開開眼界也好,可你一定要確保小少爺安然無恙。”巡撫率兵圍困總督大人府邸的事情可謂百年不遇,不看多遺憾?
“那是自然。”熠航也算是徐默半個兒子,他怎麼可能大意。
黑衣人被這對膽大包天的主僕弄懵了。
顧雲箏自然也沒忘記黑衣人,吩咐徐默:“將他帶去別處,好酒好菜招待着。事畢後再喚他前去醉仙樓。”
黑衣人別無選擇,點頭稱是。
徐默見春桃等丫鬟早已嚇得臉色發白,便讓她們留在正房,自己推着顧雲箏的輪椅去往前方。
霍府府門大開,四方院落中精兵林立,刀劍槍戟閃着森寒刺目光芒。往府門外看去,情形更甚。
霍天北聞訊帶着兩名護衛去往前院,步調悠然,似閒庭信步。聽聞後方輪椅的聲響,不由回眸,先是一笑,隨即橫了徐默一眼,想着日後要不要給顧雲箏添一個謹慎的人。
徐默心虛地笑了笑,“侯爺放心,我和夫人只在暗處看看,不會露面。”
“小心些。”霍天北叮囑一句。
前院正屋是霍天北平日處理公事、見幕僚議事的地方,徐默送顧雲箏走後門到了正屋廳堂,隔着竹簾觀望。
巡撫範啓此刻正在院中來回踱步。是五旬左右的人,身着大紅官衣,面帶焦慮、怒意,見到霍天北,開門見山道:“我是西域三省巡撫,理當督促你行徑,遇到不合情理之事,也當嚴加制止。你在府中私設刑堂,我已上奏朝廷……”
霍天北對身側護衛一伸手,護衛將一封奏摺呈上。他將奏摺丟向範啓,“是這封奏摺麼?”
範啓接住那封奏摺,打開看過,怒道:“霍天北,你好大的膽子!竟敢私自攔截奏摺!”
“我也是好心,省得你日後多一條污衊朝廷重臣的罪行。”霍天北慢條斯理地道,“我處理家事、整頓門風乾你何事?”
“可你將我女兒女婿外孫關押了起來!”範啓聲色俱厲,“你這兩日做的荒唐事,皆因你房裡那顧氏女。你能攔截我一封奏摺,卻不能次次都能如願,不想被皇上嚴懲的話,儘快將府中衆人交出來由我發落。”說着話陰寒一笑,“那顧氏女來路不明,我若說她是西夏人的孽種或是佞臣餘孽,誰又能證明不是?你自作孽也就罷了,不要連累了姻親纔是。”
“霍天賜已經寫下休書,休了範氏。”一名護衛抖手將休書丟到了範啓腳下,“你範家與霍家已無瓜葛!”
範啓臉色微變,哽了哽才又道:“那就更應該將人交還給我!”
“過些日子再說,她要將一些事交待清楚才能離開。”霍天北悠然道,“先別說這些事,還是說說眼下,率兵圍困霍府,你意欲何爲?”
範啓沉吟片刻,索性將話挑明:“意欲何爲?這就要看你了。別說你專橫跋扈天理難容,便是你有理可辨,今日也要按我心思行事。縱使你能征善戰威名遠揚,又如何能隻身力敵五千精兵?我若是你,便束手就擒,以求來日我給你條活路。”
霍天北微微一笑,“所以,不論怎樣,你今日都要置我於死地。”
“不敢。”範啓亦是報以一笑,“你若身死,西域衆將豈不是要將我府邸踏平?我至多將你扣押起來,將來你是死是活,自有朝廷按罪論處。”
霍天北嘆息一聲:“你又何苦出此下策。”
“我也是形勢所迫。”範啓眼中盡是痛恨,“你設局讓我與秦閣老找到的所謂稀世珍寶,竟是來自西夏宮廷!在事發之前,我自然要找個替罪羊,將你擒拿後,再上奏摺據實稟明皇上,洗清罪責。我倒要看看,皇上是願意相信我與敵國勾結,還是願意相信你纔是通敵叛國的亂臣賊子!”
霍天北命人搬了把椅子,落座後笑道:“這倒不失爲圍困霍府的絕佳理由,到時候你儘可以說是形勢所迫不得已而爲之。”
“算你聰明。”
“可你就不怕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範啓自信滿滿地笑了,“你有無軍令傳出,我都會及時得知,這兩日你只忙着整頓家宅,不曾傳令將士。再者說,離你府邸最近的軍營,在數百里之外,他們如何能及時趕來解救你?”
“也不怕我死之前先將你女兒殺掉?”
範啓不能無視這威脅,凝神思索片刻後喟然長嘆,“你若真是那般沒有人性,我也真沒法子。不能將她救出的話,也只能舍掉她保家族無虞。”語聲一頓,又是好心規勸,“你又何苦呢?眼下束手就擒纔是上策。”
霍天北無所謂地笑了笑,看向範啓帶來的精兵,“這些人看着都眼熟得很,似乎都曾隨我征戰沙場。”
範啓滿帶同情地笑了笑,“這些人你只是眼熟,那名將領你卻是再熟悉不過。”
“誰?”
“指揮使燕襲。”
霍天北眉梢輕揚,“燕襲不是我着重栽培之人麼?”
“可你似乎忘了,四年前,是我向你舉薦的他。”範啓語帶輕蔑,“你一介武夫,又終究年輕氣盛,只知殺伐果決,哪裡懂得與人爲善,聰明一點的武將都是與你面和心不合。燕襲不笨,一直不忘我當初向你舉薦他的恩情,也從未忘記你幾次三番爲一點小事就嚴懲他的舊怨。”
霍天北微一頷首,意態愈發悠閒,“原來如此。閒話少說,你下令就是。”
饒是顧雲箏再冷靜,聽到這一番對話,心也不由懸了起來。
“來人!”範啓大手一揮,高聲道,“將這亂臣給我拿下!”
語聲落地,院中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無人上前。
範啓暗罵這羣人沒出息,縱然霍天北是頭猛虎,此刻也已困在牢籠之中,有何可懼?他冷眼看向院中軍兵,“聾了不成?!”
便有人高聲回道:“無指揮使命令,不敢貿然行事!”
範啓恨得牙根直癢癢,又高聲喚道:“燕襲何在?!”
一陣馬蹄聲響起,由遠及近。棗紅色駿馬上,端坐一名男子。
男子二十三四歲的年紀,身着一襲月白雲紋錦袍,一雙天生含笑的眼睛。他就是指揮使燕襲。
燕襲跳下馬,先行禮見過霍天北與範啓,隨即問道:“喚下官何事?”
範啓命令道:“將這亂臣給我拿下!”
燕襲又轉向霍天北,笑問:“總督是何意?要束手就擒麼?”
霍天北修長手指點向範啓,輕描淡寫地道:“將這混賬東西給我拿下。”
燕襲站在兩人中間,很是爲難的樣子,“二位大人有何分歧,不妨靜下心來商談,何苦鬧到這等地步?”
範啓被氣得不輕,“我讓你將這亂臣拿下!”
燕襲卻道:“下官不敢以下犯上。擒拿總督,可是殺頭的大罪。”
範啓預感不妙,狐疑地看向燕襲。
燕襲走到範啓近前,面容含笑,低語幾句。
範啓整個人僵在了原地。
燕襲後退兩步,擡手指着範啓,沉聲下令:“將這混賬拿下!”
“是!”數名精兵齊聲稱是,上前將範啓拿下。
範啓陰險,霍天北比他還陰險——這是顧雲箏的結論。當然,燕襲這人也不簡單,周旋在兩人之間,且讓範啓這幾年來認定自己是他的心腹,也不是誰都能做到的。
熱鬧看到這裡已足夠,徐默道:“我去喚人備車。”
顧雲箏點一點頭。
過了一會兒,霍天北走進門來,問她:“要去見祁連城?”
“是。”
“我陪你去。”
顧雲箏不由蹙眉,“你跟着去做什麼?”
霍天北取出一張宣紙,上面是她如今的字跡,“我找祁連城也有事——讓他查查這字跡與誰相似。我尋專人問過,他們都說,一個人的字跡就算是變化再大,也不可能與原先的手法毫無相似之處。”語聲一頓,他俯下身來,柔聲問道,“是要我詳查此事,還是親口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