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這事,後面敏君說話的時候,都是略略有些晃神,朱家姐妹並繁君見着了,也漸漸沒了說天談地的興致,這個勸兩句,那個說三句,便將這說談匆匆了結。饒是如此,這也過了個把時辰,敏君繁君上了車馬後,敏君更由不得催了兩句:“車馬快些。”
那丫鬟婆子都應了一聲,自去傳話,繁君在一側看着,想了想後,便勸道:“姐姐不消如此擔憂,到底母親與那邊也算生分的,這事兒人盡皆知的。再者,斷然沒有出嫁的姑娘再管孃家大事的道理,出嫁從夫,這一條是越不過去的。若是說得難聽些,竟是婆家的人了,這等孃家的大事,牽扯不到母親身上的。”
“話雖如此,但娘素來溫文,心底也是軟和的,若是瞧着那位舅舅孟珍着實可憐,未嘗不會援手的。到時候,可就麻煩了。”敏君眉頭緊皺,在心底思量一番,卻是覺得以孟氏看重名聲的性格,她那父母雙亡的庶出弟弟孟珍涕淚上門求援,她哪怕就是爲外頭說得好聽,總得幫一把。
再者,那個孟珍,雖說其父如此,他卻是着實可憐。原是官家少爺,金尊玉貴說不得,但以那孟兆宗對子嗣的渴望,少不得是疼寵有加的。偏生被弄到農家吃苦受累多少年,而後重頭被弄回來,那孟兆宗又是去了,滿府上下沒個得用的不說,還受親戚欺壓,意圖奪了他的家財爵位。
這般大起大落的,他年歲也不大,不過一個孩子,如何受得住?
只是孟氏先前爲孟兆宗算計,生母又是那邊緣故去的,倒也不知道是否將這心思遷怒過來。眼下這個地步,她是要出主意幫一把的,可是真心,還是假意,連着敏君這個素來知道她性子的人,也有些摸不準了。
心下這麼想着,敏君越發得有些發慌,只怕孟氏這會子痛快了,日後思量起來,卻又生出愧疚之感來。再者,到底那也是孟氏僅有能夠略略聯絡的孃家人,這個時代,若想着婆家過得自在,孃家也要撐得起腰、得臉,這婆家人方不敢如何。孟氏眼下這地步,雖說大抵能高枕無憂了,可誰曉得日後會如何?留一條路,也是好的。
雖說那孟兆宗着實可恨可憎……
敏君左思右想,卻總想不出個由頭來。一側的繁君見着她眉頭緊皺,神思恍惚,也知道這會子說什麼也是不頂用的,當即嘆息了一聲,就是轉過頭看着車頂的帷帳的紋路,生出幾分複雜的心緒來。
這一路無言,待得敏君繁君兩個人下了車馬,感到孟氏的屋子裡時,卻是見着她端坐在那裡,正是吃着銀耳蓮子羹。見着是她們兩個回來了,那孟氏還笑着放下調羹,溫聲笑道:“好端端的,怎麼緊趕慢趕過來了?往日裡但凡你們過去,少也有兩個多時辰的,多的三個時辰也是有的。這會子倒是奇了。”
“娘。”敏君微微喘了一口氣,看着孟氏姿態閒淡,無由地覺得自個鬆了一口氣,緊走兩步做到孟氏的身側,溫聲笑道:“難道您便不想看着我們兩個不成?”
“正是呢。少了你們兩個,我省了多少事兒。”孟氏伸手招了招,讓繁君也過來坐下,一面又打量着兩人道:“怎麼?和兩位郡君說話不投機,便早些回來了?”
“娘猜錯了呢。”敏君應了一聲,看着孟氏心情似乎頗好,又想着這件事到底要讓她知道的,便將事情簡單說了一說,又端詳着孟氏的神色,輕聲勸道:“孃的意思,這事兒該是如何處置?”
“原是爲了這個,我還當什麼大事兒。”孟氏聽得敏君這麼說,臉上微微露出些笑意,很有幾分閒淡自若的樣子:“今兒早,孟珍他就趕着上門來了。我一個婦道人家,能幫着他什麼?也是有心無力的,只出了個主意,讓他去參軍去,旁的什麼也不消理會,那爵位是不能丟的,銀錢之類的,竟是破財免災的好,自個留一些能過日子,也就是了。”
“娘,真真是大度的,若是我,可不願意這般。”敏君度量了一下,孟氏這個主意,只怕真正的意思不在參軍,而在於聯絡上孟兆宗這個武將的舊部,讓他們知道這裡頭的緣故,能夠照拂一二。二者,也是讓那孟承宗一家子有個顧忌,從而讓那孟珍能有個出頭的日子。
這主意,竟是十分有心。
敏君度量一番,由不得生出幾分欽佩來。她素來就做不到恩將仇報這四個字。孟氏受孟家的委屈良多,樁樁樣樣的事兒,她若是再這裡下絆子,旁人嘴上說兩句,心裡頭多半也覺得是自然之理。可她還能略略與孟珍盡一點力。
“什麼大度不大度的,我一個婦人,能知道這些?只是瞅着他孤孤單單,膽顫心驚的樣子,就仍不住想起過去的事。”孟氏略有些晃神,半晌纔是輕輕嘆了一口氣,道:“那個時候,又有誰知道我熬的艱難?再者,這個孩子,到底是我給說出來的,原就是該盡一點力的。”
敏君與繁君兩人聽得她這麼說,但見着她神思默然,竟有幾分無奈與不甘,便知道這件事,孟氏自己也是有些踟躕不定的。只是權衡之下,方勉強爲之而已。由此,兩人便不在這上面多說什麼,尋了旁的話題,將這個事兒扯開。
三人說了半晌子的話,又是感嘆幾句,孟氏便打發兩人回屋子去歇息:“這燕王府兩位郡君的事兒已是了結,你們也省了些心,趁着這會子功夫,好生回去歇一歇,過不得兩日,就得重頭學針線管家的事兒了。”
聽得這話,敏君繁君自是應了,陪着說兩句,便退了下去。
此後,趁着這兩日空閒,敏君先是走了一趟蘇嫺那裡,說談閒散了半日。而後又是與繁君拜訪了幾個下帖子來的閨中姐妹。這事兒一了結,那邊孟氏也是將這個家大致整理妥當,使人請了針線娘子並一個西席過來教導兩人。
敏君繁君兩人閒着也是無事,聽聞教導一事,反倒有幾分興味,照着那針線娘子並西席的教導,或是做針線活計,或是彈琴寫字,下棋翻書,再者出門走動走動,這日子也是一日日過去。
不知不覺,這三四個月的時光就是如同針尖上的露珠,倏忽而逝。
就在這等光陰似水的日子裡,忽而有一日,孟氏使人將敏君繁君兩人叫喚過去,說是有事兒立等她們過去。兩人各自盤算着近來的事兒,都只是一點小事罷了,一時也是猜不出什麼源頭來,只揣着疑惑趕到孟氏的屋子。
門口丫鬟通稟一聲,就是將那簾子打起來,敏君繁君兩人一前一後踏入屋子裡,只覺得一股子暖氣撲面而來,敏君便由不得笑道:“還是娘這裡暖和。咦,這還有一股子細細微微的香味兒,倒沒有什麼煙火氣兒,並不像是香料薰出來的,卻不知道娘又是尋了什麼好東西。”
“盡是會討巧兒,不過一點子鮮花鮮果的香兒罷了。你若是喜歡,等會子我使人與你一點。”孟氏見敏君這麼說,倒是一笑,伸手招了招,將她們喚過來坐下。
敏君聽得孟氏這麼說,自是應承:“多謝孃親。說來,還是娘偏着我,什麼好的都想着女兒。對了,娘今日喚我們兩個過來,又是爲了什麼事兒?”
“這事也不算什麼新的,舊年我便跟你們提過,自打今年過來,也是說過兩次的——你們身邊的丫鬟有的也大了,加之你們兩個丫頭也一日大似一日,總得要挑幾個小的好生調教一二。日後身邊的大丫鬟走了,她們自然能接過班來。往年不用提,就是到了燕京以來,我一直將這件事兒記掛在心底,只是那些婆子送來的丫鬟我也看過幾個,都不大合適,又沒幾個人可以挑的。這不就一日日拖過去了。可巧近來幾個婆子都是得了一批人,俱是不錯,我便使人將她們喚過來,與你們瞧一瞧,盡意挑兩個喜歡的。”
這事兒早就有提過的,敏君與繁君兩人自是點頭應是。孟氏便與邊上的丫鬟甘棠吩咐兩句,不多時就是有一羣八九歲的小姑娘低頭踏進屋子裡來。她們俱是穿着藍布衣衫,梳着兩條辮子,打理得很是乾淨利落,只是低着頭,倒是瞧不出多少容貌來。
孟氏打量了幾眼,便滿意的點了點頭,與敏君繁君兩人道:“這些年歲與你們相當,你們看一看,問兩句話,若是有喜歡的便挑兩個來。”
敏君與繁君兩人對視一眼,敏君便是讓她們都擡起頭來,又是將她們從針線、廚藝、識字三個方面問了幾句。兩人不多時便是各自選了兩個容貌清秀,卻是會針線廚藝的丫鬟。
孟氏聽得來一回,見兩人都是將一個識字的容貌好的丫鬟撇在一邊,當下由不得一笑,只留神打量幾眼,就是與兩人各自挑了一個容貌秀美娟麗的小姑娘,與徐尚寧挑了兩個清秀的。這才點頭,讓那些小姑娘退下去,而後孟氏等又重頭在另一批中選了三兩個丫鬟,這事方算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