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這些事哪家沒有?竟是成了常例。不過到底如何,還是端看個人的選擇了。好不好,都是看自己如何籌劃,範不着在這個時候計較。心裡頭這麼一想,敏君也是頗爲淡然,並不形容與外。孟氏也渾然沒有察覺她的心思變化,只笑着與她多說了幾句話,就是打發她下去歇息:“這一路風雨兼程,舟車勞頓,你打小身子骨就是不結實,又是與那蘇瑾說了那麼一通話,想來也是累得慌,趕緊回去歇息去吧。”
敏君聽得這話,正是想要說什麼,一側忽而有個婆子過來回話道:“奶奶,兩位哥兒並姐兒的屋子都收綴妥當了。”孟氏聞言點了點頭,轉過頭與敏君道:“去吧,我還得給你弟弟妹妹瞧一瞧屋子如何,待會兒你也不必特特過來請安,早點歇息便是。”
點了點頭,敏君說了幾句話,便起身離去。
是夜,徐家人等忙碌許久,自是疲憊的很,各個都是安穩睡了一晚。待得第二日起身來,各個都是身着些清素衣衫。若是按着道理說起來,孟氏之父孟兆宗故去,雖說過了個把年,但孟氏的孝期還未完,她們做兒女的自然不能穿紅着綠。
“今兒喚你們過來,只是爲了一樁事。”早晚罷了,孟氏等人將徐允謙、徐尚寧送出屋外,眼瞅着人都走了,方將敏君繁君兩人招到屋子裡,笑着道:“那燕王府的兩位郡君親自鬆了信箋過來,邀你們過府一敘。我瞅着她們如此情急,又想你們昨日想必將大致的精細東西都周羅妥當了,便過去一趟,也是無礙的。至於旁的東西,自然有丫鬟婆子料理。只是不知道你們兩個丫頭,身子可還泛着酸,若是不舒坦,拖兩日夜時尚使得的。”
“睡了一日,路上也是閒着無事,女兒自然沒什麼妨礙。”敏君笑着應了一句,轉過頭看向繁君。她擡眼看了孟氏並敏君一眼,想着屋子裡的事已經妥當,便去一趟也無甚要緊的,便也應了:“姐姐說的是,一路並不辛苦。郡君親自下了帖子過來,我們去一趟也是應該的。”
見着兩人這麼說,孟氏滿意地點了點頭,打量着兩人衣裝雖然略略顯得素淡,但也是有自己這一份緣故在,卻也不顯得太過失禮,只略略整頓,想來也是妥當了的。因此,她便道:“既是如此,你們且回去略略整理衣裝,照着時辰略早點的時候,再過去。”
敏君繁君應了,自去整理,待得時辰差不多了,兩人方坐上車馬出門。
“可算來了。”聽得敏君繁君兩人到了,那燕王府的兩位郡君相視一笑,站起身瞧着走進來的兩人,一時璨然笑着道:“真真是盼星星盼月亮將你們盼來了。”
她們兩人說來心底也是暗有幾分奇怪,雖說不是將敏君繁君兩人當做是無話不說的至交好友,卻是十分樂意與她們說天談地的,兼着敏君繁君兩人與時下的女子不同,什麼雅事俗事兒都是能略略說上兩句話,既無清高雅緻到讓人望而生畏,有無粗俗低微到讓人不願搭理,正是恰恰好的對了這朱家姐妹的胃口。四人但凡聚在一起,敏君繁君是有心應承,朱家姐妹是興致勃勃,說得興起,一個兩個時辰都是不嫌多的。
此時湊在一起,敏君繁君固然是行了禮,但還沒行禮到一半兒,就是被人拉了起來走到邊上耳房的一處圓桌坐下。朱智頤更是道:“咱們也不興這一套,什麼君君臣臣的,規矩禮數的,原是盼着你們過來說話散淡的。若是計較起這些,反倒不美。”
“是啊。”一側的朱智昭也是點頭稱是,她打量着敏君繁君兩人,個把年不曾見着一面,都是清瘦超脫了些。一個淡青衫子,白綾裙,豆綠宮絛上至掛着一枚碧玉佩;一個淺藍羅衫,白綾裙,腰間絲絛只繫了個白玉環。頭上簪戴也比之先前清素簡略了許多,數枚珍珠簪子,一兩朵同衫色的紗花,耳墜項鍊俱是白玉,雖說不失禮,卻也素淡得很。由此,朱智昭便問道:“貴家的規矩真大,都是出了孝期,怎麼還是如此寡淡?我瞅着你們的形容,竟還是守孝一般的。”
“這原是我們的一點小心思。”敏君笑着將孟兆宗故去一事說道出來:“因着母親還守着孝,我們做女兒的如何能越得過母親?雖說不必戴孝,也寡淡些。倒不是怕旁人說道,只是自己瞅着,也是有些變扭的。”
“原是如此。”朱智頤想了一想,當即讚道:“若是論說起來,這孝期也是能並在一起兒的。時下許多人都是這麼算着的,孟夫真真是有孝心,竟與旁人不同。”
敏君笑了笑,並不提這些,只略略在這上面提了兩句,轉而贊起朱家姐妹頭上戴着的一樣杏花簪:“真真是精細鮮亮,瞅着這花兒,我倒是想起今兒年初的時候,那江南一帶煙雨濛濛,水波盈盈之中,那一樹彷彿胭脂暈染而出的杏花,璨然之中透着些煙霞散漫的悠閒,因着細雨綿綿,水霧露珠牽連不斷,更是將那鮮亮的色調洇潤得彷彿含着一汪水。到那時候,我但凡走過見着了,連步履聲都得輕些,聲兒也不敢出,就是怕一瞬間這煙霞散了,珠玉墜落。”
“真是如斯美景?”朱家姐妹聽得敏君說起這些江南的景緻,也由不得讚歎,忙忙又詢問道:“早就聽聞着江南水鄉,杏花春雨之言,卻沒想着竟是如此。可還有旁的好景緻?”
“自是不少。”敏君與繁君對視一眼,繁君便笑着接道:“姐姐喜歡的杏花,原是萬綠從中一點紅,煙霞奇石之邊略略種一兩株,原是求韻味的。我倒是更喜歡那成片的桃花林。春雨之後,碧草綿綿不斷,那桃花也是一簇簇一樹樹開得極豔麗妖嬈。碧玉枝葉之上,無數桃花推推攘攘擠在一起,鮮亮如滿天朝霞擁簇而來,活絡如踏青的孩童蹦蹦跳跳嬉鬧而至。就是再愁的人,瞧着紅霞遍地的景緻,也由不得要笑開顏呢。”
“江南果是好地方。”朱家姐妹聽得這些描述,心裡頭也有些醉了。固然燕王府極軒闊,又是那元大都之上修繕興建而成的。內裡繁花似錦,綠樹遍地,景緻也是一時薈萃之地。但好花好景能移開或興建,那氣候卻是轉不過去的。北地寒苦,在男子眼中不過略有差別,但在女兒家看來,那鶯歌燕舞,雜花生樹,家家泉水,戶戶江河的江南水鄉之地,纔是真正的好居處。
敏君與繁君兩人聽得這話,卻是抿着嘴一笑,不欲在與朱家兩姐妹說這些徒惹豔羨的話,只稍稍一帶,敏君便是道:“江南雖好,可是吾心安處方是家,在這裡父母疼寵着,規矩也鬆寬些,比之在金陵的時候,我們兩個道士覺得燕京這裡更是舒適。”
“這卻也是。”朱智昭聽得敏君這麼說,也是點了點頭,嘆道:“大家族也有大家族的煩擾之處,旁人瞅着我們日日閒着無事,竟都是享福享貴的,可怎麼知道這裡頭爭權奪利的地方?我這些年瞅着聽的,倒覺得不如那些小門小戶的人家,雖說艱難了些,可到底也是一家子和樂親近。”
敏君繁君看着這朱智昭頗有些感嘆,彷彿出自真心,很有幾分憂愁的模樣,兩人都不由得一愣,心裡品度了幾分,正是想要勸說,那邊朱智頤便開口道:“妹妹盡是胡說,但凡是人,哪個能安樂無憂?你瞧着那小門小戶的人家好,可也不瞧瞧,到了荒年那些賣兒賣女的人家。他們何嘗捨得兒女,可家裡艱難,總不能活活餓死,只能忍心舍了孩兒。就這裡說起來,大家族雖有些不盡如人意,但好好經營,未嘗不能兩全其美。”
“姐姐說的是,原是我鑽到牛角尖兒,想差了。”朱智昭聽得這話,也是點頭,嘆道:“常日裡總聽得這些話,也是聽得着了相,倒是忘了好事無人說,壞事傳千里這一句話。”
說到這裡,朱智昭頓了頓,略有些猶豫地看了朱智頤一眼,纔是偏過頭與敏君道:“既是說到這裡,有一句話可得讓你帶過去與孟夫人——孟家的事兒多有些麻煩,若是可能,還是離着遠些方好。”
“孟家的事?”敏君聽得一愣,臉上立時繃緊起來,一雙眼睛微微眯了眯,想着朱智昭先前的感嘆,由不得問道:“那裡又是出了什麼醜事不成?難道是爲了家產?”
是了,孟兆宗故去,孟氏是出嫁女,又與孟家素來冷淡,而另外姜氏所出的姐妹,其母如此,三者都不用提,原是關不着孟家多少事了的。獨獨留下孟氏那個庶出的弟弟,爵位家產照着道理都是他的。可想一想先前孟兆宗的二哥一家所作所爲,再想一想眼下那位舅舅只落了個孤單,這裡頭的事情,可就多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