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包袱中的乾糧越來越少,用來禦寒的火種也所剩無幾。錦瑟當機立斷,讓陸三兒掉轉馬頭,先保命要緊。
陸三兒卻不肯,直直地望着近在眼前卻不得入的“鬼谷”界碑,死活不願意走。
“你回去吧,我在這裡等着。”
錦瑟不明白他的執拗,當初亂葬崗重逢,他都能隱忍再三,爲何到了這裡竟按捺不住了。
“不走,咱們都得死在這裡,哪還有命去救小若!”
錦瑟氣極,向來毫無波動的情緒此時難免有些涌動。
“若是我沒到這裡便罷了,既到了,斷沒有回頭的道理。我沒有機會再賭了,回去也是等,在這裡也是等,那我寧願在這裡!”
陸三兒一把甩開她的手,吼道。
那模樣,似乎是瀕死之人見到了一絲曙光般。既見到了,就再也不願意重回黑暗之中。
錦瑟無法,只能四處摸索着,試圖尋找到進入的開關。
遠處林間隱隱傳來雷鳴之聲,似乎起了躁動。
“谷主!還請谷主見小人一面!”
既然山不出來,陸三兒索性學着村口的老婦一般,張嘴就叫了起來。
雪原空空蕩蕩傳來幾聲迴音,接着隱隱又是一陣雷鳴。
錦瑟心中有了幾絲不好的預感。
林間的樹木簌簌落下冰葉,起先是一棵,後面是三五棵,緊接着整個森林都開始瑟瑟發抖起來。
那聲音開始浩大,似千軍萬馬踏過冰原一般,讓人的心也跟着一顫一顫。
“閉嘴!”
錦瑟捂住陸三兒的嘴,這分明是他適才高聲呼喊所致的雪崩。
這人到底是用了多大的力氣,才能引得這整個山頭都暴動了!
遠處的山間,一陣白茫茫的霧氣滾滾而來,夾雜着巨大的寒氣,幾乎是迎面向他們二人撲過來。
錦瑟四下張望,尋找着可以躲避的地方。卻發現周圍除卻這巨大的鬼谷界碑之外,再無也可遮蔽之物。
她一把抓過仍在發愣的陸三兒,躲在了石碑之後。
幾乎是瞬間,巨大的雪浪充斥而來,似千金一般,衝倒石碑。
他們帶過來的馬兒,連同馬上的包袱行李,一應之物,皆被衝散,掩埋。
錦瑟的眼耳口鼻,全部都充斥着雪粒。
那巨大的石碑爲他們擋了些許力道,總算是不至於讓他二人當即就暈厥過去。
錦瑟屏住呼吸,等待着這陣雪潮過去。
待到一切都平靜下來時,他二人早已被雪崩衝出好幾裡開外去。身子更是以一種詭異的姿態橫亙在雪原之上。
寧靜,似死亡一般的寧靜又再次籠罩在這片鬼谷的門前。
“嘖嘖,不過半日未看着,竟被造成了這樣。”
遠處一花白鬍子的男人緩緩走進,看到每日必經之路被糟踐成這樣,心中頓時多了幾分心痛。
“這得掃到什麼時候去!”
他撿了一根棍子胡亂扒拉着,顯然今日是沒法出谷去聽說書了,真是掃興。
正當他準備回頭就走時,小小的雪山之下傳來一聲微弱的呼救聲。
“谷主、救、救命!”
谷主不似瑟瑟,向來最不喜這些陡然闖入的不速之客。聽到這呼救之聲非但不施救,反而大怒,“好呀,原來是你這小賊引起的雪崩,該死!”
說着竟要頭也不回地離開。
錦瑟望着他的背影,拼盡全力叫道,“我是前來爲瑟瑟和辛長樂捎口信的。”
她自以爲自己的聲音洪大,其實透過厚實的冰雪,傳到谷主耳中時,聲若蚊吶。
索性他聽到了關鍵的“瑟瑟”、“辛長樂”二字,這才起了興致。
只是再要探問時,那裡頭竟沒了聲響。
“造孽!”
兩個徒弟的消息自瑟瑟離谷之後便斷了聯繫,谷主難免掛念。時不時下山去聽說書的,也不過是爲了得到一星半點外面的局勢消息。
現在這世道越發不安穩起來。
先是正陽關的路子斷了,後又是武寧的消息也沒了。谷主想在這澧國的內腹足不出戶探聽得邊疆戰事,比登天都難。
起先他還能透過些許酒坊茶肆間的消息來推斷二人的安危,如今竟是不能了。
那兩個小徒,彷彿石沉大海一般,沒了半點消息。
特別是武寧陷落之後,谷主更加是坐立不安。
錦瑟的臉隨着谷主的挖掘,一點點出現在他的眼前。不知爲何,他竟覺得此人莫名有一種熟悉之感。
她臉色雪白,嘴脣一張一合,輕微地發着抖。
谷主掏出貼身帶着的小酒壺,一氣對着她的嘴灌了下去。錦瑟半邊身子仍舊埋在雪中,只一張臉露在外面,咕嘟咕嘟大口吞嚥着瓊漿玉液,這場景着實是有些詭異。
“你說什麼?”
她似乎發出了什麼聲音,卻聽不分明。
谷主將頭湊近,只聽得對方道,“我、身下、還有一個。”
顫顫巍巍的聲線,連語調都有些變了。
谷主望着她身下丈八深的積雪,很是頭疼。
“埋了這麼久,不死也殘了,要不就算了吧!”
他嘟囔着,手上的動作卻不減。
不多時,另一具僵硬的男子身體出現在他的眼前。
那男子似乎是託舉着女子,想讓她有一線生機活下來般。
“倒是個深情的。”
谷主說着,又徒手扒拉起來。
只是他這動作太慢,竟花了好幾個時辰纔將二人周身的雪盡數除去。難爲了這年過半百之身,都快散架了。
“小女娃,你最好說的是真的,否則你們不死老朽也要將你們扔出去喂狼。”
谷主喘着氣,將她二人拖進谷內。
這一晃,兩個時辰又過去了。
錦瑟的意識混混沌沌,只記得自己見到了谷主,胡亂說了好些話。後來被灌了些什麼東西,身子總算暖起來了幾分。
再後來的事情,竟記不得太多了。
只知道一醒來,眼前便是一片春日之景。
這是到了谷中?
她強撐着起身,發現自己身上滿是水漬,衣服溼噠噠的。不遠處燃着一堆篝火,熊熊的火舌撩動着,似乎是在給她取暖一般。
陸三兒就在她的不遠處,仍舊未醒來。
錦瑟身上好了許多,早已沒了那種入骨之寒。她立刻挪過去查看陸三兒的狀況,對方似乎比他嚴重許多。
想到雪潮之下,陸三兒仍舊拼命護着自己的情形。雖知道他爲了不過是保全這具屬於小若的身體,但錦瑟心底難免有些感動。
不爲自己,乃是爲小若。
當初她的心心念念,在此刻看來,都得到了迴應。
不知爲何,錦瑟莫名有些羨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