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永別了,昨天
子銘的喪禮辦得很體面。闌珊的父母聽聞消息悲痛欲絕地趕來,連子銘的最後一眼也趕不上。秦少毅始終保持沉默。闌珊表現十分冷靜,她招呼爲數不多的來賓,沈魚和顧涵森一同出席,他們兩人不知何時走一起了。有些人是秦少毅的好友,曾經與闌珊打過面照的。
賓客無一不致以相同的問候:節哀順變。
闌珊點頭,報以微笑:“有心。”
子銘葬禮的手續十分簡單,因爲他是個孩子,沒有輩分,其他繁瑣儀式不需操辦。親屬致詞,賓客悼念,花了僅僅三十分鐘。致詞是秦少毅負責,他說的闌珊無心裝載。她總是在出神,一會在東,一會在西。
那天,他們沒逃成功,在醫院門口被秦少毅的人捉回去。後來的事情,她不怎麼記得了。只有一段小細節,一睜眼,有支針孔扎進身體裡,初始有些神經反應,到後來,漸漸地睡着了。這一睡,睡了足足兩天。醒來,高燒退了。
秦少毅卻帶來噩耗:子銘的手術出現併發症。
這兩天過世的人不少。焚化爐處排着一小條隊伍。秦少毅用錢打通關係,子銘得以排得跟前。秦少毅站在她的身邊,瞧見她總是出神,心底不知道是心酸還是心痛。她的雙手垂得直直,風吹過,它竟跟着輕揚。闌珊的一隻手還扎着白布,秦少毅溫柔地拿起她受傷的手,豈料,一直出神的闌珊,靈敏地縮回手。
輪到子銘的時候,闌珊心雖萬般不捨,但對着焚化爐大喊:“兒子,快走,兒子,快走。”老人家說,剛死人的留戀人間,附在身體不願離開,焚化爐的高溫會灼傷他們的靈魂。所以,一定把他喊出去,不要讓他留戀人間。
子銘身後事一切辦妥後,賓客陸陸續續地散。闌珊比衆人早離開,她需要靜處,好好地思考未來的路該怎樣走。殯儀館處半山腰,一路鬱鬱蔥蔥,經過幾片樹林,隔着交橫的綠葉樹枝,她見到秦少毅與沈若慕。
她沒打算停下來,如果不是沈若慕賞了秦少毅一巴掌,她真的會視而不見地走了。不過她停下來,並沒有干預他們的對話。
秦少毅捱了一權,闌珊本以爲他會撲上去與沈若慕撕咬,可他突然靜下來,良久,直到樹葉因焦急而顫動,他的聲音平穩地響起:“這事,我自有分寸。”
闌珊大概明白他所言,原以爲可無動於衷,可臉上不禁苦笑,她跟了他六年,到頭來,是場夢,一場空。不過,如果這是場噩夢,現在醒來,雖遲但也算解脫。她擡起腳,走得飛快,好像要和二十六年的時光作永別。
可她不想驚動太多人了。當天晚上,闌珊到車站親自把父母送走。
趙母十分難過,但又怕勾起女兒的心事,一直表現得什麼硬朗:“沒事的,女兒,挺過去就好,人還年輕,將來相生多少就有多少。”
闌珊一笑,轉移話題:“爸,你不要再喝那麼多酒,注意身體。過段時間,我回來陪陪你們,你們想去哪兒旅遊,”闌珊頓了頓,咧開嘴,“話說回來,我長這麼大還沒請你們去旅遊。我回去聯繫看看,敲定去哪裡旅遊!”
趙父的臉上明顯多了幾分柔和,這個女兒有點長進了,總不讓人爲她操心:“好,回去我跟你媽商量下去哪兒。”
這旅遊,沒成。當晚,闌珊正打算與秦少毅說清楚時,接到警察局的電話:XX大橋斷了,而趙父趙母的巴士當時正在大橋上,一車旅客掉落水裡,至今生死未卜,救援隊正努力打撈車輛。
闌珊抓着電話,整個人呆住,呼吸沉重,眼皮子無力垂下,整顆腦袋嗡嗡嗡的響,無法思考,更無法判斷這一消息的真實性。
秦少毅見此狀,擔心:“怎麼了?”
闌珊置若未聞,她分別撥打母親和父親的電話,全是關機。恐懼狂襲她心。
秦少毅追問:“出什麼事了。”
闌珊用手指順了順劉海,平靜地換套衣服,穿好襪子,繫好鞋帶,對秦少毅說:“送我去XX大橋。”
然而,XX大橋前的一段路,塞得水泄不通。闌珊下車,徒步走去,走了兩步,跑起來,她覺得今天的世界缺乏真實,與其被動地接受信息,不如主動地瞭解情況。
車子塞了足足一公里。闌珊到達事故現實,簡直無法相信,一座好好的大橋,怎麼一下子就沒了呢?
有人在驚呼:“幸好走慢一步。”
有人在抱怨:“前面搞什麼啊,塞了多久。”
有人在傷心,前幾個小時,他們明明活在自己跟前,怎麼一下沒了?
斷橋被警察封起來,沿河旁,有幾十名救護人員。失事的車子陸陸續續被打撈上來了,當中不乏屍體。救援人員用白布把屍體蓋着,表情木訥地工作。
闌珊詢問其中的警察:“我想問下,失事車輛裡有無一架從A到B市的長途巴士。”
警察說:“不好意思,小姐,詳細地情況我不清楚。”
“你們警察聯繫過我,說我父母的那輛車掉海里了,我只是想你求證,希望是誤會。”闌珊說。
警察表情暖和了些:“這樣吧,小姐,你先回家,有最新的情況,我們的同事會通知你。”說完,警察又去忙其他事情。
**用了兩天打撈失事車輛。趙父趙母的巴士的確遇難,車上全部乘客包括司機全部罹難。警察局通知闌珊去認領遺體,一切手術辦妥了,闌珊把父母接回B市。當中,依仗了秦少毅的權利,若果不是有錢使得鬼推磨,恐怖等的不是一兩天,而是一兩個星期。
不足一個星期,她痛失了三位至親。她埋怨自己,如果不是急着讓他們回去,不幸根本不會降臨在他們身上。父母親的,間接是她造成的。
所有親人安慰她:“一切都是意外,沒人意料的。”可她也想這樣看,但是她不能理所當然地將父母親的死歸於**的豆腐渣工程。
趙父趙母的喪禮辦得很簡單,親朋戚友都出席。完成繁瑣的手術,闌珊累得沒力氣說話。不是身體勞累,而是心靈疲憊,她覺得自己快要崩潰了。她甚至連回家的勇氣都沒有,她害怕回去對着四面牆,空無一人的客廳,那太孤獨了。她只好暫時住在酒店。
偏偏在酒店,秦少毅叫住她。她一隻手撐在房門把手上,一隻手準備刷卡。她微微擡頭,身子揹着秦少毅,脊樑挺得筆直筆直的,靜待秦少毅開口。
“我們談談?”秦少毅說。
要來的總該會來,闌珊說:“明天再談,行嗎?”她並不是要拖延時間,此時此刻,她只想睡上一個好覺。
秦少毅欲言又止,闌珊乾脆打斷他:“真的,秦總,所有事情我心裡有數,明天我給你答覆,行嗎?”
而這次談話沒成,由於第二天,秦少毅因公事急忙回A市。他在短信上說得很簡單:先回去了。
睡了一覺,人總算清醒不少。窗外的天氣晴朗,她捉過包包跑了躺郵局。幸好,所有文件和證件都帶齊,無必要再回A市了。花了十六元,寄了封EMS。項目欄的信息,她一概不漏地填得密密麻麻,字跡清晰工整,生怕郵遞員認不住她的字來。
踏出郵局時,陽光正耀眼,她微微眯起雙眼,深呼一口氣。自郵局出來後,她如釋重負。二十六歲的她,在二十六歲與二十七歲間劃上一條線,提醒自己,這是過去,那是將來。
她本想微笑,發現微笑太難看,只好大大聲地對自己說:“永別了,昨天。”