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蘇晉田養病的院子距離很遠,就能聞到濃重的藥味,丹年微微皺着眉頭,還好不是一個月前,不然她聞到這股怪味,早吐的一塌糊塗了。門口的丫鬟看到蘇允軒和丹年,早早的掀開了簾子,房間里門窗緊閉,光線昏暗,還有股難聞的屎尿味,丹年輕聲問道:“怎麼不開窗戶?”蘇允軒搖搖頭,眼神示意了下躺在牀上的蘇晉田。丹年便明白了,是蘇晉田不讓開窗戶。在蘇晉田牀前侍候的丫鬟見蘇允軒和丹年過來了,如釋負重的行了禮,匆忙下去了。
“父親,我帶丹年來看你了。”蘇允軒說道。 丹年瞧着病牀上的蘇晉田,哪裡還有半分戶部高官的意氣,滿臉的胡茬,腿上綁着厚厚的繃帶,吃喝拉撒都得在牀上解決,夏日裡出汗多又溫度高,房間裡的味道幾乎要把人薰死。
蘇晉田扭過頭看了丹年一眼,怪笑道:“我的女兒來看我了?真是讓爲父感動啊!是不是來感謝爲父做了你的替死鬼啊!”
蘇允軒嘆口氣,“父親莫不是糊塗了,丹年是父親的兒媳婦。”
丹年瞧着蘇晉田滿是嘲諷的臉,她來到這個世界已經將近十九年了,十九年的時間足夠讓她完全融入這個世界,若她只是個被父親拋棄的小姑娘,也許會覺得委屈,可她有前世的經歷,有愛她的沈立言和慧娘,她對蘇晉田,只覺得遺憾,那不是屬於她的父愛,得不到也不妄想。
如果十幾年前,蘇田沒有送走她,那她會是什麼樣子,玉娘也不會死,就算是蘇晉田被貶官,一家人依舊是一家人,只不過一切只是如果。
蘇晉田落到現在這樣的地步,說是咎由自取也不爲過。
“父親說的沒錯,今日我就是來謝父親的。”丹年看着蘇晉田緩緩說道。
“如果說還有什麼能讓我感謝你的事情,統共有兩件,除了這一件,便是你養出了蘇允軒這樣的好兒子,我感激你。”丹年繼續說道。
蘇晉田冷哼了一聲,頭扭向了牀的內側,叫道:“我可沒有這樣的好兒子,幫着媳婦來算計養父,良心都被狗吃了!”
丹年和蘇允軒面無波瀾的看着蘇晉田,丹年突然笑了,既不激憤,也不嘲諷,語氣相反來說還很平靜,“父親,允軒算計你,便是良心被狗吃了,那麼你拿親生閨女的命去換取榮華富貴,你逼死了結髮妻子,那你的良心呢?”
一句話說到了蘇晉田的死穴上,半天蘇晉田都說不出話來,丹年以爲他就這麼沉默下去時,蘇晉田突然說道:“我既然生了你,你的命就是我的,至於劉氏,是她自己想不開,怎麼能怪到我頭上。”
丹年垂下了眼皮,“對,在你眼裡你纔是最偉大的,我看你纔是自私又狹隘,我親孃是倒黴才嫁給你。哦,我還知道你心裡是瞧不起萬氏的,不過我倒覺得你和她是天生一對。”
看到蘇晉田呼哧呼哧喘粗氣,氣的不輕,丹年繼續說道:“你嫌我們不夠貼心,不聽你的話,一心想要自己的親生孩子,可你有沒有想過,你何時把我們當成你的親生孩子看待了?你有做到父親的責任嗎?你若是有我爹十分之一疼愛我,也斷不至於現在這樣。”
蘇晉田惱恨道:“你願意認沈立言做爹隨便你,人家是民族英雄,大昭的功臣將軍,我現在不過是個殘廢,廟小容不下你這尊大佛!”
丹年不是小心眼的人,蘇晉田怎麼罵她,她都不會放在心上,她也犯不着跟一個殘廢計較,可蘇晉田嘲諷沈立言讓丹年聽不下去了,當下便叉着腰回敬道:“我爹是流血流汗靠在戰場上拼命才做到將軍的,你做尚書靠的是什麼?賣親生閨女換來的!”
蘇晉田腿動彈不得,想起身又起不來,丹年的話處處戳到他的心窩子上,提醒他能有今天的地位全是當初賣女求榮的結果,氣的他捶牀大哭丹年是個沒良心的。
門外守門的丫鬟小廝都低着頭不語,裝作沒聽到屋裡的叫喊聲。
蘇允軒拉了拉丹年的手,丹年明白他是什麼意思,蘇晉田畢竟養育了他那麼多年,蘇允軒心裡始終不忍看到蘇晉田落到今天這個模樣。
丹年緩和了語氣,說道:“父親還是安心養傷吧,我保證巧鴛會平安生下孩子的,至於生男生女,就看她的造化吧。”
蘇晉田正在氣頭上,乍聽到丹年的話,一時間愣住了,蘇允軒憐憫的看他一眼,心裡也頗爲複雜,等丹年和蘇允軒出去後,蘇晉田頭扭向牀的內側,眼淚無聲無息的流了出來。
門外的下人看蘇允軒和丹年出來了,便要進去侍候,卻聽到房間裡蘇晉田大聲嚷了一聲:“等會再進來,我要一個人靜一靜!”他是揮斥方遒的戶部尚書,即便是殘廢了,也不能讓人看到軟弱的一面。
蘇允軒連着幾日請假,衣不解帶的在蘇晉田的牀前侍疾,不理政事,博得了大昭上下一衆好評, 在幾天後的第一次出現在早朝上進,御史陶正上書表示,戶部乃是大昭重要部門,沒有人主持可不行。
於是在皇帝的授意下,蘇允軒順理成章的接管了戶部,暫時代理來了戶部尚書一職。
雖然明知道蘇晉田不可能再有機會站起來,但樣子總是要做的,蘇允軒堅持不肯正式擔任戶部尚書,只願意做代理的,聲稱父親總會有一天能站起來的。
齊衍修皮笑肉不笑的看着高臺下蘇允軒一臉誠懇的樣子,絕對的孝子賢孫,心裡不由得一陣發酸,別人不知道怎麼回事,他還不知道麼!果然都是一脈同宗,演起戲來不分伯仲。
既然蘇允軒戲演的足,他這做皇帝的也不能寒了臣子的心,一聲令下,太醫院的御醫們輪政府去診治蘇晉田,一副誓要愛臣重返朝堂的架勢。
蘇允軒冷冷的撇了自家堂哥一眼,跑地謝恩,一圈看熱鬧才反應過來的大臣們也趕緊跪了一地,就怕自己跪的慢了皇帝嫌自己沒領會到皇恩浩蕩。
至於尚書府,按大昭規矩,官員卸任後要搬出朝廷分配的府邸,不管蘇晉田到底是不是工傷,齊衍修大手一揮,不就是個宅子麼,就給蘇晉田那個老匹夫住了,他這點錢還不放在眼裡。
丹年這段時間忙着調理身子,前一個月吐的厲害,中間消停了一陣子,她原以爲就這麼過去了,沒想到肚子裡的小傢伙還是不放過她,這段時間吃什麼吐什麼,臉都瘦了一圈。
慧娘心疼的跟什麼似的,白天來國公府親自給丹年做吃的,晚上纔回將軍府。
直到七八個月之後,丹年的情況才穩定了下來,肚子也跟吹氣球似的大了起來。凡是丹年準備的給未來孩子的東西,丹年吩咐都要送到尚書府一份,她雖然不喜歡巧鴛,更不喜歡巧鴛肚子裡的孩子,可該做的還是要做,也不能讓人看出來有一絲薄待了巧鴛的地方。
慧娘看着丹年吩咐人送東西給尚書府,就直嘀咕:“你看蘇家可好,要兒媳婦幫忙照顧公爹的小妾生孩子,哪有這樣的事!”
丹年只呵呵笑着不吭聲,蘇晉田出事對外宣稱的原因也只是帶着家眷上香,雨後的道路溼滑才遭遇不幸的,至於真實原因,知情的人都爛在了心裡,總歸是蘇家的醜聞。若是慧娘知道了事情真相,還不得操刀子找萬氏拼命去。日子慢慢的往前過着,很快又到了過年的時候,丹年怕沈立言和慧娘在家冷清,便死活耍賴要他們來國公府過年,這個年才過的熱鬧了些。
丹年肚子大,也不方便出府了,每日就在慧娘和湯嬤嬤的照看下在府裡散散步。蘇允軒年三十的時候去探望了蘇晉田,回來後什麼話都沒有說,只說聲意洪亮,氣勢十足,看起來健康狀況不錯。
丹年差點沒笑出聲,準是蘇晉田心氣又不順了,見蘇允軒過去,正好來了一個能讓他罵幾聲出氣的。
想來巧鴛一個人挺着大肚子,在尚書府過年冷冷清清心裡也不好受,丹年讓蘇允軒帶去了不少東西。蘇允軒掃了一眼便交給林管事讓他轉交給巧鴛了,畢竟是自己父親的妾,蘇允軒直覺上還是保持些距離的好。
正月初二是皇帝設宴羣臣的日子,丹年挺着大肚子自然去不了,蘇允軒回來後面色如常,但丹年敏銳的感覺到了蘇允軒心裡都透露着得意,追問之下,蘇允軒只撫摸着丹年大肚子,說道:“他無非是看我現在娶了嬌妻,又要有孩子了,心裡不高興,氣量這麼小,還怎麼做皇帝!”
丹年撇撇嘴,你肯定是讓齊衍修吃了個啞巴虧,有苦說不出。
可齊衍修最大的特點就是不肯吃虧,吃了虧也要記在心裡,暗地裡使個絆子把面子撈回來。這會上齊衍修肯定不知道在謀劃什麼能讓蘇允軒不痛快的事情。
等到正月十五這天,皇帝身邊的公公帶着一列車隊來了,大模大樣的宣讀起了聖旨。
蘇允軒的眉頭都要擰成一團疙瘩了,聖旨中齊衍修表示,丹年原本也是朕的紅顏知己,現如今快要臨盆了,朕自然要出點血表示下,賢弟千萬不要糾結於朕和丹年之前的各種關係,那不是男子漢所爲云云。
丹年聽對了聖旨之乎者也的,艱難的翻譯成白話文後,自己都相當無語,咬牙切齒的想着,蘇允軒說的沒錯,齊衍修就是個氣量比針尖還小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