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你失望了,還是我。”
錦瑟的嘴脣一張一合,似乎是不忍他受到打擊。
“你放心,我不會強佔着這身子不還給你的。”
陸三兒苦笑着搖了搖頭。
“她大概是再也不會回來了。”
他放下手中的藥盞,露出個似笑非笑的模樣來。
錦瑟突兀問道,“不若你將我當成是她吧。”
陸三兒瞪大了眼,眼中似有光芒漸起。須臾又頹然搖了搖頭,“真就是真,假就是假,豈是自欺欺人能夠弄假成真的?”
錦瑟苦笑,“是啊。”
陸三兒這般,倒真叫她有些刮目相看。
“我向來只知道你是個貪生怕死的,沒想到這般重情重義。”
陸三兒語塞,敢情自己在她心中的形象竟是這樣的。
“我向來知道你是個剛強的,沒想到也是個嬌嬌女子。”
陸三兒將手中的藥盞遞過去,“既沒走成,就喝下吧,好生替我保護好小若的身體。”
二人心中皆知小若的魂魄十有八九是回不來的,但還是小心的不去觸碰這個禁忌。
錦瑟不接他的東西,直定定地看着。
陸三兒疑惑,難不成要自己喂她?
錦瑟指了指那藥盞,“有梅子嗎?”
得,敢情是怕苦。
陸三兒忙不迭又出去尋些蜜餞果子來,好歹將人安置妥當。
一時間,空蕩蕩的房間又重歸寧靜。
“對了,咱們接下來往哪裡去,那老頭說這裡是他睡覺的地方,要咱們趕緊騰出來。”
陸三兒望着自己的指尖,滿臉的膈應,不知眼睛該往哪裡擺纔是。
誠然眼前的女子是他心心相許之人,但如今這個早已換了芯子的模樣,半點都不似從前的樣子。
他又想多看她幾眼,又生怕自己陷入這樣的幻境之中。
錦瑟望着窗外,“天下之大,我已經沒有去處了。”
她神色中的落寞,難以掩飾。
陸三兒不知道這些年她經歷了些什麼,竟讓她變得如此滄桑。一時間,陸三兒也不知如何安慰她纔是。
天下之大,他也全然沒了去處。
同是天涯淪落之人,他在這個世上本也只剩小若一個牽掛,如今這個牽掛也變得似有若無,他又能怎樣呢。
一時間,空氣中又是一片凝滯。
“我們走吧。”
錦瑟突然說。
“去哪兒?”
陸三兒有一陣失神,有一瞬間,他彷彿覺得自己有些可笑,什麼時候竟對一個女人唯命是從起來。
若這個女人是他心上人也就罷了,偏偏也不是。
“去找鬼谷谷主,請他看看可有法子讓小若回來。”
陸三兒眼中的光亮漸起,“他、真有辦法?”
錦瑟也有些不確定,這世上唯一深諳此道的辛長樂已然在她面前死去,如今只能去尋那谷主,或能得一線生機。
“能不能行,總要一試纔可知。”
說着,她掀起身上鬆軟的被子,徑直下了牀。
這時她才注意到,自己身上已然換上了乾淨的衣衫,整個人清爽了不少。
陸三兒亦步亦趨跟着她,埋着頭不知在想什麼。
錦瑟頓住腳步,他一時不察,直撞上了她的後背。
“那你會怎樣?”
錦瑟背後吃痛,扭頭望向他。
“什麼?”
她一時聽得有些不分明,難免多問了句。
“你會消失嗎?”
錦瑟望着他認真的臉,突然心底有些暖暖的。
“我本就是心死之人,自然是去我該去的地方。”
她嘴角微微揚起,仿若早已超脫於萬物之外。
醫館的老大夫見她二人出門,顫顫巍巍地住着柺杖在一旁目送着。眼神時時提防着陸三兒,似乎生怕他一個不得意,又砸了自家的場子。
短短几日的功夫,這便又要離開。
“離開之前,可否陪我去一個地方?”
錦瑟指着路的另一邊,淡淡說道。
那條路正是通往雲漠的靈堂所在,陸三兒本以爲她心中仍是鬱結難抒,卻不想她不過翻牆而入,拾掇了一個包袱出來,便毫不留戀地走了。
陸三兒的臉色瞬時有些複雜。
“怎麼了,我臉上有東西?”
換上舊時裳的錦瑟摸了摸自己的臉,如今這具身體顯然身量較她平日要小上些許,往日的衣服穿在身上有些鬆鬆垮垮的,不過她也並不十分在意。
“沒什麼,不過是覺得好奇。旁人若是有這種死而復生的奇遇,定是想着法子要苟且偷生下去,你倒好,竟上趕着要早些走。”
陸三兒摸着馬兒油亮的鬃毛,扭頭說道。
他語氣淡淡的,似乎被佔了身體的不是他未婚之妻一般。
錦瑟拎起行囊,甩在馬車上,身子騰空而起,翻身上了車廂。衣袂翻飛間,神采飛揚,讓陸三兒隱約回想起在樑軍中盜馬之事。
這樣纔像是她呢。
不知爲何,他心中隱隱多了這樣的感嘆。
“你不也一樣嗎,旁人若是見了我這樣的,早就一把火燒死了,豈會容我活到如今?”
錦瑟拿眼看着陸三兒,眼神澄澈,全然不似他那般扭捏。
陸三兒辯解道,“我、我這不是信你嗎,你倒好,好心當做驢肝肺了!”
說着,便自顧自坐上車轅,駕起馬車。
“若燒死你了,我的小若豈不是真的變成孤魂野鬼了。”
他喃喃道。
心中到底對那鬼谷存了幾分希望,若是真的就好了。
馬車一路西去,二人一路以兄妹相稱,倒多了幾分情誼。
又是幾月過去,冬意漸漸染上了梢頭。
層林浸染,滿是風雪。二人身上的單衣漸漸換做了棉襖,卻也抵不過這入骨的寒冷。
上次來,也是這樣的風景呢。
錦瑟望着這冰雪,心中莫名有些感嘆。物是人非,大抵是如此了。
她循着腦海中的記憶一路指揮着陸三兒。有了上次的經驗,此次他們的糧食帶的充足,只是這再充沛的準備也比不過意外情況的發生。
一連數日,他們在這雪原上半個人影都未曾見到。
錦瑟這才發現自己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當初她得以進入鬼谷,乃是瑟瑟領路所致。她從未預料過這通往鬼谷的路那是一條常人所不能及之處,漸漸寒涼之意爬上心頭。
“不行,咱們倆不能再在這裡苦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